唐朝版图：中亚

公元7世纪前期的中亚形势

公元7世纪前期中亚的形势可从两方面叙述：一方面是它所处的国际环境，另一方面是它的内部情况。而前者又可以从两方面看：一是波斯，一是中国。

在西突厥射匮可汗正当强盛的时候，波斯的萨珊王朝却日益衰落下去。东罗马皇帝摩里士（582年～602年）在位时，拜占庭同波斯的关系是比较好的。公元602年，摩里士皇帝被弑，波斯国王科斯洛二世（590～628）便借口为其复仇而进攻东罗马帝国所属的美索不达米亚与亚美尼亚。在几年之内即攻下伊德萨(Edessa,在今土耳其东南)、安提俄克和大马士革。最后在公元614年6月攻下耶路撒冷，然后又占领埃及。当时的东罗马皇帝是希拉克略(Heraclius)，他对波斯进行了抗击，并取得了胜利，于公元624年夺回了小亚细亚与亚美尼亚。此时科斯洛二世患病，打算传位于其子麦尔丹·沙（Mer-danrShah)。麦尔丹·沙为叙利亚女希玲（Shirin）所生，不为波斯贵族所拥戴，故科斯洛二世之另一子施利（Siroes，或irbe）将麦尔丹·沙杀死，禁锢其父后夺得波斯王位。科斯洛二世最终于公元628年在禁锢中被杀。施利又称为卡瓦德二世(Kavadh Ⅱ，628年在位）。这时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泛滥成灾，瘟疫流行。瘟疫夺去了施利的生命，他在位仅6个月就亡。

中国史书说：波斯“东与吐火罗、康接，北邻突厥可萨部，西南皆濒海，西北赢四千里拂林（即拜占庭）也”[1]施利在死前曾与拜占庭握手言和。他死后，继之为王的阿尔达希尔三世（628～629年）还是一个幼儿，内乱与外患接踵而来。他刚一登位就有可萨人（可萨人一般指西突厥民族，更正确的是由北匈奴人与西迁至欧洲的一支萨拉胡儿saragur回纥人组成，也包括当地的斯拉夫人。他们创建了可萨汗国。）进攻格鲁吉亚与亚美尼亚，向外扩张的阿拉伯人进攻到了约旦河以东。阿尔达希尔三世手下将领沙赫尔·巴拉兹（Shahr Baraz）篡其位。但仅一个半月以后，篡位者又被杀。科斯洛二世之妹普兰（Puran）被加冕为波斯王。[2]普兰在位17个月退位，由她的妹妹阿扎尔米·杜赫特（Azarmi-dukht）继位，但在位的时间也很短。这个时期，波斯完全陷入混乱，甚至是无政府的状态。俞阿尔特（Huart）说：“自科斯洛二世于公元628年死去到伊嗣俟于公元632年6月16日即位，四年间被加冕为波斯王者不下十二人。”[3]塞克斯说：“这两姊妹，被拥立登位，但又迅速消失,以后就陷入无政府状态。觊位者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又立即消逝。”他认为，这些人既不知名，又不值得一提。[4]

这个时期，科斯洛二世之孙霍尔穆兹五世自立于尼西比斯（Nisibis),[5]在那里做波斯王一直到公元632年，被自己的士兵所弑。继位的伊嗣俟(即耶兹底格德三世,公元632～651年)，是波斯萨珊王朝最后的一个国王。[6]

总之，这个时期的波斯萨珊王朝，在同东罗马的长期战争中弄得精疲力竭，而西突厥可萨人又凭陵于北，阿拉伯人崛起于南。萨珊王朝内部四分五裂，部师纷挐，君主被弑，国几不国。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570～632年）以其传导的伊斯兰教把阿拉伯人统一起来，发展成为一个新兴的强大政治力量。他的后继者最终埋葬了这个已经彻底腐败、无力再生存下去的、古老的王朝——萨珊王朝。

萨珊王朝的衰败和走向灭亡，对西突厥的发展强盛是有利的。另一方面，东突厥汗国的败亡则为西突厥和中亚合并于唐朝开辟了道路。

如同匈奴崛起于秦汉之际，东突厥强盛于隋唐更代之时。当时，“隋末乱离，中国人归之者无数，遂迅速强盛起来，势陵中夏……

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梁师都、李轨、高开道之徒，虽僭尊号，皆北面称臣，受其可汗之号”。[7]就是初创唐朝的李渊，也曾向突厥称臣。因此，东突厥首领经常发兵到汉人农业地区掳掠粮食、财帛、金宝、人口，认为理所当然，而唐高祖因力量不足，无可奈何，只能优容之。

