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合肥城大小刍议兼驳郭振扩建合肥说

杨循吉(1456-1544),字君卿,一作君谦,号南峰、雁村居士等,明苏州吴县人,成化二十年(1484)进士,文学家。正德元年(1506),杨循吉应庐州知府、同年马金之请来到合肥,准备纂修《庐州府志》,后因双方意见不合等原因以致未成。《明史》记载杨循吉“性狷隘,好持人短长,又好以学问穷人,至颊赤不顾”,甚至上疏要求释放建文帝子孙,被同乡好友吴宽(成化八年状元)得知,骂他:“汝安得为此灭族事耶?”,夺其疏止其事。可见杨循吉性格耿直,又不谙世事,与马金就编纂志书意见相左争得面红耳赤应该是家常便饭,拍屁股走人是必然结果。

杨循吉在合肥待了四个月,“由夏涉秋始归,故于风土大略颇能记忆,暇日因载之笔札,命曰庐阳客记。客者,自谓也。”《庐阳客记》内容分为郡邑、形胜、城、开初功臣、牧守题名、官箴、山、水、水利、物产及杂考等十一目,虽名为“记”,体例其实是一部志书。据杨氏自序,《客记》成书于正德三年夏五月,早于正德七年修成的《正德庐阳志》(马金倡修、徐珏接手完成),故而《客记》是现存最早的合肥志。



《客记》收录了很多明代合肥地区的史志地理资料,如“郡邑考”记载庐州辖合肥、舒城、庐江、无为州、巢县、六安州、霍山、英山,说明古庐州曾经地盘广阔,山川俊美。述及“淝水源李陵山”、“金斗河源鸡鸣山”等,对于探索南淝河的起源及水系变迁有一定参考作用。“物产”方面的内容是研究早期合肥生产经济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客记》虽然简略,仅万余言,但仍不失为一部很难得很有价值的庐州地方志。

《客记》还载有:“孝宗乾道间,郭振以奉国军承宣都统制帅淮西,始以镇大城小,开展令大,即今城是,盖已非复古遗规也。厥后守臣若王希吕、陈规、胡舜陟、杜庶相继修葺。”杨循吉说郭振因庐州地位高但合肥城池规模小,所以扩建了合肥城,这是可以查询到的郭振扩城的最早说法,也多为后世学者承继沿袭。

明代合肥高诲是弘治十四年(1501)举人,正德十二年后方出任济南府青城县(今高青县)知县。杨循吉在合肥期间,极大可能与高诲相识并研讨过合肥城池的变化。高诲未必读过成书后的《庐阳客记》,其于正德七年所作《庐州府修城记》则云:“凡奉符兹土者,有守与不守,其势在城,而其机则在人也。故張濬之筑、郭振之展、胡舜陟、杜杲之修,皆欲恃以地利,职此。”高诲观点与杨循吉同,也认为郭振扩建了合肥城,但高诲提出合肥城是张濬修筑的。唐代有宰相张濬,宿州符离(今属安徽宿州)人,其未在庐州任职过,历史上有与合肥相关的张濬吗?

《嘉庆合肥县志》卷五《营建志》引《舆地纪胜》和《天下名胜志》载:“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淮西帅郭振又拓其北,名斗梁城。”该志也认为郭振扩大合肥城。

建国后的1964年,学者刘彩玉在《历史上的合肥城》一文中讲述:“元帅郭振突破原来地形限制,扩建了新的城池,……南截唐代金斗城一半,北跨金斗河,西括九曲水,将原来在金斗城外东北角的小湖泊—‘逍遥津’和西北角的洼地——‘金斗圩’一块儿括入斗梁城内”,所以“合肥城的范围在此时扩大了几倍”。此文流播甚远,之后所有提及合肥宋代城池变化的文章著作均采纳此说,渐成信史。

细读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其在“斗梁城”条目下写道:“乾道五年,郭振筑新城,号斗梁,横截旧城之半,而阻绝旧城于斗梁城之外。”王象之表明的是郭振筑合肥新城,只用了合肥旧城的一半,看不出郭振将城池扩大。这座合肥旧城规模如何?何时建造?《舆地纪胜》没有说明。


舆地纪胜


《全唐文》中一篇隐匿久远的殷文圭《后唐张崇修庐州外罗城记》可以给我们一点启示。张崇,唐末五代庐州慎县(今属肥东)人,杨行密部下大将,天祐四年(907)至大和四年(932)一直担任庐州刺史。因为庐州为杨吴政权的龙兴之地,区位尊崇,张崇于天祐十二年(915)在唐代庐州城基础上修筑了庐州外罗城,“其城周回二十六里一百七十步,壕面阔七十丈至六十丈,深八丈,城身用瓦砌高三丈”。明代高诲所言张濬筑城,实际应为张崇筑城。

