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北京娃,10年插队史,半世纪陕北情

1986年和北京知青刘成喜在延河大桥边合影留念


原题

滴水之恩(节选)

作者:马平安 孟庆泉

转自:新三届


一、姐弟同行


1969年1月28日,卢卫东跟随姐姐来到陕西延安地区宜君县(现在隶属铜川市管辖)五里镇杨沟村插队落户。


15岁的卢卫东去陕北插队前留影


从北京出发的那天,车站上人山人海,亲人的叮嘱声与站台上高音喇叭播出的语录声交织在一起。火车启动的那一刻,耳边哭声一片,卫东趴在车窗边,望着妈妈渐渐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宜君县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县上的干部做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致辞后,知青们跟随着各镇、各大队领路的村民,把行李装在架子车上,连夜冒着寒风,踩着厚厚的积雪,沿着山间小路,翻山越岭一路磕磕绊绊地向杨沟村走去。


同学们从小生活在北京,眼下天寒地冻,虽然一个个都穿着棉大衣,戴着棉帽子,女同学脖子上围着毛围巾,脸蛋依然冻得红红的,大多数同学脚上穿的都是塑料底棉鞋,走起路来感觉像是喝醉酒似的,脚底下没根,时不时会有人滑倒在雪地上,同学们相互搀扶着、鼓励着,终于在凌晨时分赶到了杨沟村。


卢卫东插队时的宜君县城(1969年—1978年)


卢卫东和姐姐分配到杨家沟一组,共有9名知青,年岁大点儿的十八九岁,卢卫东是53年10月出生的,年岁最小,还不到16岁,个子又矮又瘦,是个地道的娃娃。生活上全凭姐姐照顾。干农活儿队长怕他吃不消,考虑再三安排他和羊倌学习放羊。


每天早上带上姐姐为他准备好的干粮和水壶,跟在羊倌的屁股后面,赶着羊顺着积雪覆盖的小河沟出发,沿途寒风刺骨,羊群边走边在干枯的土地上觅着吃食。羊群时而在沟里,时而在山坡上奔跑,卫东紧紧跟在羊群后面,生怕哪只羊跑丢了,或是掉到山沟里去。身上跑出了汗,脸蛋却被寒风吹的生疼。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慢慢地熟悉了羊群的生活规律,开始独立担起了放羊的工作。经过半年多磨练,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陕北放羊娃。


1969年初卢卫东刚进村时,乡亲们为他腾出来住的窑洞


为了放羊方便,卢卫东搬到了羊圈旁边的土窑洞住。(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塌陷了)这是当年队上的羊圈。


秋收一过,天气渐渐的寒冷起来,村民们忙着磨面、打扫院落,眼瞅着就要过年了。由于囊中羞涩,买不起回京的车票,姐弟俩心里明白,他们要在这个贫瘠的土地上过年了。望着家徒四壁的寒窑,忧愁与思念家乡的情绪,像影子一样在心中盘旋。


往年这个时候,妈妈开始张罗着全家人的年饭,胡同里不时传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而今身在异乡,独自躺在空荡寒冷的窑洞里,对着窑顶发呆。年长两岁的姐姐处处照顾着弟弟。乡亲们把自家舍不得吃的油馍馍、凉粉、洋芋擦擦送给留守在杨沟村过年的知青们吃。


望着热气腾腾的吃食,姐姐舍不得动筷子,一个劲儿地劝卫东吃,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卫东快吃,吃饱了就不想家了。”“姐你也吃呀!”“姐不饿,看着你吃饱了,姐就高兴。”


二、回京探亲


1970年梅七线的工程要开工了,县里准备组建一支文艺宣传队,为大会战做宣传演出。姐姐文艺天赋极强,她被抽调到县文工团。姐姐离开了杨沟村,他感到无比的孤独无助。辛苦一年,扣除分配的粮食钱,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他的精神世界崩溃了。


插队的第二年,他向队上请假回京探亲。与他一起回京的还有同队知青郭宝善。他们翻山越岭沿着山路走了三十多公里到宜君县城,坐上宜君开往铜川的长途汽车,再由铜川坐火车到西安。因为囊中羞涩,他们买了两张站台票,上了西安开往北京的列车。车上的人很多,别说是空座了,就连车厢两头的连接处都挤满了人。他们无奈地蹲在过道上,从队上带的玉米馍早就吃光了,此时感觉浑身乏力,又渴、又饿。