唐太宗李世民即位以后，唐朝对突厥的态度就不一样了。李世民胸怀统一全国的雄心壮志，是不愿意国内存在一个威胁自己政权的突厥汗国的。这时的东突厥正处在颉利可汗统治后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颉利变更旧俗，政令烦苛，信任诸胡，数兴兵革，结果引起人民的不满，属部反叛。薛延陀、回纥、拔野古诸部兴兵击破颉利手下的四设，颉利不能制。加上天寒大雪，羊马多死，发生饥荒。此外，颉利又与东面突利可汗有矛盾，于是突利上表大唐请入朝。在这种情况下，李世民开始策划平定东突厥之良策，主要路径是联合西突厥及东突厥统治下的其他部族，然后出兵平定之。公元629年，唐朝派游击将军乔师望从间道去薛延陀册拜其俟斤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并赐旗鼓，以联合他夹击东突厥。同年，唐朝以李靖为统帅，分六道出兵，进击东突厥。颉利可汗大败，逃往灵州西北之苏尼失处，被后者所执。公元630年，颉利被生俘至京。东突厥至此灭亡，其部落成为唐朝的臣民。

东突厥汗国的败亡，为西突厥和中亚合并于唐开辟了道路。唐朝向西域发展势力的第一个要地是伊吾（伊吾是隋唐以前哈密的古地名，汉称伊吾卢，隋、唐设伊吾郡）。早在隋炀帝时，曾派薛世雄率军征伐伊吾，并筑城。隋末，其地内属，置伊吾郡。隋乱，臣于突厥。颉利败亡之后，伊吾城主石万年率七城内附，唐朝于其地置西伊州。[8]

伊吾城因扼东西商路，故商胡杂居。伊吾城主之附唐，也与“伊吾群胡慕化”，要求保障商路的安全有关。唐朝既控制了伊吾，也就掌握了丝绸之路上的一个要站，同时也与西突厥及其控制下的天山南麓诸国密迩相接。统一西突厥及高昌以西诸国便成为唐朝下一步的主要目标。

导致唐朝迅速出兵平定高昌的直接动因，也与丝绸贸易有关。史书上讲：“自隋乱，碛路闭，故西域朝贡皆道高昌”。[9]而高昌王麴文泰与西突厥通，凡西域朝贡道其国，咸见壅掠”。[10]“又与（西突厥）叶护连结，将击伊吾”。[11]故高昌周围各民族都极为不满。如曾经遭到高昌攻掠的焉耆王龙突骑支傾心向唐，北方的薛延陀于公元 639 年遗使上书，请求出兵助唐讨伐高昌。[12]

对于高昌王麴文泰联合西突厥进攻伊吾之事，唐太宗曾下诏切责。颉利可汗败亡后，唐朝要求高昌送回以前逃到高昌避难的汉人。高昌王不但不理，且又与西突厥共同进攻焉耆。麴文泰还对唐朝的使者说：

“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瞧子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并遣使要薛延陀不要尊敬唐朝。为此，唐太宗于公元 639 年末派吏部尚书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率军讨高昌。高昌王麴文泰以重金联络西突厥，约其互相支援。西突厥派叶护阿史那贺鲁屯兵于可汗浮图城以观动静。

侯君集的大军于公元 640 年秋临近高昌，麴文泰忧惧发疾卒，即位的高昌王麴智盛投降。阿史那贺鲁则在其先降。唐朝以高昌地为西州。同年九月，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守。[13]又以可汗浮图城之地为庭州，并置蒲类县，每年调内地千人轮流镇守其地。[14]

以上就是在西突厥及其控制下的西域诸国合并于唐以前唐朝朝廷向西扩展的情况。

在东突厥的颉利可汗败亡以后，西突厥也发生了内乱，走向衰败。其先，统叶护可汗于公元 628 年被其伯父寞贺咄（室韦部落首领的称号。）所杀，莫贺咄自立为可汗。他本来不过是西突厥属下的一个部落小可汗，现自称大可汗，西突厥各部都不拥护他。如弩失毕就推举泥孰莫贺咄为可汗，而泥孰莫贺咄却不愿即位。这时统叶护可汗的儿子咥力特勤因逃避莫贺咄的迫害而逃亡在康居（索格底亚那)。泥孰就把他请回来作可汗，这就是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这样，西突厥汗国就一分为二。由莫贺咄统治东厢的咄陆五部，肆叶护可汗统治西厢的弩失毕五部。他们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都遣使向唐朝进贡，承认唐朝的宗主地位，并请求与唐朝联姻。由于西突厥内部分裂，互相战争，连兵不息，唐朝没有答应他们的联姻要求。此时原先归西突厥统治的西域各国及铁勒部落纷纷反叛，西突厥由此衰弱。|