罗城包括庐江、潜桥、独山、瓦步、东正、崇化、怀德等城门十三所,明教、市桥、县桥、通远、西水阊门、小史、赤栏、东正门、崇化门、怀德门等桥十一所,四周挖掘护城河,肥水括在城中,穿城而过,有东西水栅,城内遍布廨舍、梵舍、神祠、儒庙等,官路纵横。赤栏桥即赤阑桥,南宋著名词人姜夔在此演绎了动人的爱情故事。

罗城的存在及规模在五代范海印的《诸山圣迹志》中得到了印证,该书称“西行七百里至庐州,其城周围卅里”。范海印对合肥城的周长是推测,大致符合《外罗城记》的记述。在唐宋时期,这样一座城池绝对是一座巨城。

清代学者徐松从《永乐大典》中辑录出《宋会要辑稿》,《宋会要辑稿·方域九》之“庐州城”条目依次记载有:隆兴二年(1164)正月二十一日,江淮都督府参议官冯方言:“庐州城围约二十里,今欲捺坝以留焦湖落水。”



乾道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诏修庐州城。明年三月二十二日兴工,四月毕,修筑军士第赏有差。是岁,诏修楚州城,役兵万人,为日六十,钱六万缗,米万五千硕。八年十二月,复给钱二万缗增修。

乾道六年正月二十四日,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奉国军承宣使、淮南西路安抚使郭振言:“庐州城围并已修筑整备,合用防城篦篱脾抱座挂塔器具等,用钱浩瀚,伏望支降度牒百道,相兼计置。”从之。

乾道九年六月十一日,建康府驻札御前诸军都统制郭刚言:“庐州城壁每年差拨一军五千人,欲望睿旨于诸军共差一千人前往,专一修治未备城池。每及一年,依此差人交替。”从之。

绍熙二年(1191)正月二十五日,上谓:“叶翥昨言庐州不可守,修城亦无用。”葛邲奏曰:“庐州非不可守,若有三万人即可守,而城池亦(不)可以时葺。”胡晋臣奏曰:“不可因其难守,便废边防。”上曰:“极是。若遇事遽以劳扰辄废,即是导人以苟且,恐不可。”

庆元元年(1195),暑雨暴涨,冲突城壁。帅王知新因命整治,并疎暗渠,浚长壕,修瓮城,视旧加倍。壁垒崇坚,楼橹相望,称雄淮右。复请于朝,岁遣金陵戍卒三千,以时缮治,号防城军。又奏:“郭振修筑以古城中分为二,于市河之南别筑斗梁城,横截旧城之半,而阻绝市河于斗梁之外。旧北城约七里,不复加葺。曾不知郡当西淮要冲,市河通彻巢湖,可以遭运,又有居巢、历阳、射胡关相为掎角。乞行筑修,且乞开浚城外长河三道,以增城壕之深,以壮形势。”



开禧二年(1206),帅田琳略加增修。是冬,虏果入寇,藉以捍御。然事力未备,规摹未壮。嘉定四年(1211),夏潦浸淫,城壁多圮。先是,朝廷以本州岛强勇军多减省,防城军止差千人,帅李大东复请增为二千。于是新城、古城悉加修筑,数月而就,并疏三壕,合鸡鸣山水入于市河,金汤益固,比险方汉云。古城凡九十三处,羊马墙八百八十四丈,水埧九处九十二丈,卧牛一十五处五百二十六丈。又增修古城一带女头,与内城相为雄长云。

同样据《宋会要辑稿·方域九》,南宋扬州城“周围十七里一百七十二步,计三千一百四十六丈”,又“壕深一丈至一丈五尺,阔十三丈,至有十八丈之所”。北宋潭州(今长沙)二十二里九步,南宋缩小为一十四里一百八十九步。据此推测,庐州在整个淮南地区可能是最大的城池,且护城河的宽度和深度都大得惊人。

再考虑宋高宗绍兴十一年(1141)正月,金军南侵,宋廷一方面督促张俊由建康率领全军渡江迎敌,另一方面急命在太平州(今安徽当涂)的刘锜前往防守庐州。留守庐州的统制关师古仅有2000部众,认为无法守城。刘锜抵达庐州后,绕城一周,也认为无法守城。

