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的政治生态,吏治腐败,英宗新政改革,却止于南坡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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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大四年(1311年)正月,元武宗海山死于大都。他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以武宗册立的“皇太子”身份,从东宫入主朝政。武宗死了不过三天,他就下令罢撤前朝垄断治国大权的尚书省,又过四天,将尚书省的主要官员脱虎脱、三宝奴、乐实等五人全部诛杀。“武仁授受”表面上是和平继位,实质上却充满了流血政变的色彩。

爱育黎拔力八达杀脱虎脱等人的理由,是“变乱旧章,流毒百姓”,其实他另有不得已的隐衷。元成宗死后,皇后卜鲁罕召成宗堂弟安西王阿难答进京,想用阿难答辅国,自己倚恃他手中的兵权临朝称制。

爱育黎拔力八达在元朝中枢官僚的支持下,于卜鲁罕发难前一日先发制人,把他们一网打尽。这时候他的哥哥海山已经以阿尔泰山前线军事统帅的身份,带领大军东返,等待漠南派人迎他即位。爱育黎拔力八达虽然对已到手边的皇位暗生觊觎,但慑于海山的兵威,只好以兄终弟及为条件,推戴在名分上“以嫡以长”理应居先的海山作皇帝。

海山即位以后,渐萌改储之心,至大三年(1310年),他的身体已很差,乃授意权臣三宝奴召集亲信商议改立皇太子之事。脱脱早已被爱育黎拔力八达拉拢,回答说:“皇太弟(指爱育黎拔力八达)位居东宫,已有定命。从此兄弟、叔侄世世相继,怎么敢做破坏这个秩序的事!”


三宝奴问:“如果今日兄弟相授,以后就要由叔叔再传位给侄子,能担保他这么做吗?”脱脱回答:“我们不可以违反约定,如果他们失信,上天是会明鉴的。”当时,事情不了了之。现在武宗死了,三宝奴如果宣布武宗改储的遗诏,就可能发生变起肘腋的曲折,使爱育黎拔力八达白熬提心吊胆地“蛰居”东宫的四年辛苦。像四年前的“清君侧”一样,爱育黎拔力八达再次使用先发制人的手段来击败对手。

至大四年的大清洗,是政见之争,同时也是权力之争。三月,爱育黎拔力八达即位于大都,是为仁宗。他先后有两个年号,即皇庆和延祐。

成宗和武宗都具有蒙古军事贵族的气质。成宗即位近五年,还认不清中书各部的汉人长官。武宗用人,差不多全在从征西北的蒙古、色目将领中挑选。宫廷卫士以“角斗屡胜”,也可以获得平章政事的官衔。两人都在统治圈里讲“惟和”讲“宽大”。忽必烈朝的遗老旧臣陆续去世之后,由这批靠“宽大”发迹的官僚来执行忽必烈订立的“祖制”,使原来就存在的慢性政治危机和财政危机都逐渐恶化。

仁宗是元朝第一个即位前始终生活在汉地的皇帝,他的“潜邸”有一大批汉族名士,以上党人李孟为首,还聚集了很多对汉文化和儒术有较深理解和同情的蒙古、色目侍臣。仁宗的施政方针是要遵用儒术来改革朝政。与成宗、武宗两人相比,他才是真正执意更改世祖“成宪”的人,但他诛杀政敌,用的却是“变乱旧章”的罪名。久感压抑的儒生阶层似乎感到某种鼓舞。当时人作诗记《三宝奴伏诛》说:“受尽君恩弄尽权,富倾御府贵熏天。奴才自许齐三宝,主寿谁能保万年。”

从至大四年开始,仁宗颁布了一系列整顿朝政的法令:罢诸王断事官,蒙古人犯盗诈者令所隶千户鞠问。废除诸王份地达鲁花赤由封主自辟的旧制,任以流官;诸王位下所辟为副达鲁花赤。有鉴于武宗以镇北亲王的军权为后盾夺取帝位,仁宗命驸马丑汉出总北军;对居庸关的军事守备亦显著加强。

这些措施,含有暗中防范镇北多年的晋王拥兵坐大的用心。严禁近侍擅自传旨中书任用官员,如有敢犯者,“不须奏闻,直捕其人付刑部究治”。内侍只授内廷官职,不予外朝文官官阶。由吏员晋职为官者,不得超过从七品。这时社会影响最大的一项措施,是恢复科举制度。

