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的对头—杨氏王

孔乙己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拜把子兄弟骆驼祥子竟然会倒在努力拉车的路上。

那天,孔乙己一手扶着骆驼祥子,一手端着驱寒的姜汤水,苦口婆心劝说着:“祥子兄弟,俗话说得好,钱是挣不完的,你还是先把这碗姜汤喝了,把身子养好了再出去拉车也不迟!”

半躺在塌上的骆驼祥子,嘴唇干裂,颧骨高突,脸色苍白,眼眶深陷,看着略略发胖的、穿着短衣马甲的孔乙己,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孔大哥,我托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这个……”孔乙己看了看骆驼祥子,放下手中的碗,沉思了一阵,本想将事情的进展如实地告诉他,但看到他此时如此孱弱不堪的模样,刚到嘴里的话又吞了下去。

骆驼祥子见孔乙己欲言又止的样子,焦急地说:“孔大哥你倒是说话啊!那事办得怎么样?”

孔乙己看着当年体壮如牛、精力充沛的骆驼祥子变成如今这瘦骨嶙峋,犹如扶风弱柳一般的模样,心里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双眼涌了出来。

他不忍心再看到骆驼祥子这令人心疼的样子,别过脸,哽咽着说:“祥子兄弟,大哥和你说实话,你可不要怪大哥我啊!”

孔乙己今日能在鲁镇拥有一家黄包车车厂,还真是多亏了自己多年前在京城结识的骆驼祥子。

那年冬夜,寒风呼啸,飞雪纷纷。许久不曾到咸亨酒店喝酒的孔乙己,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心里一横,决定趁夜再度摸进丁举人家,想要“借”几本书前去换几文酒钱。

只是没想到,那次他又失手了,而且发现他趁夜潜入丁举人家的人,正是那个祥林嫂介绍给他的潘官梅。

那夜,潘官梅正在丁家的马房里铡马草,看见院子里面有个黑黢黢的身影,正一瘸一拐、鬼鬼祟祟地摸向丁举人的书房。

潘官梅刚想大喊捉贼,可仔细一看,发现那人的身影,好像有几分熟悉。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弄清潜入院子的人是谁,她放下了手中的马草,悄悄地向那人走了过去。

“孔大哥?怎么会是你啊?”潘官梅待看清那人的模样后,大吃一惊,失声叫了起来。

孔乙己本以为自己脱掉长衫,换了一身夜行衣后,定然会潜踪匿迹,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还是被别人发现了。听到后面有人在叫自己,他更是吓了一跳,待转过身,看清叫自己的人是祥林嫂给自己介绍的那个姑娘时,他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地看着对方:“怎么是上官姑娘?”

潘官梅看着眼前一身黑衣打扮的孔乙己,心里是又惊又喜:“孔大哥,你这是来看我来了么?”

“是是是,我是看你来了!”这话刚出口,连孔乙己自己都觉得有些震惊—敢情脱掉长衫后,连撒谎都是如此地从容不迫、轻而易举的了。

潘官梅听孔乙己偷偷潜入丁举人家是为了看自己,心里一乐,但终归她还是一个不曾经历过男欢女爱的女人—纵然她在丁举人家干着与男人一样的事情。

她脸上一红,有些扭捏地呢喃细语地嗔怪着孔乙己:“孔大哥,你来看我,我很是开心,可是你不该如此偷偷摸摸,万一被别人发现了,那总归是不好的,”

“嘘!快别说话!”孔乙己听到有脚步声,忙向潘官梅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把拉上她,藏到了假山后面。

“哎哟!孔大哥你那人家的手抓得老疼了!”大抵还是陷入爱河的女人,反应多少有些迟钝。连平日里颇有些心机的潘官梅,此刻也是不例外。她见孔乙己这模样,还道他是腼腆害羞,怕被别人发现。她在丁举人家待的久了,见了不少这些读过书的人,知道这是酸腐文人的一贯作风。

“谁?”

