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军被俘连长出狱后在韩国开出租车四十年，晚年要求返回朝鲜

在朝鲜战争中，虽然大部分被俘的出生于北方的人民军官兵都被遣返回北方，但其中有少数人因为参加了游击队并直到战争结束后才被俘的原因，错过了被遣返回北方的机会，这些人在被关押十几年陆续出狱后，只能一直滞留在韩国直到去世，少数运气好的可以参加南北方举行的离散家属见面活动。今天笔者要介绍的原人民军中队长（相当于连长）柳基镇，就是有着这样经历的一位人物。

柳基镇（1925-2019）

柳基镇（유기진），1925年1月16日出生于朝鲜咸镜南道新兴郡下原川面竹上里90号，父亲名唤柳致宝，母亲名唤金雨仁，在家中四姐弟中排行老大，三个妹妹和弟弟分别叫作福顺、真顺和泰真。竹上里是个位于咸兴市以北100里的半山村，在父亲的努力工作，一家子虽然勉强实现了温饱，但也没多余的钱供孩子们去深造了。

1941年，柳基镇从下原川师范高中毕业后，考入咸兴农业学院，据说学院的校舍是朝鲜太祖李成桂在咸兴的一处宫殿，由于家里付不起学费和住宿费，柳基镇想来想去，最终在读大二的时候被迫退学。回家后柳基镇一直跟着父亲学习种田，这时出现了一个改变他未来人生走向的人物——比他大20岁的堂哥，这位堂哥是位左翼进步人士，曾在日本总督府的西大门监狱坐过牢，出狱后返回家乡搞乡村启蒙运动。

堂哥整天挂在嘴边的口号就是：“列宁说，我必须和工农吃一样的食物。”在堂哥的宣传和影响下，柳基镇很快也成为一位颇有民族气节的社会主义人士。二战胜利前夕，堂哥因为在兴南化肥厂组织员工抗争而被日本包工头抓起来，并在被关入看守所后感染了严重的疾病，8月15日半岛光复后，堂哥虽然得以出狱，但又把疾病传给了亲戚们，包括柳基镇父亲和叔叔在内的很多亲人都不幸因病去世。

光复初期的柳基镇（中）

得知日本投降的消息，兴南化肥厂的日本管理们试图炸毁工厂后逃跑，刚从看守所获释的堂哥带着柳基镇等年轻人组织了护厂自卫队，拆除了日本人布置的炸药，并顶住了日本宪兵队三天三夜的进攻，保护了这座大型化工工厂。所以事后柳基镇被顺理成章推荐到兴南化肥厂工作，并很快加入了党组织。

1947年8月，化肥厂召集青年员工进行培训时，下原川面的委员长给柳基镇打来电话：“你可以去参加人民军的创建工作吗？”柳基镇信誓旦旦地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无论组织上交给我什么任务，我都做好了完成它的准备！” 此时，柳基镇正刚准备回家与母亲祭祀父亲，结果因为突然的征兵令而放弃了回家的计划，让他多年后唯一感到后悔的是，此后直到1951年母亲去世，他都没能再与母亲见上一面。

柳基镇参军后，与其他新兵被运到万浦市，在一所被日本人遗弃的琉璃厂旧址里开始他的军旅生涯，他被分配到一个45毫米口径反坦克炮中队，在八路军老兵和抗联老兵的带领下接受了为期一年的训练，培训结束后被任命为中士副班长。据他回忆，炮兵联队的领导都是很有人情味的人物，在听说一个新兵新婚三天就志愿参军后，联队长指示那个新兵马上回家，并向大家解释说：“国家兴旺最重要的因素是家庭。”

2013年柳基镇参加历史纪念活动

1948年初，韩军白骨部队渗透入三八线以北，焚毁了当地村庄并与人民军守备队发生激战。同年7月，柳基镇所在的反坦克炮中队也被抽调加入三八线警备旅团，并被调到沙里院受训，准备与韩军作战。此后直到朝鲜战争爆发前的一年半时间里，柳基镇的部队都在三八线附近的山地上与韩军进行反复交战。