仁宗登基伊始就曾宣布:“我所希望的,是使百姓安宁,从而求得天下大治。但如果不用儒生,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他把大规模起用儒生看作是安国安民的前提,这是有针对性的。

自隋唐以后,随着中国中古贵族政治的解体,科举取士制度越来越成为选拔政府官员的一种重要途径。尽管通过“庇荫”制(品级较高的官僚可以保荐一名或若干名子女做低品级的官员)和由吏员入流官的渠道进入仕途的人始终占据很大的比例,但以科举进身几乎变成挤入高级文官圈的唯一体面的途径。

唐朝人就说:“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张玄素在隋朝由令史入品流,入唐后位至三品。唐太宗当着诸朝臣的面问他“历官所由”,玄素窘迫不堪,从殿阁中出来时,差不多抬不起腿来,“精爽顿尽,色类死灰”。

科举取士的人数虽然十分有限,但造成一种假象,似乎“读书做官”的道路对每一个人都是敞开的。奋身场屋,一旦及第“指日金马玉堂”,变作成千上万贫穷士人终生的幻想。利用科举制度来编织数以万计的中下层平民人生理想的政权,同时也就为自己编织出统治天下的合法性。

但是元朝前期却没有实行科举制度,忽必烈朝曾几次讨论恢复科举的问题,甚至连“程式”都拟定过,但最终仍搁置了。元廷长期停科,原因当然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有两条。元朝的文武高级官僚大多出于宿卫近侍,这些人都是“世勋子孙”,构成与蒙古皇室俱荣俱损的半世袭官僚集团。中下级,尤其是下级官员不得不较多地利用汉人和南人,但选拔的标准是“趣办金谷”“勾稽朱墨”,也就是搜刮钱财、填报簿书和舞弄刑名的能力。

儒家思想的主流一贯强调“藏富于民”,反对开源,提倡节流,认为利源一启即“不可复塞也”;又反对兴利,提倡救弊,认为兴一利则必生十弊,会因此造成救不胜救的局面。朝中儒生的这些主张完全不能适应元初政府急于扩大财源、充实国用的需要,自然受到忽必烈的冷淡,被他斥为“不识事机”。所以,至元中叶后,“凡言科举者,闻者莫不笑其迂阔,以为不急之务”。这是科举制不得恢复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取代以科举考试选拔官员的由吏入仕制度的扩大化,反过来成为推行科举制的阻碍。

中国古代本来就有儒道和吏道之分。儒道指治国平天下的方略大计,吏道指具体处理行政、司法、理财等方面事务的技巧和才能。东汉前后儒道和吏道合流,但读经书出身的人做起官来不见得就有实际办事能力,所以不得不依靠被他们所役使的属吏、掾吏来处理具体事务。吏的势力在金统治下的北方迅速抬头,其势在元初有增无减。

元代人说,当时到郡县做官的,“往往是戴毡帽、穿羊毛织衣的蒙古人,才放下弓箭、跨下战马,就叫他们作守作令。但他们对法律规定的宽严、民间情况的曲折隐秘,做不到广泛了解、详细考究,于是只好把过去曾做过胥吏的人叫来,命令他们写成文书呈上,又详细地加以指点解释”。

元人还说,“治理一县的长官有三四员,竟有都不识字的情况。一县之政,要想不出于胥吏之手也就难了”。结果地方的行政公事,往往被吏擅断。在官员缺任时,由吏补官就成为再自然不过的补缺办法。元代中下级官员主要靠由吏出职者担任的情况,就是这样形成的,它既满足了元政府对中、下级官员精于“钱谷、转输、期会、工作、计最、刑赏”等具体行政技巧的要求,同时也以越来越大的惰性力量阻遏了可能危及其利益的科举制的推行。

南宋灭亡后,反思亡国之痛的知识分子曾经把“科举程文”看作误国误民的一个大害,说“士风颓弊于科举之业”。但是,当缺乏正统的儒家思想熏习教冶的胥吏令史取代儒生,大批涌入中下层官僚机构时,情况甚至更糟糕。用当时之人的话,他们以刻薄文法、精深簿书相尚,捱蹭岁月,一旦做官,“如猛虎之脱槛、饥鹰之掣講”。国家即使有善政良法,付诸实行,也“往往误于胥吏。将以除弊,反足厉民”。


