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因为秦始皇仁慈手软,才让六国旧贵族复辟毁灭大秦帝国吗?

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就是由于秦始皇过于仁慈,对六国的旧贵族势力镇压不够坚决,才导致了这群心怀异志的“反动派”复辟成功,毁灭了天下一统的大好局面,甚至想要开分封制的倒车,这个说法真的符合事实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不能靠凭空揣测,还是要放置到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去看当时人是怎么想的。

首先,所谓的“秦王平六国”,“平”的是六个国家的“王室”,“亡国”,“亡”的是宗庙,也就是现任楚王、齐王、赵王的小家庭传承,再放大一点,三代以内的“近支”亲贵。

而齐、楚、燕、韩、赵、魏,立国最早的当属楚、燕、齐,燕国记载较少,齐国经历田氏代齐,支族少一些,以楚国为例,芈姓公族衍生出单姓143个,复姓112个,各自繁衍,待到战国末年时,其人口多少我们不知其详数,但其规模却可想象。

春秋战国上承西周之末,是否持续为“分封制”或可商榷,自始至终为“贵族国家”性质却无疑问,那么,六国与秦国,本质上都是建立在这诸多同姓贵族与异姓贵族的联合统治之上的,只是其身份标识的法则,可以为“卿、大夫、士”的粗分,也可以是“公士到五大夫到大庶长”的军功爵细分,都是“封爵”,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直白地说,“有爵者”就是“贵族”,而未必在同姓同宗之国,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孔子与田齐,孔子父亲为宋国大夫奔鲁,子姓的殷商之后给姬姓的鲁国当大夫,肯定不会有人否定他家是“贵族”,同样,田齐的先祖陈完是陈国的公子,妫姓公子给姜姓的齐国当大夫,也没人质疑他不是“贵族”。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贵族”对“国家”的认知和我们今天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

这个鲁国临难时孔子的反应,和我们今天的“爱国言行”看似类似,就是国家危难时刻,我们要挺身而出,但其理由却是:

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

直译一下,就是鲁国是我们的父母生死都居住的地方,也就是说,孔子并不是站在“国家主人翁”的角度来看鲁国,鲁国这块地不是他的,是鲁君的,而他并非要为鲁君挺身而出,而为了自己与这块土地的“感情羁绊”,为了父母庐墓。

正因为如此,《论语·微子》中记录柳下惠言行:

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柳下惠做官三遭贬黜,有人劝他为什么不走他国出仕?他回答说:秉持直道为人臣子,去哪儿不被贬黜?如果抛弃原则而去事人,又何必离开“父母之邦”?

这段话很有意思,隐含着世上无从施展“直道”的悲愤,也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为什么要离开感情深厚的土地?但换句话说,君子从道不从君,如果有真正的“有道”之君,君子也会望风景从之。

再看孟子写孔子,《孟子·万章下》:

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孔子离开鲁国去齐国,恋恋不舍地走,孟子说,这才是离开“父母国”的正确打开方式,一方面依依不舍, 一方面决绝离去,结合后面的评价,其实就是说孔子明断,不拘泥,又有人情。

孔子、孟子的态度恰恰代表了春秋战国时代对“父母之国”最温情的态度,他们对君主的态度则坚持“礼”和“义”的互相约束,发展到战国末年帛书中记录的“君臣友道”,也就是君臣关系之“朋友关系”,合作建功立业,不合则去。

“君”和“国”已经初步分开了。

另外还有一群“功利”主导的“贵族”们,对于自己贡献智力换取富贵的“交换”完全直言不讳,对于“父母之国”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感情可言,更不会影响他们“转仕”他国的决心,这些人心里只有自己,连“国”的概念都不会有,比如吴起,杀妻求将在先,受魏国两代信重在后,晚年投楚国,带着楚军胖揍魏国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这种心态,颇为类似今天网上流传的“成年人只问利弊,不问对错”。

也就是说,在先秦时代,“贵族”可能会“择君”、“择政”,或许有一点对“父母之国”、“坟墓所在” 的二三温情,却绝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民族国家概念”,“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鬼”。

这就意味着,“六国”的存亡本身根本与当时社会上广大的“贵族阶层”无关,从思想上,臆测他们存在“复辟本国”的动因就是可笑的。

现实情况是,史书上确实记载着存在“复辟”企图并付诸实施的,只有一个人——张良。

其余在过往的通俗说史叙事中与其并列出现的“旧贵族”,比如项梁、项羽、魏咎、张耳、陈余、景驹、韩成、田儋、田荣等人,“反秦”或许是他们的“最大公约数”,“复辟”则根本是。

先来说说张良为什么“特殊”。

《史记·留侯世家》记载:

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年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大父、父五世相韩故。

对比一下张良曾辅佐的“韩王成”的经历,连传记都没有,散见他人本传:

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史记·留候世家》)

及项梁之立楚后怀王也,燕、齐、赵、魏皆已前王,唯韩无有后,故立韩诸公子横阳君成为韩王,欲以抚定韩故地。(《史记·韩信卢绾列传》)

注意“韩王成”的原身份,“韩诸公子、横阳君”,前者是出身,后者是封爵,类似的还有魏王咎和魏王豹,见《史记·魏豹彭越列传》: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其兄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秦灭魏,迁咎为家人。

《史记索隐》还特别注释了一下:

《彭越传》云:“魏豹,魏王咎从弟,真魏后也”。

有“真魏后”,自然就有“假”的,而“诸公子”在《史记》记录战国时代人时常见,比如平原君赵胜和韩非,也就是某代“国王”之子,但肯定不是六国亡国之君的正统继承人,甚至连其父究竟是哪代君王都不确定。

与之相反,张良父祖的“五世相韩”却是一一明确,这一方面是由于信息保存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对“六国后”的血缘身份的存疑,正因为如此,虽然韩王成、魏王咎号称为“六国后”,其在战国时代与韩国、魏国的“正统君王”的关系,都未必有张良这样的权臣之后亲近,更不用说富贵显赫了,所以,张良的“复辟”执念根本上来自于家族荣耀和传统,而非必须的义务。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再看这些新“冒头儿”的“六国后”,就会发现,没有一个“正统血脉”

道理很简单,秦始皇灭六国之后,对六国君主的处置并不宽容:

长期被软禁在陈县的韩王安在新郑叛乱后被处死齐王建投降秦国后被迁居“共”地,《战国策》记载他最终饿死赵王迁则被秦始皇流放房陵深山,《淮南子》记载他在流放地作《山水》之歌,闻者落泪;楚王负刍被俘虏后无记载,之后楚人又立昌平君为楚王,兵败自杀魏王假在大梁城破后被俘虏,《烈女传》有“秦杀假”的说法,但无其他旁证;燕王喜则在辽东被俘,后无记载。

六国的君王后妃、王子公主当然命运不会比他们的君王更好,甚至连血缘关系较近的“诸公子”也会受到牵连,比如魏王咎就是写明为“故魏时”的“宁陵君”,秦灭魏后,“迁咎为家人”,也就是说,秦始皇是搞过“近支王族”镇压的,所谓的“宽容”、“手软”,都是无稽之谈。

而在秦末大乱之际,没有一个六国的正统王族“挑头”或者“参与”,都说明秦始皇对六国王族的镇压是切实有效的,真正的“倡乱者”另有其人,所谓的“复六国后”不过就是拉大旗扯虎皮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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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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