院子内负责巡夜的家丁,听到假山后面有人窃窃私语,忙举着火把小心谨慎地向这边走来。

孔乙己生怕被别人发现,忙用手紧紧捂住潘官梅的嘴,免得她开口说话暴露了自己。

“再不出来我可要喊人了!”那家丁不知假山后面藏着的是人还是什么,在离假山一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不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可他这又叫又嚷的,还是惊动了丁举人家看门的那条恶狗。那条恶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弓着身子站在家丁身旁,冲着假山狂吠不止。

狗吠声一下惊动了正在书房的丁举人,他一把推开了搂着自己脖子,想要与自己亲热的一名女子,连衣衫也不整理一下,冲忙向院子走去。

“快来人啊!有贼进来了!”

“捉贼啊!”

“是不是又是那个偷书贼?”

狗吠声一下子惊醒了丁举人家的许多家丁和丫鬟,他们也是急急忙忙地涌向院子。

这些赶来的其他家丁,看到丁举人后,纷纷把他围在了自己身后。这些人或是手上抡着木棍,或是腰间别着大刀。个个脸上都是表现出一副忠勇护主的模样。

那名被丁举人一把推开的女子,此时也是面带怒意,扭动着肥臀来到了丁举人身边。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蟊贼敢坏了老娘的好事!”那女子心中气冲冲地想着。

躲在假山后的孔乙己,看着火光冲天之下的那女子,吃惊地低声说:“咦?这不是王仁民家的媳妇,王杨氏吗?哦,不对,应该是杨氏王,这大晚上的她不在家里伺候她丈夫,或者奶孩子,跑来丁举人家做什么?”

王杨氏,她不姓王,名字也不叫杨氏。她娘家姓杨,只因嫁到了王家,所以和其他嫁了人的女人一样,也冠了夫姓。

这个王杨氏初为人妇的时候,倒是规规矩矩的,鲁镇上的人都说她是三从四德的典范,还要联名写个万民书,托丁举人向朝廷表奏,让那皇帝老儿赐她一座贞洁牌坊,好让鲁镇其她女子以她为榜样,向她学习。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王杨氏结识了假洋鬼子家的媳妇吕全之后,性情开始大变,再也瞧不起自家的男人王仁民,见人就说她家男人窝囊废,一年到头畏畏缩缩,成不了大气候。

王仁民向来憨厚老实,对自家的媳妇中伤诋毁自己的话倒也不以为意,由着她在镇上四处宣扬。

王杨氏见王仁民管不住她,此后是愈发的放肆,愈加地胡说八道。

鲁镇与京城不同,鲁镇传播消息的地方大抵就是那三个地方:酒店、榕树下、浣纱石。

要说那酒店,多是长衫帮喝酒说话的地方,偶尔会有三两个短衣帮的人混到其中,说些风月的事情。

那榕树下,则是那些个在大户人家做工的佃户、长工等此类不修边幅,好光着膀子的人。此类人在这大榕树下,总是抽着水烟、流着哈喇子扯扯谁家媳妇屁股大好生养之类的大话。

王杨氏一个女人之家,在娘家的时候虽读过几本书,但大抵还是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眼界格局总归还是有些短浅狭隘。

更何况她自从结识了假洋鬼子家的媳妇吕全之后,尽是沾染了不少的歪风陋习,变得愈发的攀比、爱慕虚荣、刁钻刻薄、心胸狭窄、话多爱唠嗑。

如此之人,去了酒店,混在长衫帮里面的话,自然是说不上话,反倒会让别人觉得自己是献世宝,遭人白眼。

可是她又不屑去那榕树下,与那些光着膀子、浑身散发出汗酸味的大老粗坐到一起。有好几次她按捺不住内心想要去榕树下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只是她远远看到一个大老粗一边往地上砸了一口痰,一边连嘴也不擦就拿起身旁那根公用的竹水烟筒吧唧吧唧地嘬了起来,她又却步不前了。

有话说不出、心里堵得慌,王杨氏自此愈发地瞧不起自家男人王仁民,愈发地瞧不起那些长工佃户。于是她索性改了别人对自己的称呼,让别人不许叫她王杨氏,改口叫她杨氏王。

旁人木讷口拙,自然是说不过王杨氏,只好顺其意改口叫她杨氏王了。

“来者何人?请现身赐教!”