这种选拔官员的制度,破坏了官僚素质与封建法度之间的内在和谐,结果既加速了吏治的腐败,也加剧了整个社会状况的恶化。

因此仁宗决意抑吏用儒。皇庆二年(1313年),元廷颁行开科举诏,决定于次年在各地举行地方级科举考试(乡试),次年举行全国性的会试和殿试。举行分试的地方共有17处,取录“乡贡进士”凡300人,其中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各75名。会试从中取100名,其中四等人各25名。殿试不再黜落,只是重新厘定名次。

考试内容以程朱理学对儒家经典的阐释为标准,它与宋金科举注重辞章注疏之学的传统相比,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程朱理学正是由这个蒙古人做皇帝的王朝倡率,变成中国专制社会中的正统哲学。


皇庆二年的科举诏,在南北士人阶层中引起极大的刺激和震动。北方从金亡以后,科废已近百年;南方因宋亡停科也已有三四十年了。读书做官的路走不通,士人有的去行医、卖卜、看风水,有的去做生意赚钱,有的进衙门去做刀笔吏求升迁,也有的“独自呆坐在蓬蒿园子、土围墙的屋子里,愦然而已”。

很多人靠做学官养家糊口。方回住在杭州,常有四方之士出远门做官,请他写文章赠别。问他们去做什么官,则不是教谕、山长,就是学录、学正或教授。读书人想从学官晋升,获得真正做父母官的机会是很不容易的。辗转岁月,能做到州学中教授的,大概10人中不到三四个,这时差不多要致仕(即退休)了。能做到路学教授的人,不过百分之七八。能做到县主簿这种小官的,不过百分之一二。所以当时做学官的人都有“皓首不调”之叹,他们写诗道:“热选尽教众人取,冷官要耐 五更寒。

正因为这样,科举诏颁,士人一时间都欣喜不已。“废简回春冷灰外,寒窗读赋万山中”;“重期将相公侯选,肯信倡优卜祝同”?有些地方本已科废学散,如今“一朝科复梦惊回,却恨穿杨无妙手”,因此,急忙“摇官船去买官书”,甚至一些年逾古稀的南宋遗老也怦然心动。被誉为“老子复出”的赵仪可这时已75岁,还要应考,“然终不自得”。

陈大有是宋咸淳乙丑(1265年)进士,行省请他做乡试阅卷官,他执意不就要参加考试,结果不中,当时已经74岁。

延祐二年(1315年)的首次京师会试和殿试,就是在这种热烈气氛中开场的。深得仁宗知遇的李孟受命知贡举。他兴奋地赋诗道:“百年场屋事初行,一夕文星聚帝京。豹管敢窥天下士,鳌头谁占日边名?宽容极口论时事,衣被终身荷圣情。愿得真儒佐明主,白头应不负生平。”

张养浩也以礼部侍郎预知贡举。有人主张严格取舍,他说:“科场废罢已历百年。一旦使他们怨懑,一定不能广收士人之心,恐怕会妨碍今后收罗人才。”所以对被淘汰的考生也授予官秩。发榜后,新进士呈递名刺(即名片)求见。张养浩不见,书《免谢帖》于方寸纸曰:“诸公但思至公血诚以报国政。自不必谢仆,仆亦不敢受诸公之谢也。养浩复。”令门人传谕诸生,传为一时佳话。


延祐首科取士56人,其中蒙古人、色目人16人。终元之世,共举行科举16次,累计取士共1200人。

皇庆、延祐之初汉法的再推行,被有些历史学家看作是元王朝继忽必烈时期之后的“第二期儒治”,但它从一开始就处在答己太后集团的掣肘之下。这个集团的主要成员之一铁木迭儿,在武宗朝初任宣徽使(时归太后掌管)时就与答己太后关系密切。至大元年,铁木迭儿被外调江西、云南,但是他竟偷偷“离职赴阙”,回到答己身边,被发现,后以皇太后旨“得贷罪还职”。

