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荒他下村与大娘家同度,他让出口粮吃瓜蔓,大娘心疼暗塞玉米面


1948年初,胶东南海地区出现了严重的春荒。

这是大反攻中的新收复区。造成春荒的原因在于敌人的摧残。这片土地上的房屋大部被烧毁,耕牛除了部分早转移出去,全被拉光,连狗都没剩下一只,头年的庄稼全烂在地里,不少人家庭院荒芜,野草齐膝深。

更残酷的,是敌人撤退前进行了多次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对象都是未及转移的老弱妇孺,有的村子一口井就挖出二十五六具尸体。群众回乡两三个月,都还没有把亲人的遗体处理完。

又正值青黄不接,家家无粮,群众生活极端困难。

为开展生产,更为救灾渡荒,山东党政军机关迅速采取措施,措施之一就是抽调一切可以抽调的干部,带上本人的供给,深入灾区,固定到困难户,与群众共渡春荒,并积极组织群众生产自救。

刘希光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来到莱阳西南的渭田村的。

渭田是当时受灾最严重的的村子之一。他被安排到本村的困难户高大爷家。

叫他没想到的是,人刚进门就吃了一个钉子,高大娘似乎并不怎么欢迎他的到来。

高大爷家在村西头。他家房子还在,三间土坯房,可一进屋就发觉没有一点烟火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炕上连领炕席也没有,窗户残破,冷风从破纸缝里嗖嗖钻进来。说是房子,倒更像逃荒的窝棚。

屋里炕上坐着两人,一个是抱着孩子的高大娘,一个是高家老奶奶,她眼睛似乎不好。

高大娘见到刘希光到来,慌忙收拾了下炕上的破布乱麻,把孩子拿块破棉套子包了塞给边上的老奶奶,就下炕忙起来。

这是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面相和善,两颊深陷,黄里带青,说话明显气力不足。刘希光知道这与多日断粮有关。

高大娘忙了一会,可能是想找点什么来招待刘希光,但最终什么也拿不出来。她有些歉意地说:“哎,看那些还乡团折腾的,吃没吃的,用没用的,同志你挺老远来了,连口热水也喝不上......”

她说的刘希光都清楚,但他不是来吃好喝好的。刘希光赶紧向她说明来意。

可没说两句,高大娘就连连摇手,说不好不好,刘同志不比我们,天天在外跑,得有个好身体,这家里什么都没有,要是把你磕打坏了怎么办?

大娘攥住他的手:“你是队伍上的人,身子要紧,俺还指望着咱军队啊。”她说着,眼圈红了。

大娘是真的在为他担心,并不是一心要拒绝他这个陌生人。这更坚定了刘希光留下来的决心。

他跟大娘说,不常说军队和百姓是一家人吗,一家人就得有福同享,有罪同遭嘛。

但这话可说服不了大娘。她坚持不让刘希光跟她们来遭这个罪。

刘希光只好先岔开这个话题,聊聊老奶奶的身体,说说抱在怀里的小妹的年龄,用各种家常话来让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刘希光原来在武工队工作,是个有斗争经验的人,看看话越说越开,彼此之间越来越融洽,就开始拿话激大娘了。

他说:“大娘,别怪我说你的不是,都回来这么些日子了,家里窗不糊,地不扫,是不是叫还乡团折腾得灰了心啦?”

果然,大娘火腾一下上来了,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土改的时候,如何风里雨里闹串联,还乡团来了,她上顾老下看小,天天和这帮坏东西兜圈子,那日子多难,啥时候泄过气?大娘说:“那可是踩着刀刃熬日子啊,你大娘皱过眉头没有?”

刘希光趁势说道:“那你现在更得留我了。”是呀,那时不仅没有吃的,脖子上还架着刀,什么都不怕,现在就是缺点粮,为啥那么怕呢?大娘一时语塞,不好说什么了。

刘希光清楚,大娘怕家里人影响到自己的那份口粮。他说:“大娘,我带的供给粮不多,咱们掺糠拌菜一块过。这么着大人挺得容易,小孩也少受点屈。一起凑合着熬过春荒这一关,把地种上。人强了,粮多了,才能有力量支援大反攻啊。”

道理往往是不能说服人的,但感情能融化人。刘希光的这片心打动了大娘。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问刘希光在不在党。刘希光点了点头。

大娘说叹了口气,说:“那可就委屈你啦,刘同志!”

进门这关总算过去了,可往后的日子如何渡过去呢?