丁举人就是丁举人,在乌纱帽帮混迹久了,说话中气十足,不怒而威。

一帮手持木棍的家丁瞬间安静下来,连那条狂吠不下的恶狗,也嘎然而止,不再狂吠。

孔乙己知自己是躲不过的了,只好拉着潘官梅从假山后面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是我!”

“咦?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胆大了?”孔乙己心中又是大吃一惊,暗暗寻思着:“莫非这夜行衣真有壮人胆量的功效?难怪江湖义士行侠仗义的时候,总是喜欢穿夜行衣了。”

“孔乙己?”丁举人定睛一看,见是孔乙己,冷笑一声:“哼,上次把你腿打断了,你不思悔改,竟然还敢来我家偷书?”

“正是在下!”孔乙己见丁举人衣衫不整,又瞟了一眼杨氏王,讥讽道:“哈哈哈,偷情的事不算偷。”

说罢,他一把抓住潘官梅的手,示威性地在众人面前甩了甩。

丁举人被孔乙己当众戳穿自己与杨氏王的苟且事,心里一震,怂了半分,将目光转移到潘官梅身上,说:“上官丫头,你这是?”

潘官梅低着头,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孔大哥是来找我的。”

丁举人此前早有耳闻,祥林嫂的确是有心撮合孔乙己和潘官梅的婚事。只好说:“即是如此,那我就不再追究你深夜闯入我家之事了。”

“孔乙己?原来是你坏了老娘的好事!”杨氏王见是孔乙己,心中对他只恨的牙痒痒的。

方才她在书房被丁举人撩得浑身炽热、心里痕痒难当,刚想与丁举人共赴巫山之际,却被孔乙己坏了好事,此刻见丁举人不欲追究,急忙挽起他的手,较嗲地说:“丁大哥,看孔乙己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一定又是来家里偷书了,你真的打算不追究他的责任了吗?”

丁举人向她使了个眼色,低声哄着:“莫不成你不怕他将你我之事对外宣扬开去吗?我觉得此事还是不要声张,免得你我难堪,日后在鲁镇也抬不起头来。”

杨氏王向来大嘴巴,干多了这些胡说八道的事,自知嘴巴这事的厉害所在,只好顺从丁举人之意,但她又不愿就此放过孔乙己。

“孔乙己,老娘不管你此次潜入丁举人家,究竟是为了偷书还是为了和潘丫头约会,不过你囊中羞涩的事情,老娘还是知道的。”杨氏王瞥了一眼潘官梅,说:“既然丁举人不欲追究你责任,老娘就给你指条明路,让你多挣几个钱,免得潘丫头跟着你挨穷受罪!不过你得答应老娘今晚在丁举人家看到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

孔乙己听了,心中寻思着:“若这老娘们真的有挣钱的窍门,倒不如答应了她,这种比三更半夜来这里偷书的好。”

心里拿定主意,孔乙己笑着说:“既然杨氏王有挣钱的门路,我答应就是了!只是不知道杨氏王指的是什么门路?”

丁举人生怕杨氏王一介女流之辈,出的是些馊主意,若是孔乙己到时候挣不到钱吃了苦头,心里记恨自己,把今日之事宣扬开去,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想到这他急忙低声说:“杨氏王,今日之事见好就收,我看就算了吧!”