武宗一死,答己趁仁宗尚未即位,从兴圣宫降懿旨,抢先召铁木迭儿回京,并用为中书右丞相。仅这一年春天,答已以“内降旨除官”即达千余人,其中很多是过去因犯罪被罢废的人。太后这种纵情私欲、浊乱朝政的行为,用儒家学说关于端坐宫闱、“母仪天下”的规范去衡量,相差实在太大。于是朝内朝外自然形成两个对立的政治集团。

仁宗对母后答己的肆行威福,心中显然不满。延祐元年敕内侍只授中官,其实就是为了限制太后内降旨除授。皇庆二年初,太后起用的中书右丞相铁木迭儿“以病去职”。到十二月,以归葬父母规避铁木迭儿的李孟还朝,仁宗立即重新任命他为中书平章政事。

不到半年铁木迭儿复出,李孟即行乞退。延祐元年末他虽然仍拜授中书平章,但似乎只是为了以中书执政地位主持策试进士的科举,之后即以“衰病”不复任事。仁宗无奈,又起用御史中丞萧拜住为中书右丞,寻升平章政事,希望用他来牵制铁木迭儿。中书省内变动不居的人事更替,反映出帝后间对官僚中枢的暗中争夺。

汉族文人多把仁宗对答己太后的曲意退让奉承为“孝养顺承,惟恐不至”,称赞他“视虞舜而不愧”。其实除了他个性上的原因外,促成帝后之间妥协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仁宗一意改变叔侄相继的先约,要把皇位传给自己儿子的私心。延祐二年十一月,他几经犹豫,终于下决心采取行动。本应立为皇储的武宗长子和世球被封为周王,次年三月置周王常侍府,命随周王道经陕、川至云南就藩。

和世球到皇宫辞进,若不是有人力谏,连饯行的酒饭也差点吃不到。他行至陕西,利用关中驻军发动兵变,失败后狼狈改道西奔,到阿尔泰山外去投靠察合台后王。遣周王出京的同年年底,仁宗便迫不及待地立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刺为皇太子,并于次年闰正月诏告天下。汉文记载把仁宗胁迫和世球离京就藩、改立己子为皇太子的行为归咎于答己集团,说这是铁木迭儿为“固位取宠”,与答己“定谋禁中”的结果。

仁宗改储无疑取得了母后的支持,但他不可能不为此付出代价。差不多与此同时,在河南、江西等地实施的“经理法”也因激起民变而中止。这一挫折更促使仁宗在政治上趋于消极,转而与后党妥协。

延祐经理本来是仁宗推行改革的一项重要经济措施,是通过核实田土占有状况来甄别隐占土地,纠正有地者逃避赋役、无地者产去税存的情况。从延祐元年冬起,元延遣人分道经理江浙、江西、河南三省田粮。但由于地方吏治腐败,经理官吏奉行过当,百姓“自实土田”演变为括田的暴政,有些地方甚至撤毁民房、“夷墓扬骨”以虚增征税亩积,结果在延祐经理最惨烈的江西宁都逼出蔡五九的反元起事。

尽管朝廷镇压了起事,但由于怨情沸腾,仁宗被迫下诏,凡在三省中查出的漏隐田土,免征赋税三年;后来又下诏罢征河南新括民田,依旧例输税。延祐经理在时人眼中,变成仁宗在位时期一项重大的劣政。


由于上述种种原因的影响,仁宗即位之初那种一新政治、“风动天下”的锐气,到延祐二、三年间便悄然消退。他的个性在内心矛盾的浸逼下变得乖戾多疑。哈刺契丹人回会某次奉召入对,进殿时看见仁宗近臣匆匆退出。他徐缓入殿,只见仁宗神情非常不高兴。这时左右没有他人在场。回会行礼后退立一旁。仁宗不作声,用手势命回会把殿门打开,很久,又用手势命他关上。又过了很久,命令他取某物敬奉御前。然后回会退出,左右侍臣方重新入殿。

第二天,仁宗对他的一个亲信说:“我昨日端坐沉思时,神情显得很忧虑,左右侍臣看见后都吓得溜走了。但回会神色不变。那些溜走的人都是自觉问心有愧。回会自信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我也相信这一点。”仁宗对左右的猜忌也许没有什么道理,但他所谓“端居深念,忧形于色”,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自白。