肆叶护可汗由于是统叶护可汗之子，被认为即位比较合法。他出兵击溃莫贺咄可汗后，成为整个西突厥的大可汗。但其性格“猜狠性谗，无统驭之略”，引起部属的反对。肆叶护可汗后被设卑达干与弩失毕二部首领击败，无法再作大可汗，便又逃往康居，忧郁不得志，后死于缚喝(巴里黑）。玄奘谈到一个关于他的故事：“近突厥叶护可汗子肆叶护可汗，倾其部落，率其戎旅，奄袭伽蓝，欲图珍宝，去此不远，屯军野次，其夜梦见毗沙门天日：‘汝有何力，敢坏伽蓝？’因以长戟，贯彻胸背，可汗惊寤，便苦心痛，遂告群属所梦咎征，驰请众僧，方伸忏悔。

未及返命，已从殒殁。[15]其事发生的时间既与玄奘西游的时间相近，则上述传说的事实大约是可信的。

肆叶护可汗死后，西突厥诸部拥护泥孰即位，是为咄陆可汗，泥孰在武德年间（618～626 年）曾到过长安，与当时尚未做皇帝的李世民结为兄弟，所以在即位为可汗后便遣使来表示归附于唐朝。唐太宗于公元633 年派鸿胪少卿刘善因去册立他为可汗，“赐以鼓纛，彩万段”。[16]但只过了一年，泥孰即死去。其弟同俄设即位。唐朝又派刘善因前去册立他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与刘善因同去的还有左千牛胄曹韦弘机。[17]当时盘踞在可汗浮图城一带的阿史那社尔乘西突厥内乱，夺取西突厥的土地和部落几达一半，自称都布可汗。[18]刘善因等在路上曾看见阿史那社尔。据说，在他们到达西突厥后，石国反叛，交通被阻绝，他们三年不得返回唐朝。韦弘机“裂裳录所经诸国风俗物产，名为《西征记》”。[19]公元635年，咥利失可汗上表唐朝，请求联姻，并献马五百匹。唐朝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或称为十箭。咄陆五部居碎叶以东，弩失毕五部居碎叶以西，统称为十姓。这时弩失毕部有一首领名叫欲谷设，被其部下阿悉吉阙俟斤等拥立为乙毗咄陆可汗。而咥利失可汗则“不为众所归，部众携贰”。欲谷设与之斗争，双方大战，各有损失。公元 638年，二人分西突厥领土，自伊犁河以西属欲谷设，以东属咥利失。乙毗咄陆可汗欲谷设建汗庭于镞曷山（今吉尔吉斯山）西，称为北庭。厥越失、拔悉密、驳马、结骨、焊、触木昆诸部都归其统治。

公元 639 年，咥利失可汗遭到其部下吐屯俟利发与欲谷设合谋反对，穷蹙逃奔费尔干纳，并死在那里。弩失毕的部落首领们就拥立其弟伽那之子薄布特勤，是为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他建庭于睢合水（锡尔河）之北，称为南庭，东北以伊犁河为界，统辖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国、史国、何国、穆国、康国等地区。唐太宗也在公元641年派张大师前去给他授职，并赐鼓纛。

总之，乙毗咄陆可汗与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这两个人是敌对的，经常互相攻击。而前者的兵力较强，故后者不久被其攻杀，土地被其吞并，但努失毕诸部并不服从乙毗咄陆可汗，纷纷反叛。咄陆为此又率兵进攻吐火罗，破之。自恃强盛，专擅西域。

公元642年咄陆可汗派兵寇掠伊州，安西都护郭孝恪率轻骑两千自乌骨邀击，将其打败。咄陆又派处月、处密等部去围攻天山县，也被郭孝格击退。同年，咄陆可汗的军队打败米国（弥秣贺》，掳掠到许多财物和人口，但咄陆不给其部下分配，其手下将领泥孰唆因擅自取了一部分战利品而被咄陆可汗所杀。故泥孰啜之部将胡禄屋举兵袭击咄陆，其国大乱。咄陆败走白水胡城（今奇姆肯特)。弩失毕等部及屋利啜等派使者到唐朝请求废黜咄陆可汗。唐太宗遣使立莫贺咄乙毗可汗之子，是为乙毗射匮可汗。乙毗射匮可汗发兵弩失毕进剿保据白水胡城之咄陆可汗，被其打败。咄陆可汗派人去招集旧部，但遭到拒绝。咄陆可汗自知不得群众拥护，无法立足，便逃奔吐火罗，后死于公元 653年。