三八线警备旅团的旅团长是著名的东北抗联悍将崔贤，旅团指战员们却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老爹”，据说不管形势多么不利，每次只要崔贤大喝一声“老爹我来了”，人民军官兵们的士气就会直线上升。崔贤对手下官兵们也非常怜爱，在一次撤退中，一名指挥官因为拒绝撤退并坚持作战，导致两名战士不幸牺牲，崔贤听说后气得拔出手枪冲他挥舞道：“把我的孩子们还给我！”也正是因为此，警备旅团的大家都非常愿意为崔贤效力。

2012年柳基镇祭奠坡州郡中朝联军阵亡将士墓

1950年3月，柳基镇被调回后方，在锦川郡接受为期三个月的特殊培训，事后升任炮兵小队长，并随部队被调入新成立的人民军第9师团。朝鲜战争爆发后，第9师团从开城出发，经坡州进入汉城，事后驻扎在被韩军遗弃的龙山基地，继续接收新兵，柳基镇也很快被晋升为炮兵第一中队中队长。到8月初，为了攻打美韩军洛东江防线，第9师团炮兵部队也奉命南下。

南下路上，由于不断遭到美军轰炸，柳基镇和战友们只能利用晚上开车前进。到达前线后不久，由于阵地目标暴露，柳基镇部队的阵地遭到美军32架次飞机的反复轰炸，大部分火炮都被炸毁。失去火炮后，大家扛起步枪继续战斗，柳基镇也在攻打一处山坡时被敌方子弹击中左脚踝，并因失血过多而不得不被运回后方。被运回后方野战医院后，柳基镇才得知，他所在炮兵中队的200名指战员，如今只剩下4人幸存。

1999年柳基镇在北方旅游

美韩军在仁川登陆后，由于后退道路被切断，包括柳基镇在内的伤员们只能自谋出路，柳基镇搭上全罗北道地方组织的一辆卡车，开到淳昌郡附近时，听说前面已经被韩军占领，柳基镇不得不爬到山上，并忍痛在山上躲藏了一个星期，以至于脚踝上的伤口都腐烂发臭了。在喝了一个星期的烂泥水后，因为实在受不了饥饿，柳基镇只能偷偷爬下山，幸好又遇到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独居，她客气地招待柳基镇吃上了白米饭，第二天临走时，老奶奶对柳基镇说，她唯一的孙子被征召入人民军后，到现在都毫无消息，希望他之后能留意一下。第二天，全罗北道的地方组织找到这里，把柳基镇接入在惠门山中的后方基地，柳基镇因为伤口始终未能愈合，只能长期留在后方基地担任文化教员，想起为取得补给而冒险四处游击的战友们，柳基镇对此一直都感到非常抱歉。

2013年10月15日在道峰山登山的柳基镇（前排左二）

1953年7月朝鲜战争停战后，柳基镇和战友们有的去了智异山根据地，有的去道委师团指挥部工作。1954年1月，在全罗北道圣水山的转战途中，因前人民军分队长李仁杰的叛变，柳基镇与三名女同志不幸被韩军捕获。当然这个李仁杰后来也没好果子吃，他后来照样被关入战俘营，并在战俘营中被莫名其妙地干掉了。

柳基镇和战友们被送往光州战俘营，由于他还带着人民军的帽子，所以一开始被甄别为人民军战俘，审问他的军警甚至热情地对他说：“现在你的苦难已经结束了，你迟早会被遣返回家乡的。’”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仅仅15天后，柳基镇忽然遭到战俘营管理人员的不断殴打和威胁，他们甚至恐吓他说：“你这混蛋将被作为游击队员处决！”

2003年柳基镇参加大邱世界大学生运动会

由于遭到不断殴打，又缺衣少食，很多游击队员在战俘营中去世，柳基镇则靠着曾任人民军副联队长的李旭的照顾才闯过了鬼门关。李旭曾任韩军炮兵营营长，在战争期间起义加入人民军，虽然他与战俘营管理主任曾是老朋友，但因为失踪拒绝发布悔过申明，李旭最终还是被韩军杀害。柳基镇则于1954年12月被转移到清州监狱，并被告知他已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三年后，他又被转移到全州监狱。