正是这种心态促使改革在仁宗在位后期明显陷于退坡。原来颁定的一些措施,甚至有收回的。延祐四年六月,敕诸王、驸马、功臣封地,仍按旧制自辟达鲁花赤。同月,御史台四十余人联名参劾铁木迭儿受赂六万贯、占夺晋王田产等事。仁宗闻奏,震怒于宫廷,把太师印击碎在地。铁木迭儿躲进太后近侍的家里。仁宗无可奈何,以罢其相职了事。对诸王的滥封滥赏亦复逐渐开始。延祐五年,礼部奉旨铸三公等印竟达26颗。为统一国家政制法程而早在延祐三年已编定的制诏格例汇集,延宕多年没有颁行,也反映出仁宗后期中央政府的疲软和 涣散。


这时他倦于政事,关心硕德八刺的顺利继统甚于一切。早在仁宗即位之初,就已为硕德八刺置四宿卫。延祐六年,又连续将原来属于他自己的东宫卫军左卫率府以及新组编的右卫率府划隶于硕德八刺。八月、十月,授皇太子玉册郊祀,诏告天下。在此前后,他甚至向近臣放出话说:“我听说前代都有太上皇的称号。现在皇太子已经成年了,可以居大位。我想做太上皇,与你们一起游览西山,以终天年,不是也很好吗?”

延祐七年(1320年)正月,仁宗死去,终年36岁。硕德八刺在祖母扶持下继承皇位,后来被称为英宗。他不幸成为元代历史上第一个权臣弑宫的牺牲者。

元英宗自出生后便一直在他的父亲仁宗身边长大。他所接受的儒家教育,相比较而言算是很充分的。但他父亲的苦心安排,又使他成为元朝唯一的一个没有直接经历过任何风波曲折就临朝执政的皇帝。面对祖母答己太后,他实在是太稚嫩了。仁宗一死,答己太后便以太皇太后之尊制出中宫,把被罢了相的铁木迭儿重新调入中书省。铁木迭儿复相后,“睚眦必报”,对从前弹劾过他的人,逐一加以迫害。


自延祐七年正月仁宗去世直到至治二年秋,从元朝中央政府的政令中,可以明显地看出两个不同政治派别的施政倾向及其相互冲突。仁宗死后第三天,英宗尚重孝在身,“日歠(音绰,吸或喝的意思)一粥”时,铁木迭儿已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右丞相。

翌月,铁木迭儿即与内朝相为表里,夺前中书平章政事李孟所受秦国公印,命四川拘捕行省平章赵世延到京,并以违太后懿旨之罪杀前御史中丞杨朵儿只、中书省平章萧拜住。同时,与答己集团关系密切的黑驴、木八刺、赵世荣等人则相继从外省被调入中书。仁宗朝曾与答己和铁木迭儿相对抗的推行汉法的中坚分子,在英宗即位前已遭到清洗。幸免于难的汉人儒士,也在淫威逼慑下箝口摇手,不敢再多加议论。

答己还想进一步扩大清洗范围,派人向英宗“请更朝官”。英宗大为不快,回答说:“现在难道是委任官员的时机吗?而且这些人都是先帝旧臣,怎么能轻易惊动他们。且等我即位后,与宗亲、元老商议,才可以贤者任之,邪者黜之。”

延祐七年三月,英宗在大都即位。此后,在有关朝廷中枢机构的人事安排上,帝后之间长期争执不下。太皇太后早有“我不该养这个小儿”的悔言出口。英宗即位两个月,岭北行省平章政事阿散(原中书左丞相)、新任中书平章黑驴、徽政使失列门等人以谋废立被人告发。英宗不待问出口供,急忙下令把他们诛杀了事。

大概他已料到这件事会与太皇太后有牵连,所以立即杀人灭口,防止案犯旁牵蔓引,致使帝后矛盾进一步表面化。为了绝太皇太后废君另立之心,英宗不惜骨肉相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兀都不花。

尽管有后党的牵制,英宗登基之后,还是急切地希望有所作为。他下诏由吏入官,秩止从七品,恢复了仁宗曾经公布但又很快收回的规定;命京师势家与民均役;罢僧、工、伶滥爵及建寺、豢兽之费;禁僧人驰驿;禁献珠宝;毁上都回回寺,改建帝师寺;课回回散居郡县者,户岁输包银二两。此外还有一大批官僚机构被压低品秩,有的干脆被撤罢。为增加国家岁入,又增两淮、荆湖、江南东西道田赋,斗加二升。