公元 644年，与西突厥关系密切并受其影响的焉耆王龙突骑支反唐，唐派安西都护郭孝恪击之，擒突骑支，以其弟粟婆准主管焉耆事务。但等郭孝恪退军后，西突厥又另立薛婆阿那支为焉耆王。

乙毗射匮可汗驱逐了咄陆可汗后，就把被其拘留的唐朝使者送回长安，并请求与唐朝联姻。唐太宗答应了他的要求，令其割龟兹、于阗、疏勒、朱俱波、葱岭等五国为聘礼。公元 647年，唐朝派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郭孝恪、杨弘礼、李海岸等五将讨伐勾结西突厥并帮助焉著反唐的龟兹王。同时顺道讨伐焉耆。阿史那社尔等先至焉耆，逮捕焉耆王阿那支，立故王之弟那准为王，于其地置焉耆都督府。接着于公元648年攻龟兹，擒其王诃黎布失毕，以旧王之弟叶护为王。龟兹遂平。

阿史那社尔又派副将薛万备前去招降于阗。于阗王伏騰表示归顺唐朝。于是，唐朝将安西都护府从高昌迁到龟兹。

前面已经提到过的西突厥叶护阿史那贺鲁，原驻扎于拉额尔齐斯河一带，他统辖下的西突厥部落有处月、处密、姑苏（哥舒）、歌逻禄（葛逻禄）、弩失毕等。在咄陆可汗逃往吐火罗后，他曾受到乙毗射匮可汗的追杀，其部落四处流散，居无定处。后与执舍地、处木昆、婆鼻等地受到唐太宗的优待，居于庭州。正当唐朝准备要讨伐龟兹的时候。贺鲁请求为唐军做先行向导，被任命为昆丘道行军总管，受命招降突厥之未服者。在龟兹平定以后，贺鲁被任命为左骁卫将军、其部落被安置在庭州之莫贺城。瑶池都督隶属于安西都护。[20]阿史那贺鲁成为西突厥内部与乙毗射匮可汗相对抗的一派。双方都承认以唐朝为宗主。乙毗射匮为唐朝所册立，而贺鲁成为唐朝的官员，但这时还没有发展到唐朝对西突厥地区的直接统治。

以上是公元7 世纪前半期，即唐太宗逝世（649 年）以前时期中亚的形势。这时，唐朝政府已统一了塔里木盆地各邦国。西突厥汗国仍然处于半独立的状态。西突厥及其统治下的中亚之完全合并于唐朝并列入中国的版图，是在唐高宗即位平定阿史那贺鲁的叛乱以后实现的。

[1]《新唐书·波斯传》。

[2]《新唐书·波斯传》与塞克斯著《波斯史》都说普兰是库萨和之女，法国学者俞阿尔特则说是其妹。

[3] 俞阿尔特：《古代波斯与伊朗文明》，伦敦1927年英文版，第135页。

[4] 塞克斯：《波斯史》第1卷，伦敦1951年英文版，第489页。

[5] 尼西比斯，即努赛宾（Nusaybin)，在土耳其东南部与叙利亚交界处。

[6]以上西方史料关于这个时期波斯历史的报道，同《新唐书·波斯传》的记载大有出入。

[7]《隋书·突厥传》。

[8] 《沙州图经》，《元和郡县志》卷四〇。公元632年去西字，称为伊州。

[9] 《新唐书·焉耆传》。

[10] 《新唐书·高昌传》。

[11] 《旧唐书·高昌传》。

[12] 《册府元龟》卷九七三。

[13] 《旧唐书·高昌传》。

[14] 《旧通典》卷一九一，《新唐书·地理志》。

[15] 《大唐西城记》卷一，季美林校注本，中华书局 1985 年版，第117 页。

[16] 《册府元龟》卷九六四。

[17] 《旧唐书·韦机传》。韦弘机，因避讳省为韦机。

[18] 《旧唐书》，中华书局标点本，第 3289页。

[19] 《旧唐书·韦机传》。

[20] 《新唐书·地理志》。

****** ****** *******

仅供参考

仅供参考

仅供参考

仅供参考

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