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刘邦的青年时代: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地痞流氓

刘邦鲜为人知的身世:贵族之家的妾生“庶子”》一文中,三解回顾了刘邦的家世、家境,以及他在小家庭中的处境,尤其是他“庶子”的身份考证,暗合了今天的时髦词“原生家庭”。

细论起来,刘邦的“原生家庭”对他的人生规划是非常不友好的,在有限的文字记载之中,我们能够看到他的父亲对他“不能治产业”比较式批评,也能看到他的大嫂对他呼朋唤友“飨客”的厌恶,而刘仲和刘交,乃至于他的姐姐宣夫人的早年生活则完全付诸阙如,仿佛时间是从刘邦起兵之后才开始。

“时间”当然不会被“偷走”,但是能够被“忽略”,作为“国史”的主讲述者(不只是决定者,因为早年经历无档案记录)事迹的详略自然与刘邦本人的好恶有关,这一点蛛丝马迹,似乎也透露出了一些微妙的家庭关系信息。

唯有了解了这一点,才能理解,丰邑的三代土著,故魏人刘邦,却在一群故楚人的环绕下,在秦帝国的沛县,拉开了波澜壮阔的人生大幕。

青年刘邦的“信陵君”之梦

众所周知的秦统一年份是在公元前221年,而沛县这个楚国大邑,早在公元前224年(秦始皇二十三年)已然入秦,此时的刘邦24虚岁,按照战国、秦、汉的标准,他早已“傅”籍,需要承担“徭”和“役”,只不过是为楚国服务或是为秦国服务的区别。

在史书中意义重大的变化——统一,似乎对于身处泗川内郡的刘邦影响不大,“布衣”的人生,生活仍旧寡淡。

见《史记·楚元王世家》:

始高祖微时,尝辟事。

这是说刘邦寒微之时,曾经躲避“事”,“事”可以解为官司,也可以解为“使”,即“徭使”,属于固定的、有频率的力役,由于没有指明为楚,还是秦,只能存疑。

而确定为“秦”者,可见《史记·萧相国世家》:

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

也就是说,刘邦还未为“吏”的时候,萧何多次在“吏事”上保护、回护刘邦,而萧何的身份在《史记·萧相国世家》和《汉书·萧何曹参传》中都已点明:

萧相国何者,沛丰人也。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史记》)


萧何,沛人也。以文毋害为沛主吏掾。(《汉书》)

注意两者的区别,那就是萧何的“籍贯”,“沛丰人”和“沛人”,刘邦的籍贯则写作“沛丰邑”,由此可知,以司马迁所知,萧何与刘邦的特殊渊源即在“大同乡”,也就是“同县”、“同邑”,而以班固所知,则只书“县名”,而未强调这一特殊渊源。

而这一信息,对于我们认识刘邦的早年经历转折,却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因为在刘邦懵懂的青年时代,可能对于时代的变化仍缺乏感知,所以,才有了《史记·张耳陈余列传》中的一段记载:

秦之灭大梁也,张耳家外黄。高祖为布衣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有得张耳千金,陈余五百金。

以秦灭魏国,占领大梁为时间基准点,则刘邦到张耳家的时间应为公元前225年,也就是23虚岁时,当然,也可能在这之后几年,因为“秦灭魏数岁”后,秦朝才以千金悬赏张耳,则张耳、陈余这几年间都在外黄居住。

这一切都说明,青年的刘邦对于“秦制”的威力仍然缺乏认知,他仍旧按照少年时代对于“名士”的理解和憧憬,向往着信陵君时代的辉煌,因为张耳在信陵君门下得名,自己成为名士,而自己在张耳门下为客,回到丰邑也能成为名士,并竭尽全力地“奉养宾客”,哪怕得罪父、嫂也在所不惜。

萧何为什么对潦倒的刘邦一直“青眼有加”?