不过上述措施的实际效果究竟如何,不是没有问题的。继延祐七年六月罢徽政院后半个多月,又有罢章庆司、延福司、群牧监之命。这些都是徽政院所属司署。如果撤销徽政院的前令已经实施,后来就不必再下诏罢章庆等司。

第二次诏令是否生效仍有疑问。据《元史·百官志》,章庆司、群牧监和徽政院的其他许多所属机构一样,是在答己死去次年(至治三年)才撤销的。英宗的诏旨,有一些在京城之内都得不到实行。关于罢建寺之费等规定,更被他本人热衷营造的行为所破坏。延祐七年十一月,诏“各郡建帝师八思巴殿,其制视孔子庙有加”。这应是在全国范围内修建帝师寺的开始。这一时期其他营建项目也不少,甚至已到“民劳役巨”的地步。

从至治二年起,英宗一方的势力似乎稍见上升。大概这时候太皇太后病势已经不轻,所以铁木迭儿和他的死党、中书左丞张思明都采取守势,“称疾”居家不出。三月,诏建木华黎祠于东平。英宗的亲信、左丞相拜住(木华黎后人)奉旨前去立碑。铁木迭儿听说拜住出行,以为可以到中书省莅政了。他想入朝请命,但刚走到内门,英宗派人赐酒,对他说: “你已年老,应当自爱。等新年时入朝不晚。

那就是表示除了元旦朝会一类礼仪性场合外,皇帝不愿再见到他。铁木迭儿“怏怏而还”。不久,他也真的生起病来。秋七月,英宗召张思明到上都,“数其罪,杖而逐之”,并籍其家。八九两月,铁木迭儿和答己先后死去,英宗的政治压力顿时减轻,他推进新政的决心也因而大为加强, “二期儒治”由此进入最后的高潮。

至治二年十月,英宗擢升拜住为中书右丞相,虚左丞相之位而不拜,表示对拜住信任之专。次年五月,又以铁失独署御史大夫事,与专任拜住用意相同。这时,拜住已兼领左、右钦察卫和宗仁卫事,铁失则兼领左、右阿速及中翊卫事。

这两个人,前者是与英宗同样仰慕儒学、思大有为于天下,而又同样迂阔不谙世故的年轻的蒙古贵族,后一个早在宣徽院共事期间就与铁木迭儿互相勾结,做了铁木迭儿的“义子”。大概是在太后集团的有意安排下,铁失的妹妹嫁给英宗为妃。英宗被这一层“情过骨肉”的关系所迷惑,以致最后成为其妻舅的刀下鬼。把朝廷的中枢行政、监察和皇家近卫军的大权如此集中地托付在这两个人手里,隐约反映出英宗身边堪受信用的人似乎并不很多。

自十月以后,英宗新政的主要措施包括:

一、大量起用汉族官僚和士人。张珪、王结、王约、吴俭等人都被诏令超擢。对过去遭到摒弃的士大夫,都根据他们的特长加以收用;对从前没有做过官的文人名士,都给予特别的提拔任用。为了召虞集人朝,先派使臣到他的本贯四川,没有找到;又到他曾寄居的江西,还是碰不到;其实这时虞集正在江南探视祖墓。使者追踪而至,终于把他召往京师。一个南方文人这样地受到朝廷重视,令当时的士人感到莫大的振奋。

二、推行“津助赋役法”,就是在各地确定一部分田亩,由承担差役的人户经营,用出自这部分土地的收入补贴应役带来的经济负担和经济损失。在江南,“凡民田百亩,令以三亩入官,为受役者之助”。这里所谓“入官”,是指名义上征用为官田,实际上助役田多被分配到承当差役的各个人户,归他们自种或招租,以收入作为应役补贴。

三、至治三年正月,诏令朝臣听读审议仁宗时编纂的累朝诏令及其他官方文书,并把延祐二年以来新颁格例分类增补进去。二月,定名《大元通制》,颁行天下,收断例(司法判例)、条格(政府各部门颁发的各种行政、监察等方面的法规)、诏敕、制令(以皇帝名义颁布的公文)共2539条。这部具有法典性质的官颁政书对统一元朝的政制法程起了积极的作用,也体现出元廷通过颁布法典来加强它作为一个中原王朝的正统形象的用心。