“查票啦,查票啦,请大家把票拿在手里。”听到列车员的喊声,卫东心里一惊,俩人对视了一下,起身向列车员相反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几米只见迎面的车门处走过来一位列车员,他俩的身影已经被富有经验的列车员锁定了。票!”“我们是知青…..”“没票啊!前面到渭南站就下车啊!看你们是插队的学生,就不让你们补票了。”


他们被迫在渭南站下了车。


身无分文,又冷又饿,他们俩不敢出站,继续寻找北上的列车。就这样他们边走边停,途径洛阳、郑州、石家庄、天津等地,多次被列车员赶下车。他们从郑州到石家庄段,扒的是一列运煤的货车。列车启动后寒风刺骨,他俩蜷缩在煤堆上,两个瘦弱的身子紧紧地靠在一起,彼此用身体相互取暖。车到石家庄后,列车员发现车厢里有两个头发蓬乱,满脸煤黑的人,把他俩当成了要饭的乞丐,不由分说就轰下了车。


出站后为了填饱肚子,什么脸面不脸面,寒嘇不寒嘇的,一切都顾不上了,他们走进一家不显眼的小吃店讨了口剩饭,继续寻找去北京的列车。当晚他们扒上了一列去天津的货车,之后又从天津扒车回到北京,历时11天的磨难,他们终于回到了北京。


1971年全家福,前排中间卢卫东的奶奶,前排右一卢卫东的母亲,二排左一卢卫东姐姐卢志红,二排左二卢卫东


卫东迈进屋门,看到朝思暮想的母亲时,鼻子一酸泪水不由得涌了出来。“你是……”“妈,我是卫东啊!”妈妈望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满脸黑灰,一身污渍的儿子问道:“卫东,你这是从哪回来的呀?要是不说话,妈简直不敢认你了。赶紧擦把脸,换身衣服,妈给你做点儿吃的啊!”


离开北京才两年,他发现妈妈消瘦苍老了许多,常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他是和姐姐一起走的,对于母亲来说,家里一下子走了两个亲骨肉,思念之情可想而知。


回京的日子里,他走在大街上,心里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住的时间越长就会给妈妈增加越多的麻烦和负担。卫东收拾好行李,离开了这座土生土长的城市。


三、关进大牢


回到队上他总是丢了魂儿似,经过路边瓜地时,管他是谁家种的呢,先填饱了肚子再说。即使是集市上摆摊的瓜果梨桃,也顾不了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拿了就吃,爱咋咋,管球他哩!乡亲们看到当初敲锣打鼓欢迎来的知青,如今变成了这号模样,真是又气又恨又心疼。


1971年的深秋,人生中的一场噩梦降临到了卢卫东的头上。由于名声不好,再加上一次倒霉的误闯误撞,得罪了村上一位有权势的人,为此,被其怀恨在心。


一天,卢卫东正在队上干活儿,一辆警车将他送进了县大狱,理由是:“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偷鸡摸狗。”这一关就是两年零七个月,从此与世隔绝。


身陷牢狱中的卢卫东,握住狱中的铁窗,仰天长叹,捶胸顿足,他为自己辜负了妈妈和姐姐的嘱托,痛哭流涕,追悔莫及。


卢卫东在牢狱中接受改造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974年4月22日,临出狱前,看守人员把他带到一间值班室,对他说道:“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吗?”“偷鸡摸狗,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不仅仅是这些吧!你看看这个。”


看守人员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看看这个吧!如果没有这条罪状,你能在这里呆这么长时间吗?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要学着走正路,争取为社会、为人民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卢卫东低头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夹,里面夹着一张按了手印的白纸,上面写着:卢卫东扬言要用尖刀杀了革命干部杨留根。“好啦,出去后要管住嘴,不要再做蠢事啦!”


四、申请回牢里去


卫东踏进杨沟村,沿途的村民像遇到瘟神一样,惶恐万状地躲着他。他心如刀绞,这种蔑视的目光真比用皮鞭子抽他还难受啊!