刘希光是个做事有数的人。他仔细问了大娘情况,得知吃的就是放在破缸边上的多半筐地瓜干。

就这点东西,还是大娘一家回来后从水里捞出来的。地瓜泡水久了,烂了,大娘切了晒干,就成了一家的主食。刘希光坐在炕上看过去,地瓜满是墨绿的半点,还隐隐地闻到霉烂的气味。就是这样的东西,大娘也舍不得丢。

除了地瓜,还能下肚的,就是房门西边的一堆地瓜蔓和叶子。

刘希光带了三十斤的粮食供给,包括十二斤苞米、十八斤黄豆。高家有六口人,加上他是七口人。他琢磨着这点粮食和地瓜干,掺上瓜蔓瓜叶,怎样吃才能支持一个月。可想了一阵,想不明白。他擅长的是与敌斗争和组织群众,对生活方面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娘说,办法是有,等他爹回来慢慢商量吧。

晚上,高大爷、大女儿高华兰、十二三岁的男孩旺儿都回来了。

一屋人围着小油灯和那两小袋粮食,开始研究起吃饭问题。

但话风却让刘希光有些着急,大家好像都在担心他吃不好,或者说,大家都在围绕如何让他吃好想办法。

高大娘说,把粮食磨成面给他吃。高大爷说,把粮食给他和老奶奶以及那个还在怀窝里的孩子吃。老奶奶却说,粮食还是给刘同志和小的吃。

刘希光不希望这样,但又说不出如何吃好,人一急更讲不出多少道理。于是,不管谁说,都咬定一条“这样吃法不行”。

一屋人争来争去,灯油都耗干了也没结果。

最后还是身为妇救会干部的高华兰出来说话,才算把安排定了下来。

高华兰说,刘同志不是外人,到咱家也不是来享福的,就不要区别对待了。她的意思是,两样粮分开推面,豆子能揽菜,就掺上烂地瓜干和地瓜蔓,大家一样吃,奶奶和小丫头咬不动蔓子,就吃点玉米面,加点地瓜叶,就照这样来打一个月的谱。

这个安排照顾了各人的情况,合理又具体,事情就这么定了。

散会的时候,高大爷紧紧握住刘希光的手说:“咱们究竟是一家人啊!”这话的分量可不轻,刘希光重重地“嗯”了一声。

每天高大娘给小妹做一个玉米面饼子,饼子给柿饼还小,还要分两顿吃,饿了就吃热水。老奶奶吃的是玉米面拌地瓜叶子。其他人吃的更差,就是豆渣子拌烂地瓜干加一多半的地瓜蔓子。地瓜蔓子又老又硬,嚼不动撕不烂,净卡嗓子,难以下咽。

但好歹大家都吃了点粮食,所有人的情绪渐渐好了起来。刘希光心里暗暗高兴。

屋里也收拾了,门窗重新糊好了,家里也有些热气了。刘希光把自己仅有的两件旧军衣拿出来,掏出裤腿的棉花,给两个孩子身上添了点衣服。这个家慢慢地有个样了。

除了吃两顿饭,刘希光每天呆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他还要去动员、组织群众生产自救,布置对敌斗争。渭田是个边沿村,距敌占区只有四五里,常有还乡团晚上过来抢东西拉驴,因此他晚上还得带着十几个民兵巡逻。

来渭田大概第九还是第十天,刘希光急着参加上午的会,匆匆咬了两口菜团子就出门了,没吃完的菜团就放到了旺儿的碗里。

出来走了一段路,才发现皮带忘了系,刘希光急忙回来那皮带。对他来说,皮带可是个宝,肚子饿了,紧紧皮带可省不少事。

走到门口,听到屋里在剁菜,又听到大娘火辣辣的嗓门在响:“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不能少吃点吗。”然后是旺儿的唏嘘声。

刘希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脚步不由停住了。

大娘声音放软了点,还在说旺儿:“你十二三岁的小伙子了,就不能少吃点吗?看看老刘,腮帮子凹进去一大层,还得没白没黑地忙工作。”

大娘声音低下去了,好像在嘱咐旺儿什么事,但四周很静,刘希光听得很清楚:“记着!往后每顿少吃点,拾完了草没事炕上蹲着就不饿了.....”

刘希光鼻子一酸,眼睛有点潮乎乎的了。他听明白了,大娘在怪旺儿吃了自己剩下的那半个菜团子。十二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连地瓜蔓子都不准吃饱,还不许动弹,刘希光着实有些心伤。

老奶奶说话了,叫把她的玉米面拌到老刘碗里。

大娘没答应,说老人咳得厉害,她自有办法。

老奶奶说,你法子可行?