与刘邦相比,年少的萧何因为熟悉律令、文法,对于“秦制”的理解要深刻得多,在《萧何,人杰出少年》一文中,三解已经考证过,萧何的生年,应该在公元前240年—公元前238年之间的某一年,在刘邦仍在战乱的魏、楚淮北地游荡寻找机会时,萧何应该已经进入了秦朝的“学室”,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二十六年)完成3年的学业,考课优异,以“文无害”补为“沛县吏曹令史”,即“主吏掾”,此时的萧何,只有18—20虚岁。

“学而优则仕”的小年轻,对“仗义疏财”的同邑大哥充满了敬意,所以,才在“吏事”上屡屡回护他,至于具体的方式,可以参见《史记·游侠列传》:

(郭)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倨视之,解遣人问其名姓。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践更时脱之。”每至践更,数过,吏弗求。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罪。

这里说的是汉武帝时“大侠”郭解的事迹,他日常出入,人们往往退避,而只有一个人“箕坐”,也就叉开大腿高坐傲视郭解,因为古人的着装习惯,下衣往往无裤裆,所以,这种坐姿是极大的侮辱和轻视。

郭解派人问这人的名字,有宾客想要杀死这个无礼之人,郭解就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里不尊敬我,根源是我的德行不足,他有什么错呢?于是私下告诉“尉史”,官称是“尉曹令史”,说,这个人是我的人,到“践更”的时候不要安排他。

此后,一到“践更”,也就是轮到此人服“更徭”时,就直接“过更”,也就是不安排他,而官吏也不追捕他,感觉非常奇怪,询问缘由才知道是郭解的安排,于是这人袒露上身来给郭解谢罪。

而我们看到,刘邦在“微时”、“布衣时”,屡屡避“事”,直到萧何上位后才多得回护,两人的私交或许远不如卢绾,甚至可以说,主要是萧何这个小兄弟对老大哥的照顾,但刘、萧二人的故交关系,却是确定的。

刘邦真的是沛县的“黑老大”吗?

随着“秦制”在“新地”的落实,刘邦原本的“名士发迹”之梦,应该逐步动摇,开始“脚踏实地”地利用自己在本地的“好名声”,注意,真的是“好名声”,见《史记·高祖本纪》:

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

过往的描述,往往强调后半段,就是对同僚的“狎侮”和“好酒及色”,以此为“无赖”的注脚。

问题是,作为“秦制”举吏除佐的标准,乃至于战国儒家的世风,从来没有强求“清教徒式”的私德,而往往只关注“公德”,比如厚重、廉洁、守法,而好酒、好色,信陵君这样的名公子一样是“饮醇酒,多近妇女”,连污点都算不上。

恰恰相反,刘邦“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恰恰与韩信的“贫无行”形成对照,属于“有行”之人,所以,当然可以“试为吏”,或者讲“推择”为吏。

《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刘邦》一文中,三解也考证了这个时间点——公元前218年,也就是30虚岁时,这之后,刘邦才迎来了真正的命运转折。

我们无从得知,在刘邦“试为吏”的过程中,小兄弟萧何到底发挥了怎样的作用,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自此之后,刘邦的活动中心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丰邑,变成了沛县。

自公元前218年算起,到起兵时,刘邦在沛县活动了9年时间,他的日常生活,与一个标准版的“秦吏”区别很大,荀子说,秦吏出于公门,入于私门,而刘邦则是并没有那么严肃,与在“厩”中驾驺的夏侯婴交好,还因为他好“狎侮”的轻浮毛病,弄伤了对方,被人告发,惹了官司,被按下去的案子,也因为上司的复查,让夏侯婴在狱中受了经年的罪。

而刘邦“征服”夏侯婴的,恰恰是在“泗上亭”的高谈阔论,相对于沛县、丰邑的小年轻们,敢于在秦灭魏、楚的兵荒马乱之际出门“交游”的刘邦,所有的见识都是他最大的财富和资本。