两年多未见,知青窑已面目皆非,他的用品已荡然无存。窑洞中间摆放着一溜牲口槽,遍地的牛粪呛得人喘不上气,知青有的招工走了,有的上了大学,还有的陆续以各种理由调回了北京,只剩下他了。他呆若木鸡的靠在门板上,一片茫然。


天渐渐黑了,万般无奈之下,卫东来到了杨沟村陈书记家。陈书记无奈地说道:“我也很同情你,可是,队上没有钱,你让我怎么帮你呢?”争论过后,陈书记按照卫东的想法,给县公安局写了封信,还是回公安局去劳动改造吧!在那里虽然没有人格的尊严,但是,总能吃上口饭呀!卫东手里攥着陈书记写的介绍信,连夜马不停蹄地朝县公安局走去。


第二天一早,卫东来到了县公安局,负责接待的警官看完卫东递给他的介绍信后,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种既无奈又嘲讽的笑容说道:“这事儿还真新鲜了,我从警这些年来,还没听说过有人放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居然申请到监狱里来劳动改造,混口饭吃,简直是无稽之谈。我们没法满足你的请求,你去知青办吧,让他们帮助你解决困难吧。”


他只好往县知青办跑,经过几番踢皮球似的折腾后,没想到把县长严智满给惊动了。县长得知此事以后非常重视,立马给乡里打电话。


再次回到杨沟村,村里给卢卫东安排了住处,置办了生产用具和生活必需品。卢卫东总算是安定下来了。他开始认真学起了农活儿,犁地、施肥、除草、秋收、打场、扛麻袋、赶驴车、交公粮。


1975年底韩城煤矿来人到五里镇招工了,消息传到村里以后,村民们见到卫东,纷纷向他庆贺“啊呀!卫东,这回你的苦日子咋是熬到头啦!虽说矿上的活儿也苦着哩,可人家的工钱可是高的太太(很多的意思),每天的吃食美地很,天天有肉吃,听说一个月拿的钱比咱这搭一年的收成还多哩。”


等候接收通知书的日子里,卢卫东像是吃了蜂蜜似的美滋滋的,看见谁都笑的合不拢嘴。日子一天天过去,可是,招工的事儿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卢卫东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他整天坐立不安,无心做任何事情。


“卫东,听邻村的人说,后天去韩城煤矿的人就要出发了。”“啊!有这事,我怎么没有接到招工通知啊!”卫东听老乡这么一说,立马坐不住了,他急忙就往队部跑,当他得知队里压根就没有接到通知后,立刻赶往五里镇人民政府。说来也巧,快到镇政府大门口的时候,只见一辆装着粮食的卡车被站在镇政府大门口的人拦住了。“老白啊,你这是去哪啊?”“去县上送粮食。”“嘿,正好,你帮我把娃的行李带到县招待所吧。”“送那找谁呀?”“交给韩城煤矿招工的人就行了。”“哦,你娃这是要当工人去了呗。”他们的对话刚好让卢卫东听了个正着儿。好小子,原来我的招工名额是被他暗中操作,用他儿子的名字给顶了呀!


卢卫东越想越生气,他脑袋一热,纵身一跳登上了汽车,不由分说将刚刚装上汽车的行李扔了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车下围满了人。事已到此,卢卫东也豁出去了,心想:即使我去不成,我也要当众揭穿事实的真相,让乡亲们看看这个父母官是怎么当的。


眼瞅着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卢卫东站在汽车上厉声喝道:“姓T的你听好了,你手里的权力是党让你为人民服务的,不是让你为自家服务的,你凭什么违反招工政策,用你儿子的名字把我顶替下来。你要是有种的话,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然的话谁也去不成。”镇政府大门口聚满了人,姓T的自知没理,早就躲起来了。


这时从人群中走过来一个人,卫东一眼认出是镇政府武装部长张建春,他曾经是杨沟村的驻队干部,和卫东相处不错。他心平气和地对卫东说道:“卫东啊,事已至此,人名单早已经报到矿上去了,想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看在我的面上,这次招工就放弃了吧,说不定下次招工去的地方会更好呢!”