杨氏王嫣然一笑,淡淡地说:“丁举人莫慌,我说这事一定不会难为孔乙己的。”

她看向孔乙己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你答应了,那老娘就给你指条明路!京城那个钱九千夫妇你可是认得?”

孔乙己衬衣一阵,点头说:“莫非就是在京城卖土豆和臭豆腐那两夫妇?”

杨氏王笑着说:“正是,你可知他们在京城流动摆摊,真可谓是日进斗金,每日可是卖出豆腐五百斤,土豆两百五十斤?”

孔乙己一听钱九千夫妇在京城摆摊所得竟有如此之多,惊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问着:“果……果真有……有如此厉害?”

杨氏王拍着胸脯说:“老娘的名号在鲁镇也是响当当的,说出来的话自然是真的。”

杨氏王在鲁镇的名号响亮自然是真的,可她大嘴巴爱胡说八道也是真的。一直默不作声的潘官梅这时候却是警惕起来了,她在一旁低声说道:“孔大哥,这婆娘的话不可信!”

孔乙己低声说:“向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既然这杨氏王说她有赚钱的门道,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我还是要去试一试,”

潘官梅想想,说:“要不然孔大哥你去考取功名,以我在丁举人家洗马所得的工钱,自然可以担负得起你前去考取功名的费用。”

见孔乙己不为所动,潘官梅继续说:“我有个远房表亲,姓钟,名叫鲶鱼,人称钟司马,别号钟九兆。此人与我一般也是个司马的。只不过他考取了功名,在朝廷谋了一顶乌纱帽,司管马车船运的。人家司管车马漕运,一年所得可是九位数之多,这可是比钱九千夫妇赚得还要多呢!”

孔乙己听了低头不语。

潘官梅见他不言语,又说:“你若是学那钱九千夫妇,在鲁镇摆摊谋生,钱挣不挣得到难说,这一年到头的,不是税吏前来催你缴纳税费,就是衙门中司官街道的衙役前来驱赶。若是这样,你还不如顺了我的意,去谋个一官半职更为妥当。”

孔乙己听她劝自己考取功名谋得乌纱帽不是为民请命,反倒是为了功利,气的他七窍生烟,他的书生意气一犯,哼了一声,说:“你就不要劝我了,我此生都不愿与丁举人为伍。”

于是,孔乙己向杨氏王说道:“杨氏王,你可知那钱九千夫妇的地址?若你与他们相识,烦请不吝笔墨,书一封荐书于我,还让我上京向他们夫妇求经。”

杨氏王见孔乙己答应了自己,正合她意,忙吩咐左右拿来文房四宝,大笔一挥,果真给孔乙己写了一封荐书。

你说这杨氏王何故会如此爽快?原来她正如潘官梅所说,只挑好处说,不言其中辛酸事—这世间哪有摊贩走鬼不受差役驱赶的?哪有摊贩走鬼不被税吏压榨的?聪明人报复他人,向来都是借刀杀人,哪有自己动手的。这正是杨氏王的聪明之处。

孔乙己拿了杨氏王的荐书,辞别了潘官梅,拿着她给自己的盘缠,准备上京向钱九千夫妇学艺。

他本想先去咸亨酒店还了那十九文钱的,只是想到此时钱不多,又是潘官梅资助的,不好意思借花献佛,唯有先欠着咸亨酒店的钱,急忙进京去。

别人都是进京赶考的,而孔乙己这个童生则是不一样,他是进京取财富经的。到了京城,他不去贡院交名帖拜访那些个名士大儒,反倒是按着杨氏王给的地址,前去寻找钱九千夫妇。

叵耐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但由于富商巨贾多,自然也是引来了不少的谋财害命的亡命之徒。

孔乙己到了京城,不但没有找到钱九千夫妇,反倒随身的盘缠物什让扒手给顺走了。

一天,失魂落魄的孔乙己蹲在路边的墙角下,哀叹自己命运多舛的时候,一名拉着黄包车的青年汉子在自己身边停了下来。

那青年汉子见孔乙己衣着褴褛,饿得面黄肌瘦,实在是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邀请他与自己一道,去那京城茶馆喝茶。