四、清算太后集团的遗毒,澄清吏治。至治二年十一月,答已死后才两个月,英宗再次发出“罢世祖以后冗置官”的诏令。翌日,即罢去徽政院。徽政院原是侍奉皇太后的专门机构,答已死后撤罢徽政院本来理属当然,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一下子减罢“徽政院断事官、江淮财赋之属六十余署”,难免使这一本来正常的行政决定带上雷厉风行、捣其巢穴的色彩。

与此同时,拜住又把原来被铁木迭儿压制而无法追究的“诳取官币”案重新提出来,因此处死铁木迭儿之子八里吉思以及刘夔、囊加台,他的另一个儿子琐南也被黜职。追查涉案人的行动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所谓诳取官币案,是指浙民吴机(一作吴机孙)以贿交权贵,谓宋高宗吴皇后为其族祖姑,有旧赐汤沐田在浙西,愿以献朝。司徒刘夔上其事,又与铁木迭儿、铁失等相串通,奏赐官币12.5万锭偿其值,却暗中瓜分了这笔巨款。朝廷命官员驰驿至浙西,去核收这片田产,却发现它们全都是当地百姓的私产。事情涉连几十万户,他们所有地产都当追夺入官,造成浙西社会的普遍骚乱。

这件事经过所属监察机构上报到御史台,被铁木迭儿、铁失等人从中阻挠,没有让英宗知道。事隔一两年之后,拜住再次提出这个案子,御史台重新审理后,把夺归官有的田产发还原主,刘夔、八里吉思处死,其他人也按情节轻重受到刑罚。只有铁失,因为亲联天家而获得特赦,但他从此疑惧之心日益加重,终于在将近半年以后手弑英宗于南坡行帐。

元英宗对铁失的信用之专,似乎并没有因他涉及诳取官币案而马上改变。以铁失独署御史大夫事,就发生在此事后两个多月的至治三年五月,但是到六月,形势又突然发生变化。由于拜住等人将铁木迭儿的“过恶”反复陈奏,英宗对这个死去已近一年的权臣的憎恶,竟急剧地加深到无法自抑的程度。

就在六月,英宗毁铁木迭儿父祖碑;七月,又抄了他的家,家产全数没收。英宗的怒火开始发泄到被视为铁木迭儿“奸党”的那些朝臣身上。是啊,铁木迭儿的党徒布列朝中,甚至在他生前“称疾”不出时,这些人不是仍然“事必禀于其家”,接受他的指使行事吗?而今元凶已死,他要将这郁积有年的怨气一吐为快了。

这时候,英宗正在上都避夏。大概因为心事重重,他“夜寐不宁”,想作佛事消灾,被拜住劝阻。拜住这时好像已经深刻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新政”所面临的严峻局势。君臣之间有一番推诚置腹的对话。拜住说:“我年轻无能,承蒙陛下提拔,力不从心地在丞相位置上做事。现在正想除恶进善,求得大治,促进太平,可是大家一齐来加以反对阻挠。我估计是不能有所作为了!”

英宗回答:“你有话尽管说;别人的话,我不听就是了。”刚愎自用的英宗以为,只要他的态度不改变,那么“致治隆平”就指日而可待。死到临头,他竟对自己的危险处境还没有一点预感。

但是漏网的铁失却日益感受到大难来临的恐惧。作为铁木迭儿集团中幸免于难的要犯,他有多大把握能侥幸逃过这场报复性的清洗?他曾怂恿藏传佛教的僧侣建议英宗以作佛事、行大赦来消除他的失眠症。拜住在一旁厉声斥问:“尔辈不过图得金帛而已。又欲庇有罪耶?”拜住或许根本没有想到,这句话对心怀鬼胎的铁失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当然立即会传到铁失及其亲信耳里。他们大惊失色了:拜住这时已对英宗有不可动摇的影响,‘又欲庇有罪耶’,只能被铁失认为是进一步论罪的明确信号。