除了夏侯婴这个“吃公家饭”的,一般认为有两个人应该与刘邦有老交情,见《史记·樊郦滕灌列传》:

舞阳侯樊哙者,沛人也。以屠狗为事,与高祖俱隐。

以及《史记·绛侯周勃世家》:

绛侯周勃者,沛人也。其先卷人,徙沛。勃以织薄曲为生,常为人吹萧给丧事,材官引强。高祖之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

同为贩夫走卒,却强调了樊哙与“高祖俱隐”,而周勃却有“比吏”的“中卒”身份,也就是“材官引强”,而没有提及高祖为亭长时的交往,这种区别,在《史记·高祖本纪》中有明确的印证:

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还守丰。

注意,萧、曹、樊哙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的操作者,也就是“军吏”,然后才攻胡陵、方与,而周勃的经历却是以“从攻胡陵”开始,也就意味着,周勃并不是刘邦的“旧人”,或者至少不是“从人”,而是在“收沛子弟二三千人”之中的武力佼佼者,被刘邦提拔为“中涓”,也就是拣选强兵才加入刘邦集团。

也就是说,周勃并不是刘邦的“亲故”,而是“猛将发自行伍”。

排除了周勃,还剩下谁呢?

王陵。

王陵才是刘邦命运转折的关键人物

见《史记·陈丞相世家》:

王陵者,故沛人,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陵少文,任气,好直言。

王陵这个人在《史记》中属于绝对另类,他作为功臣表中排名第十二的人物,又曾在萧、曹之后任“丞相”,却没有单独立“世家”,甚至连单独的“列传”都没有,更奇异的是,他的经历与《功臣表》中的记载多有抵牾,可见另有隐情,下文将详细考证。

现在我们可以确认的是,刘邦与王陵是沛县的故交,甚至是“兄弟之义”,私交还要超过史书明言“相爱”的卢绾和夏侯婴,而王陵又与丰邑的雍齿“善”。

至此,我们可以大体勾勒出刘邦婚前在“沛县”的关系网:

(1)王陵为“兄”为长;

(2)萧何为“吏”护持;

(3)樊哙为“从”跟随;

(4)夏侯婴为“友”帮助。

至于曹参、周勃,虽然同在沛县,并无特殊的“私交”。

这个关系网中真正类似于上文中“大侠”郭解的核心人物是谁?

不是刘邦,而是王陵,通俗地解释一下,刘邦与雍齿同居丰邑,“微时”,也就是未为吏时,或许都是跟随王陵的“小弟”,而王陵此人的性格“少文、任气”,恰恰属于底层社会的“大哥相”。

但是,“小弟”刘邦读过书,又有游历的见识,与萧何这样同乡的“少年豪吏”更有共同语言,所以,王陵作为“县豪”属于沛县、丰邑的“话事人”,却与县政权的上层缺少沟通能力,而这恰恰是刘邦的特长。

所以,刘邦在“试为吏”之后,等于超越了“旧圈子”,进入了“新圈子”,尽管去喝酒仍旧会赊欠,生活并不宽裕,但也成为了“县廷”与“县豪”的中间纽带。

也正因为如此,没有任何迹象存在“宗族”之助的刘邦,在几年间,由“佐史”升迁至一百二十石的“亭校长”,要知道,从里耶秦简所见的“阀阅”来看,哪怕是在“新地”缺吏的秦朝,要想完成这个迁转跨越,也是需要一些“积功”的,比如“捕盗”、“断案”等等,单纯的“积劳”可没有那么容易。

而他“兄事”的王陵本身就是“县豪”,恰恰有这个势力来帮助他“上进”,又有萧何这个连监郡御史都赞赏的“豪吏”在文法上护持,或许才是他“进步神速”的原因。

也就是说,刘邦本人并不是“地方势力”的代表,甚至可以说,缺少“家族之助”的他,根本就没有“势力”可言,他的主要倚仗,是“见识”、“知识”和“体制内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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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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