这茶馆正是京城有名的老屋茶馆,坐落在屋舍俨然的王府井内,到里边喝茶吃点心听说书的人都是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可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得去的。

孔乙己见这个拉黄包车的青壮年,竟然有本事带着自己来老屋茶馆喝茶,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年汉子见他一脸诧异的模样,颇为自豪地说:“这位老兄台,如我这样拉黄包车出入老屋茶馆的车夫多的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孔乙己听了更是啧啧称奇,心里震撼异常。

二人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相互谦让一番后坐定。

“老兄台,俺叫骆驼祥子,敢问老兄台尊姓大名?”骆驼祥子一边给孔乙己斟茶,一边自我介绍。

“不敢不敢,老朽姓孔,名乙己。”孔乙己慌忙端起茶杯,一边自我介绍、一边道谢。

经过交谈后,孔乙己才得知眼前这年轻汉子,正是拉黄包车的骆驼祥子。

“这一壶可是绝顶的好茶大红袍,可是贵的很!”骆驼祥子一边倒茶,一边介绍着。

孔乙己一生只喝过一文钱十斤的铁观音骨,还不曾喝过这绝顶好茶,一听更是吓了一跳。

“没想到拉黄包车的人如此阔绰!看来这拉黄包车可比钱九千夫妇富有的多了!”孔乙己心中寻思着,他打定主意要向骆驼祥子学拉黄包车。

“哪里,在这京城里,只要我努力多拉几趟车,一定会过得更富有的!”骆驼祥子见孔乙己瞠目结舌的表情,满怀憧憬地说。

自此,孔乙己也不去找钱九千夫妇了,就一心留在骆驼祥子身旁,认真跟他学拉车的技艺。两人因说话投机,性情相近,一来二往,就义结金兰,对着关二哥的神像结成了异姓兄弟了。

“拉车讲究快平稳,像孔老哥这身材如此瘦弱,首要之事就是要把身子调养起来。”骆驼祥子见孔乙己这般瘦弱不堪,不是拉车的料,但见他如此执着,便让自家媳妇虎妞多做些可口饭菜,每日好酒好菜招待着。

光阴荏苒,一晃眼就是几年过去了,孔乙己在黄包车帮里混迹久了,说话走路,越来越有黄包车夫的模样了。

他见离家已久,心中惦记着潘官梅,遂辞万般不舍地辞别了骆驼祥子夫妇。

读过书的人无了之乎者也束缚,自然是鬼点子也多了起来—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自然是骆驼祥子比不起的。

孔乙己回到鲁镇,思前想后,自认自个身体单薄,不堪拉车重负,便决定不去亲自拉黄包车,倒是说服了潘官梅,唆使她将自己与祖上那点积蓄一并交与他,让他投到自家新开黄包车车行。

潘官梅见他不去考取功名,亦不愿为官,只好近了力帮衬着些。她对孔乙己说:“开黄包车车行,里面的门道可是多得多,你若是不晓得其中道理,就算投再多的钱,也不够蚀本。”

开车行,自然就得要牌照,没这牌照自然会惹来官非。孔乙己刚脱下一身青衣长衫不久,还是拉不下面子前去给司官车马漕运的钟九兆打点茶水钱。潘官梅不得已只好向丁举人告了假,从自己攒下来的嫁妆里拿了九千文钱,上京找到钟九兆,求他看在亲戚份上行行好。

孔乙己见潘官梅如此,心中虽十分不齿,但碍于开车行一事迫在眉睫,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司管车马漕运的钟九兆向来说自己老实为官,清廉为政。此刻见见潘官梅找上门来,连声拒绝说:“使不得,上官姑娘真是使不得!虽你我有着一丝血缘,但你须知老夫想来为官清廉,一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老实为官,到告老还乡之日能全身而退,还望上官姑娘成全老夫。”