铁失无路可走了。我们完全可以设想七月下旬铁失好几个不眠之夜中的惶恐不安的心情。当时,元英宗和拜住即将从上都返回大都。在铁失看来,宣布他的诛刑是指日可待了。大驾南返途中,又是下手的最好时机。除了纠集一伙亲信党徒和朝中仇恨英宗的人采取果断的刺杀外,在他看来似乎已无其他选择了。谋刺,也许能在绝望中带来一线希望。

八月,英宗在从上都南返途中驻跸南坡。铁失以所领阿速卫兵为外应,先杀拜住,又入行幄刺杀英宗。自答己死后重新推行的至治新政,不到一年复遭中止。

在汉族文人的心目里,元英宗的形象完全被按照儒家观念理想化了。他们怀念这个皇帝。在仁、英两朝做官的张养浩,南坡事变多年后碰到在至治年间曾为英宗画过“御答”的画师,仍满怀深情地吟道:“封章曾拜殿堂间,凛凛丰仪肃九川。回首桥山泪成血,逢君不忍问龙颜。”拜住丞相也赢得汉人朝臣衷心的赞赏。同一个张养浩,在拜住的画像前题诗曰:“孤忠自倚了澄清,笑视群奸不足倾。壮志未酬还中彼,披图老泪雨如倾。”

南坡之变的发生,与英宗个人的性格其实有很密切的关系。或许恰恰是由于长期受太皇太后的压抑,他似乎比在他之前的任何一位皇帝都热衷于表现天子的威严。史称“英宗临朝,威严若神;廷臣懔懔畏惧”,又称当时“禁卫周密,非元勋贵戚,不得入见”。张养浩的诗,说英宗“凛凛丰仪肃九川”,其实也是在描写他的“威严”。

但是在“威严若神”的虚名下处处受制于答己,反过来更增加了英宗心理上的受挫感,结果只好迁怒于臣下。所以英宗朝“大臣动遭谴责”,对黄金家族成员的处罚在英宗朝也显得较多而较严厉。元廷每年要向诸王颁赏“岁赐”。

历朝皇帝中加倍赐赍者不乏其人,而《元史·英宗本纪》却有两年没有提到朝廷对诸王宗亲颁发岁赐之事。如果这不是因疏忽而失书于史,则是英宗对待宗亲勋戚刻薄寡恩的又一例证。这种做法,与仁宗之前讲求“惟和”,对臣下宽纵有余的政风完全不同。他的另一种发泄方法是酗酒,往往以乘醉杀人收场。

当时有一个宫廷演员叫史骡儿,很得英宗宠幸。英宗经常“酒纵威福,无敢谏者”。有一天他在紫檀殿饮酒,命史骡儿唱歌助兴。史骡儿就以“殿前欢”的曲子应制,歌词中有“酒神仙”之句。英宗听到这里大怒,命左右杀之。酒醒以后,又找史骡儿。近侍告诉他已奉命处决,英宗颇有后悔之意,说:“史骡儿是拿“酒神仙'来劝谕我啊。”

他还因御史台官员劝谏他修寿安山佛寺而杀观音保、锁咬儿哈的迷失,杖窜成珪、李谦亨,引起轰动朝野的“四御史”之狱。这可能也是在狂怒不可自制的情形下做出来的事。

英宗这种性格,不但使他难以在自己身边聚集起真正积极维护新政的政治势力,反而把越来越多的人推向自己政敌一边。答己、铁木迭儿相继病死,本来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他对答已党羽先稍示宽恕,缓和双方之间的紧张关系,等待他们之间渐生离心,而后再伺机各个击破,那么他也可能安然度过危机的余波。可惜他自以为对立面已经完全瓦解,继续对他们任情用法,终于逼迫铁失下决心孤注一掷,以死求生。

铁失究竟是否真在英宗准备处罚的人员当中,现在已经无法确知了。但是英宗反复无常、“果于刑戮”的性格,使铁失即便有一个“贵为君配”的妹妹,仍然不敢有片刻安心。他决定铤而走险,也正因为他知道,在蒙古人中间,这个“子然宫中”的皇帝除了他的“孤忠”丞相,已经没有什么同盟者了。史称南坡之变时,“宗戚之中,能自拔逆党、尽忠朝廷者,惟有买奴”。这样看来,即使没有南坡弑宫这样的突发事件,英宗的新政,到底能取得多大成果,也是十分令人怀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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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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