每年的农历二三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富裕,家境好些的稀稠搭配着吃,家境一般的那就要糠菜搅合着吃了。卫东把装粮食的口袋抖落得干干净净,蜷缩在冰凉的土炕上,两眼望着黑黢黢的窑顶,饿得头昏眼花。难道我就躺在这冰凉的土炕上等死不成?


一只温暖的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卫东,我已经两天没看见你家的窑顶上冒烟了,我帮你熬点玉米糊糊吃。”进来的是同村的吴大爷。“孩子,大爷给你送来点儿粮食,省着点吃,再坚持些日子,等地里的野菜长出来日子就好过了。”卫东挣扎着起身,看到地上放着的半袋玉米,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


五、救命之恩


以后的日子里他和吴大爷的感情与日俱增,吴大爷提出让卫东搬到他家里去住。起初,卫东不好意思给吴大爷一家人增加麻烦,说什么也不肯去。后经吴大爷几次说服,他答应了。吴大爷的老伴儿是一位善良可亲的老人,她细心地操持着家务,把家里拿去换油、盐等必需品,省下来的鸡蛋,背着自家的孩子煮熟了留给卫东吃。卫东每天下工回到家里,老人家早已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有时还帮助卫东洗衣服,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儿。


随着时间的延续,村民们对卫东的看法也有了改变,朴实厚道的村民们用他们不同的方式关心帮助着卫东,窑洞外面的窗台上经常摆放着一些南瓜、辣椒、洋芋、黄瓜和萝卜等食物,这其中有位叫秦中海的村民,也在诸多方面给了卫东许多帮助。


杨沟村在卫东的心里扎下了根。它让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卫东,在陕北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感觉到了温暖。


1978年11月22日,卢卫东像往日一样正在南子沟水库工地上测量土方,突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朝地头赶来,嘴里大声喊着:“卢卫东在吗?”听到来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急忙直起身,手搭凉棚朝远处一看,原来喊话的人是五里镇五里镇人民政府通讯员王英选。卫东急忙迎了上去,问道:“找我有事啊?”“卫东,你这回该时来运转啦!”


卫东看着王英选脸上的表情,半信半疑地说道:“我能有啥好事儿!”“北京来调令啦!你说这算不算好事儿啊!”“真哒!”“县知青办主任焦义祥让我转告你,明天去他那里报到,话我可是给你带到啦,抓紧去报到吧,别耽误了。”卢卫东激动地握着王英选的手,一时不知道怎么感谢人家才好,要知道从五里镇到水库工地来回得五六里地呢!


卫东朝思暮想,苦苦盼望已久的回京梦,居然在转瞬即逝间迎来了他生命中的拐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日月如梭,人生如梦。屈指一算,来杨沟村插队已经将近十年了。在这漫长而曲折的岁月里,卢卫东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娃,每天经受着超强度的体力劳动、缺粮少油、缺医少药、没有娱乐生活、缺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交流、精神极度匮乏。面对诸多的磨难,他感觉是那么寂寞、孤独与无助。曾经彷徨过,郁闷过、失望过、悲哀过、痛苦过、放纵过、悔恨过、幸运过,在他人生最需要得到帮助的时候,他遇到了严智满、张建春、吴庆林大爷、秦中海、王英选、焦义祥、白贵荣、吴兰英这些生命中的贵人,是他们用爱心一次次地让他从近乎绝望中走了出来,激励着卫东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面对这片贫瘠的土地,他曾经无数次地梦想有一天能够离开这里,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里有他熟悉的山间小路,有他住过的窑洞,有他无法忘记的亲情和牵肠挂肚的惦念。


临行前的那几天,卫东住的窑洞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吴大爷和秦中海带着家人们忙着给卫东收拾东西,打行李。村里的乡亲们纷纷拿着当地的土特产,拉不完的话,道不完的衷肠。乡亲们既为他回京与亲人团聚而庆幸,同时也为以后再难见面而恋恋不舍。“卫东,你回到北京以后可不要忘了杨沟村的乡亲们啊!”“北京离咱这哒可远哩,哪能想来就来呀!”乡亲们你一言,他一语,直说的卫东像是胸口堵着东西似的难受。