潘官梅见钟九兆坚决不肯收下自己那九千文钱,还道他真的是为官清廉,是个好官,只好失落地辞别了钟九兆,回到孔乙己此前去过的老屋茶馆。

正在喝茶间,听得茶馆内有一人正在与人争论,言语间尽是说道什么视帝王蟹如河蚌,东星斑如沙丁鱼云云。

潘官梅放下茶杯,好奇引颈望去,见是一妙龄少女在与茶馆的人起了争执。

须知茶馆向来最为热闹,文人墨客多爱流连其中,啖一口热茶,说一声怪事。

那伙茶客听此少女口出狂言,还当她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那少女见茶客不信,气得花容变色、柳眉倒竖,气急败坏地一字一句说道:“老娘叫钟鲶鱼,爷爷可是司管九省通衢车马漕运的钟千兆,你们若是不信,可去我家看看。”

“原来此女子正是钟千兆的掌上明珠钟鲶鱼,我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替她解围,以她结交。那钟千兆知道我救了他的掌上明珠,又何愁他不襄助自己一番?”

想到此处,潘官梅猛地站了起来,上前走近了钟鲶鱼身旁,替她解围说:“各位请高抬贵手,给我一个面子,不要为难这位姑娘!”

“你又是何人?竟然敢替这大言不惭说大话的女子求情?”

“是啊!我们为何赏你面子,饶过这少女?”

茶馆内一时之间,嘘声四起,议论纷纷。

一名与潘官梅一样来自鲁镇的茶客,认出了潘官梅正是丁举人家的洗马婢,大问一声:“姑娘莫不是丁举人家的上官梅,上官姑娘?”

潘官梅颔首笑了笑,说:“正是本人!”

那名茶客闻言,心下一惊,生怕得罪了潘官梅,回到鲁镇怕被丁举人责罚,忙替她说话:“各位,我看那钟鲶鱼姑娘也是年少无知,在此地说大话罢了!俗话说童言无忌,我看我们还是不要为难她了。”

众茶客听了,想想也是,不再理会那钟鲶鱼。

岂料茶馆僻静处有一名身着短衣的青年汉子,想是看不惯着钟鲶鱼,不依不挠地说着:“不行,不能就这样让这女子走了,我们得将她绑了,送到钟府,问问那钟司马,这女子是不是他老人家的孙女,省得此女子到处胡说八道,败坏了钟司马的好名声。”

说话这青年汉子,正是骆驼祥子。这些年来,骆驼祥子在京城拉黄包车,深知京城里官道水运四通八达、畅通无阻皆是此位钟司马的功劳,若没有他,自己拉黄包车哪会有今日这般闲情逸致坐在老屋茶馆里喝茶?在他眼里他可是容不得别人说出半点污蔑了钟司马的话。

钟鲶鱼见此人一身短衣,外披马甲,冷笑着嘲讽他:“就你这田中韭菜,圈中绵羊,也配和姑奶奶说话?姑奶奶自小润到大,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免的被人割了韭菜根、剪了绵羊皮。”

骆驼祥子一听这话,心中一急,直窘得满脸通红。

潘官梅不认识骆驼祥子,孔乙己也不成告诉自己她与骆驼祥子结拜的事情,在一旁冷眼嘲笑说:“钟姑娘的事,你这下九流的人也配管?”