大娘说,年轻人粗心,点点面饼子给他搓搓拌到碗里,不信他能吃出来。

大娘停下手,又说,先给孩子试试。

刘希光不知她要干什么,悄悄从草帘子缝里往屋里瞧,只见大娘把给小妹当晚饭的半块饼小心放进菜篮,抱过小妹,捏了撮剁烂的地瓜蔓子放进小妹嘴里。小妹猛吃一口,发现不是味,一挺细瘦的脖子,哇地一声哭起来了。

刘希光看不下去了,只想哭。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为了不惊扰到屋里人,他皮带也不拿了,快步走出了大门。这时,他才发现,胸前衣服全被眼泪打湿了。

他本来不想说破这事的,怕大娘伤心。可吃晚饭的时候,他扒拉下碗底看到了大娘偷偷藏下的玉米饼末子,再也克制不住了,和大娘狠狠地吵了起来,逼得大娘只好给小妹另做了一块饼子。

大娘含着泪骂了他一句:“你这孩子,脾气倔得像个牛犊子。”

这之后,刘希光又要求大娘给旺儿定了饭量,而且每顿饭都故意吃得很慢,直到看着两个孩子办饭吃完。

他自己呢,每天回来前尽量收拾得精神些,把绑腿打得紧紧的,还要特地洗把脸。饭前饭后,总把小妹抱过来举起荡一荡。有时,还咬着牙,当着大娘的面攀个门框什么的。大娘笑笑,就再没说什么了。

有几次大娘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在队伍上锻炼出来啦,这点苦还受不了哪行。

但他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了。

会开久一点,脑袋就有点昏,到了傍晚就看不清东西,巡逻的时候,四五里路要歇两三回。

这天又有“拉驴队”过来,他带着民兵追了四五里,回来的时候两条腿成了木头,又硬又麻,都抬不起来了,眼前扑拉扑拉冒火星。好容易回到家,胡乱脱了衣,爬上炕就睡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被腿上一种暖乎乎的感觉给弄醒了。睁眼一看,是大娘烘热了手在给他摩腿。见到刘希光醒了,大娘用袖子擦了下眼睛,说:“老刘,腿肿成了这样,这叫我怎么跟队伍上交代。”

刘希光连忙说,这是昨晚跑急了......

老人喘了两口粗气走开了,边走边说:“哎,你们,你们这些人......”

炕沿上摆着一只碗,碗上放着双筷子,碗里是两个荷包蛋。不必问,这是大娘送给他吃的。刘希光故意在炕上磨蹭着,等大娘出去了,他抱来小妹喂给她吃了。这事大娘没发觉,见碗里的鸡蛋被吃了还很高兴。

艰难的日子在人们顽强的意志下一天天熬过去了。渭田村的渡荒斗争在点点好转。

大娘家一个月的粮快吃完了。这个时候,有个大爷介绍了一个经验,把烂在地里的地瓜挖起来,放在凉水里浸掉霉味,捞起来晒干磨面吃。这个办法,经试验无害。有了这些地瓜粉,再添补点榆树皮,饥荒差不多就可以渡过去了。

村干部急忙向全村宣传动员,群众信心也上来了。春耕的准备工作也开始了。

让刘希光很是欣慰的是,全渭田村近百户人家,没有因饥饿死掉一个人。

他兴冲冲回到家,忽然问到一股香味,桌上居然有盘炒小虾,尽管没油没盐,但香味格外浓。平常吃饭一般是没菜的,有点醋拌地瓜叶就算不错了,这哪来的虾呢?

他问大娘怎么回事。大娘抿着嘴直笑,说吃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啥。

刘希光也是真馋了,大口吃起来。转过头,看到旺儿正蹲在灶门口,脸色乌青,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

饭后,他把旺儿带出去,掀开裤腿一看,两条瘦瘦的小腿冻得通红,有些地方被冰渣子划破了还在流血。

刘希光心疼地揉着旺儿的腿,故意朝屋里大声喊:“好小子,看你还敢朝上西沟捞虾,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这之后,捞虾的事再没有发生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春天来了。春风吹到了沽河平原,山山水水都泛起了青绿。

渭田村的村社会互济和生产自救等活动都开展起来了。人民政府的救济粮、农业贷款和大批种子也拨下来了,正准备发到各家各户。

刘希光带着这些好消息回家的时候,大娘正在烫面做饭。

旺儿一蹦一跳回来了,把一兜野菜芽儿抖到锅台上,喊:“娘,有野菜啦!”

所有人都像见了宝贝似的围过来,高兴地翻弄着,看着。

大娘也是满面含春,说:“这下可好了,青菜露头,饿不死穷猴。”

因为太过高兴,她把半碗正准备倒回面缸的玉米面全倒进了和面盆。她说:“多撂点,吃好了你们好有劲耕地。”

大家都笑了。暖暖的笑声像是春风的回响,在这几间简陋的房子里持续地荡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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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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