六、告别乡亲


回京的那天,天刚亮卫东就起来了。离开生活近10年的杨沟村,结束了插队的日子,他把这些年来乡亲们给予他的帮助默默地记在心里。


乡亲们陪着他一边走,一边拉话,因为不是赶集的日子,五里镇的街上行人很少。等了许久也不见班车的影子,正在卫东左顾右盼的时候,从远处开过来一辆装着电线杆的卡车,听镇上的人说,这里很快就要结束用煤油灯照明的日子了。卫东急忙向司机师傅挥手致意,车子停稳后,说明了情况,司机师傅挺给面,“上来吧”,卫东挥手向前来送行的人告别,随后钻进了车篓子。


车还没开出五里镇呢,只见前面一位女子一边挥手,嘴里还喊叫着,看来又是一个有急事要赶路的。好心的司机稳稳地把车子停在女子身边。“去哪哒哩?”“铜川,走亲亲家啦!”司机像是认识她,回过头对卫东说道“碰到个老乡,你去后面委屈一下吧!”卫东没说二话,拿着行李爬到了后车厢。


车子继续前行,由于都是山路,车子行进的速度很慢,刚到阳湾,只见一辆拖拉机停在了路中间,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大声喊着“卫东,你也太不够朋友啦!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那能行吗?再见面还不定猴年马月呢!少废话,赶紧哈(下)来。”


说话的人叫白贵荣,在五里镇开拖拉机,和卫东是好朋友。他不听卫东解释,催促着卫东下了车,硬是把他的行李装上拖拉机,从阳湾又返回了五里镇。找到一家饭馆儿,两人的屁股还没坐热火呢,就听见外面人声嘈杂,一辆电业局的车子急速地朝阳湾方向开去。“火急火燎地出啥事了?”“听从阳湾那边来的人说,一辆拉电线杆的车子掉到崖畔下面去了,人恐怕是活不成啦!”


听着饭馆伙计和门外过路人的拉话,卫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目视着眼前的白贵荣,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哥耶,你就是我的活菩萨呀!今天要不是你生拉硬拽把我接到五里镇的话,我这会儿已经命归西天啦!”


七、又一次丢了魂


两天后,卫东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北京,迈进家门时的心情无法形容,全家人聚在一起迎接着他的归来。当妈妈看到朝思暮想的儿子时,忍不住老泪纵横,她张开双臂将卫东搂在怀里,在场的亲人们心情都非常激动。卫东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趴在母亲的怀里失声痛哭,十年离别苦,满腔思念,一肚子的委屈,顷刻间像绝了堤的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妈妈的面颊上又多了许多皱纹,“儿呀!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些年你在外面受了不少苦,这下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咱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


1979年2月,卢卫东进了一家长途汽车公司,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培训,他开始跑长途。有了正当的职业和固定的经济收入,生活算是安定下来了。


每当出车回来,闲暇之余,卫东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杨沟村的模样,那山、那岭、那沟、住过的窑洞,放过的羊群和村里的那口老井,田间地头乡亲们歇晌时,东家长、李家短、胡乱地逗着,开心地耍笑着,话轻话重谁和谁也不恼,乡亲们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站着,谁家娶媳妇、盖房子、打窑洞、生娃娃、安葬老人,谁都离不开谁,他们必须得相互帮衬着,才能够在那艰苦的环境里生存下去。


1982年3月又到春荒季节了,乡亲们的日子不知道这两年有点儿好转没有?吴大爷和老伴儿的身体也不知道咋样?卫东思前想后,寝食不安,整天默默不语,就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打不起精神。他知道车队人手不足,但还是鼓足勇气找到队长,申请休假一周,回杨沟村看望乡亲们。


队长向他问明情况后,立马批准了他的申请。卫东回到了村里。


八、下岗创业


后来,城里许多企业下岗分流,名目繁多的承包责任制。卢卫东也在这场浪潮中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做起了皮鞋生意。


1987年卢卫东和姐姐卢志红带着十几万现金来到杨沟村,准备在村里办个砖厂,帮助村民脱贫致富。最终没弄成,带来的钱几乎损失了一半。


1994年卢卫东承包了北京客车总厂隶属的红叶汽车修理厂。这一年回村看望乡亲们的时候,他把吴大爷的孙子欧友谊带回了北京,安排在修理厂做修理工。


1998年卢卫东把生意委托给朋友打理,再次带着资金回到了杨沟村,准备在杨沟村办一个生态养鸡场,带动大家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经过几个月的辛勤努力,一个存栏5000多的养鸡场基本成型。但由于缺乏经验,没过多久养鸡场倒闭了,他想带领村民致富的梦想再次化为泡影。