在全州监狱，柳基镇见到了幸存的游击队干部金教英和赵基昌，这里的环境起初还很宽松，大家都能畅所欲言，还可以阅读看守发放的报纸。然而1958年的一天，全州监狱的战俘们都被看守拖出来揍了一顿，并被强制要求在事先准备好的悔过声明上签字，这就是著名的“全州监狱改造案”。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1961年10月1日，因为这份被伪造的悔过声明，再加上已经服了一半刑期，柳基镇反而被刚通过政变上台的朴正熙政权释放。

1974年，柳基镇夫妇

柳基镇出狱后，他在木浦战俘康复中心住了几个月，出来后他跑到汉城南山区的KBS广播电台建筑工地工作，然而由于建筑承包商没有发工资就突然跑路，为了混口饭吃，柳基镇又跑到附近一家豆腐厂工作。上世纪六十年代，经常发生人民军出狱战俘被神秘人士绑架的事件，柳基镇也遇到了自称是来找他“谈话”的神秘人士，幸好豆腐厂老板发话道：“我会承担责任，所以不要碰他。”他才侥幸逃过一劫。

事后，豆腐厂老板对柳基镇说：“如果你不结婚，就会被当局抓起来。”于是在老板安排下，1962年柳基镇与做女佣工作的朴宗顺结婚，两人生了三个孩子，后来又开了一家破破烂烂的煤球配送店。为了抚养孩子们，柳基镇夫妇常常配送到深夜，营业额也曾一度达到每天3000韩元，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然而在这样努力工作八年后，妻子因为操劳过度而患上了肺结核，并于1971年病逝。

柳基镇的出租车

妻子去世后，柳基镇转行开起了出租车，每天差不多能有30多个客户，也算是一份比较稳定的收入。柳基镇这一开就是40年，直到他八十多岁时因听力退化而不得不放弃。由于无法照料才1岁的小女儿，他只能把小女儿送给丹麦的一个家庭抚养，从此便与小女儿失去了联系。次年，经小姑子牵线，柳基镇与潘锦淑再婚。

1999年2月，朝韩开通赴金刚山旅游业务后，柳基镇立即第一个报名，在办理通关手续时，他紧握着人民军军官的手流下眼泪，声称这是50年来第一次见到自己人。2003年，柳基镇又参加了韩朝双方举办的离散家属聚会活动，并与妹妹柳福顺。柳福顺说，她在哥哥参军后也参加了人民军护士部队，战后与妹妹一起定居平壤，而哥哥所日思夜想的母亲，则早在1951年1月就死于美军的轰炸的。得知这一消息，柳基镇感到非常懊悔，并拒绝了现场记者的所有采访。

柳基镇与妹妹在家属见面会上

虽说与妹妹短暂地见了面，但现在作为一名韩国公民，柳基镇却始终未能返回在北方的故乡。2000年9月2日，有63名被韩国长期关押、拒绝悔过的人民军战俘得以按照约定被遣返回北方，其中有35人在遣返前夕去世。2001年2月6日，包括柳基镇在内的33名原人民军战俘召开记者会，要求韩国政府将他们作为第二批遣返对象送回故乡，然而这预计中的第二次遣返却始终未能进行。

柳基镇对此不满道：“如果你认为我是一个韩国公民，国家应该为未经审判而非法关押我道歉，并支付赔偿金。如果你认为我是一名人民军战士，就应该把我送回北方。”所以当最终确认被遣返无望后，柳基镇再次投身到韩国左翼组织的统一促进活动中，他对此解释道，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是人民军的一员，是“死而永恒”的人，而现在是他该继续为南北统一而战斗的时候，因为南方人民仍处在被奴役的道路上。

柳基镇与战友们出席记者招待会

2019年，柳基镇因胃癌复发而在韩国京畿道高阳市白马疗养院去世，终年94岁，他想要返回北方故乡的梦想，恐怕是永远无法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