骆驼祥子向来木纳不善言辞,听她们两人如此攻讦自己,只恨自己不长百口千舌,反驳个淋漓痛快。

两位女子见骆驼祥子被骂得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对视一眼,然后俱都笑得前俯后仰。

其他茶客多是达官贵人,与钟司马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见骆驼祥子这一身短衣打扮,又见钟鲶鱼姑娘举止虽然泼辣,但衣着光鲜亮丽,潘官梅又谈吐言语华丽,皆是生怕得罪了钟家,便纷纷低头,假意推杯换盏,不再理会此事。

骆驼祥子见茶馆众人觥筹交错,个个活似神仙,好不自在。只气得心中忿忿,一声不吭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钟鲶鱼得了潘官梅的言语解围,对她自然是感激涕零,好言邀请她前往钟府作客。

潘官梅洗马多年,见惯大场面,深谙以退为进之理,此刻若是应承了钟鲶鱼,前去钟府作客,反倒惹的钟司马心有猜忌,以为自己是为了求他办事才替钟鲶鱼解围。想到这,潘官梅便好意拒绝了钟鲶鱼的拳拳盛意。

钟鲶鱼回到家中,自然是忘不了潘官梅的好,屡次三番在钟司马耳边言道潘官梅是如何如何侠义肝胆,如何如何舌战群儒替自己解围。

钟司马自是知道自己孙女有爱说大话的坏毛病,也从自己的一些朋友口中得知那日在老屋茶馆只有她们两人嘲笑了一番一个憨厚老实、说话不利索的黄包车夫。但碍不住自己的掌上明珠三番四次烦着自己,只好派下人前往潘官梅在京城的落脚处,请潘官梅到府上一聚。

潘官梅见拿下牌照此事已有了九分把握,尚有一分的不确定,就寻思着打铁需趁热,关键时刻还得让钟鲶鱼助自己一臂之力,只有如此,此事方能十拿九稳。

拿定主意,潘官梅便每日前往老屋茶馆,终日与那些茶客喝茶攀谈,说道钟司马如何清廉正直,两袖清风。又言谈钟鲶鱼如何心地善良,疏财仗义。

虽说潘官梅一直在丁举人家养马驯马,但她深谙御人如驯马,一手马鞭一手马草,纵然是烈马亦会被驯得服服帖帖。

古语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而今茶馆那个刺头烈马,正是那个骆驼祥子,只需将他搞定,那自然会令其他茶客信折服。

是人都有软肋,而骆驼祥子的软肋正是他的媳妇虎妞。潘官梅探知到了骆驼祥子的住处后,找到了虎妞,对虎妞软硬兼施,硬是让虎妞施展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让骆驼祥子不再在老屋茶馆喝茶灌水时,说道钟鲶鱼的不是。

钟鲶鱼见潘官梅替自己摆平了骆驼祥子,心中对她愈发的感激,便哭闹着让自己的爷爷钟司马答应替潘官梅办妥此事。

钟司马对钟鲶鱼向来都是毫无办法,只好无奈得答应了她的请求,替潘官梅拿下了开车行的牌照。

潘官梅拿着牌照回到鲁镇,但想起钟司马虽司管着车马漕运之事,但却终究有着千钟之禄,心中始终高兴不起来,她再度劝孔乙己说:“孔大哥,脱掉长衫不一定是让你穿上短衣,你也可以学学人家钟千兆,前去考取功名,穿上乌纱帽官服。”

孔乙己自然是对潘官梅的劝说充耳不闻,他拿到牌照后,即刻在鲁镇租赁场地、购买黄包车、雇佣青壮汉子,如火如荼地办起了自家的车行。

杨氏王见孔乙己去了京城不找钱九千夫妇学艺,反倒回到鲁镇开设车行雇佣车夫,真是哑巴吃黄连,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至于骆驼祥子,因那日在老屋茶馆得罪了钟司马的掌上明珠,他的黄包车生意是一落千丈,任凭他再怎么努力,都不似以前那般客似云来,财源滚滚来了。

临咽气的那一刻,骆驼祥子紧紧抓住孔乙己的双手,气如游丝地劝说道:“孔大哥,俺知道你读了四书五经,如今又有了家业,不如去捐个司马当当?这样一来,我们这些黄包车夫的日子又有奔头了!”

孔乙己看着奄奄一息的骆驼祥子,老泪纵横,只是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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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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