既然回村办企业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改变个方式。他看到欧友谊这几年在京城打工,吃苦耐劳,掌握了技术以后,自己在京城开了一家修理厂,同时还做起了汽车销售生意,买了两套住房,日子过得挺红火。从此后,他每次回村都带走几个愿意靠劳动致富的年轻人。这里面既有杨沟村的娃娃,也有十里八乡的村民。仅是吴大爷家的亲属这些年就有16个人,被他先后安排在北京工作。


2008年他回五里镇,在一家饭店正和朋友吃饭,忽然发现窗外走过一个人,感觉特别眼熟,他连忙追出门外,仔细端详后那个人大叫道:“啊呀!你是卫东吧!”“白贵荣大哥。”“真的是你呀!”“白大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哎,日子是比从前好多啦!只是发愁两个孩子没有个正经工作,以后咋成家立业啊!”“白大哥,别发愁,进屋慢慢说。”经过细聊之后,卫东把白贵荣的两个双胞胎儿子(白戈、白义)带到了北京,托人帮忙安排这两个兄弟俩在北京织带厂工作。


几十年间,他为98名山里的娃娃找到了工作,他们有的在京城买了房子,成了家,不但自己的日子过好了,还帮助家乡的父老乡亲们脱贫致富。


1996年卢卫东带着准备走出山沟,到北京去打工的娃娃们合影


欧友谊是卢卫东1994年回五里镇杨沟村看望吴大爷时,受吴大爷之托,从村里带到北京打工的第一个青年,当年欧友谊才17岁。卢卫东把他安排在汽车公司修理厂做修理工。欧友谊勤学苦练,虚心向师傅学习,经过六年多的时间,他掌握了一定的汽车修理技术,之后,自己独立开办修理厂,同时做二手车交易,经过多年的努力,他不但在北京买了房子,结婚成家立业,并且在家乡购置了住房,养儿育女。


在村民的心中,卢卫东就是这些娃娃的“北京父亲”。


1992年冬天,卫东带着吴大爷的孙子刚到北京的时候,卫东的夫人唐淑看见孩子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直哆嗦,拉起孩子的手就往商店走:“穿这身衣服哪能过冬呀!非冻病了不可,走,我带你去商店买衣服去。”为了照顾好一拨又一拨来京打工的孩子们,卫东和妻子平时省吃俭用,不但要为初到北京的娃娃们准备好被褥等生活必需品,同时,还要关心他们的工作与学习,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难题,教育和辅导他们走正路。


卢卫东的爱人唐淑霞(中),1999年陪同卢卫东看望杨沟村乡亲们,与来京打工的村民合影留念


2005年至2019年,卢卫东多次陪着母亲、姐姐、妻子唐淑霞和女儿一起,来到杨沟村看望乡亲们。村民们热情地接待卢卫东一家人,乡亲们向老人家如数家珍似的讲述着多年来,卢卫东帮助村里办的一件件好事、实事儿,连声称赞老人家生了一个好儿子。面对乡亲们朴实厚道的真心倾诉,七十多岁的老人被眼前的人间真情深深地打动了,她拉着卫东的手说道:“卫东,妈以前误会你了,你对乡亲们有感恩之心,妈支持你。”


卫东说道:“我在杨沟村生活了十年,尽管我在这里经历过坎坷和磨难,但正是这些坎坷与磨难教育了我,磨练了我。在我人生最困苦的时候是杨沟村的乡亲们帮助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是他们让我感受到了人间真情的温暖和可贵。”


卢卫东的故事,登载在《北京知青与延安丛书》中以及当地的报纸上。



作者简介



马平安,1951年生于北京。曾先后在北京两所体校接受过近六年的体操和足球技能训练。1969年初去陕西富县插队落户,1980年离开后13次回延安,写作回忆录《热土》,重温那段流逝的岁月。



孟庆泉,1945年出生,1965年从北京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导弹工程系,1970年毕业分配到航天部第五研究院计算站工作。担任过航天部五院五O三所研究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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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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