刘锜与关师古认为无法守城的原因,之前没人深究,现在看来是合肥城池太大,没有足够军队难以防守。正如绍熙二年的枢密使、后任丞相的葛邲所言,“若有三万人即可守。”绍兴十一年,金军主力从淮西南侵,刘锜即使有3万人的军队,也难以抵挡,只能遂率军南返,后与张俊、王德等部汇合,在巢湖柘皋与金军进行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柘皋之战”。”“柘皋之战”后,金廷知晓无法消灭南宋,才有绍兴和议、岳飞被冤杀的一系列事件。

柘皋古镇

《宋会要辑稿》明确记载郭振于市河之南别筑斗梁城,放弃了市河以北的旧北城约七里。市河即古肥水,后称金斗河,旧河道自旧水西门处进入城内,基本沿今淮河路略南一线贯穿合肥城,在城东注入东壕。《舆地纪胜》虽然记载简略,实际与《宋会要辑稿》相类,郭振没有扩城,而是缩城。

南宋袁燮为宋宁宗嘉定年间庐州知州赵伸夫撰写的《秘阁修撰赵君墓志铭》记载:“(庐州)东西有两栅,肥水贯焉。开禧用兵,敌攻东栅,军民悉力捍御。敌退之后,帅臣田琳匝环甃之,西栅未及也。公帅将佐登陴览观,具见其疎漏,敌所必攻,爰请于朝,建三洪巨门,以杀水势。楼橹壮伟,横跨门上,视东栅有加焉,复建议包筑故城,为以远规。故城者,唐张崇所筑,广十九里有奇,然兴兵祸,夷为丘墟。乾道中,郭亲军振请城之,亟欲就功,缩旧址三之二,创筑新城十五里,俗呼为月城。此城既筑,而合肥县及市北居民皆隔于外,耆老有弃而不顾之怨。郭遂于斗门外筑纒堡以护之,其状如月,故亦谓之月城。”

以上无论是《舆地纪胜》和《宋会要辑稿》的“横截旧城之半”,抑或是《秘阁修撰赵君墓志铭》的“缩旧址三之二,创筑新城十五里”,虽然对城池周长估约不准有一定差别,却都明确指出郭振是缩小城池,放弃了市河以外的旧合肥北城,推测应是沿市河以南新建了城墙,与原张崇外罗城南部形成了新的“斗梁城。”因城池形状如月,故称为“月城”。有兴趣的合肥人,可以看看地图,这一片区域是不是有那么点形如月钩?

《宋会要辑稿》说“旧北城约七里,不复加葺”,旧北城当指市河以北的宋合肥城,城墙走向大致是今天亳州路交环城路至淮河路交环城路略南边一点。按唐宋时的度量衡,一里的长度有今天的530米和442.5米二种说法。如按442.5米计算,七里即有3.1公里,与现今距离相差不大。

《外罗城记》估计出自《永乐大典》,加之战乱导致合肥本地文献缺失,杨循吉、刘彩玉应该无缘得见这些合肥城的早期资料,所以才会误作判断。杨循吉提到“厥后守臣若王希吕、陈规、胡舜陟、杜庶相继修葺”也是错的,胡舜陟和陈规分别在南宋建炎时和绍兴初知庐州,早于郭振数十年,不可能在郭振之后修葺合肥城。

之所以追根溯源郭振是扩建还是缩小了合肥城,是因为合肥作为整个宋代淮南西路的路治,其城池的大小完全体现了其在中国版图之中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上的重要性;纠正几百年来对于郭振扩城的误解误认,可以还原基本史实,重新审视合肥非同寻常的历史地位。

鉴于合肥地位的重要,嘉定四年,夏季洪水侵蚀冲刷,导致斗梁城的城墙多处损毁倒塌,重新修建合肥城,形成以罗城、斗梁城两道城墙的守护必然更有利于防御北方金军的入侵,在安抚使兼知州李大东的带领下,新城(斗梁城)、古城(罗城)悉加修筑,历经数月完工,并疏通三壕(护城河),将鸡鸣山水引入市河,使市河畅通,便于南来的物资运进城内。

张崇的外罗城从五代一直沿用至南宋乾道年间,郭振于乾道六年修建斗梁城之后,仅过40余年,因为不适用,在嘉定四年经李大东重修,大致恢复原状。外罗城周长二十六里一百七十步,如按442.5米/里计算是11.7公里,较现环城路一圈多出接近3公里,外罗城城址何在,这座巨城到底是怎么样的?合肥文史工作者需要为之继续努力。

合肥环城公园

世事之多变,沧海又桑田,不可否认的是外罗城奠定了今天合肥老城区的基本范围,明清以后的合肥城原则上没有超过外罗城的范围,明清以后的合肥城没有大过1000多年前的外罗城,是否令你吃惊加感慨!

本文写作之前与萧寒、张彦峰、束文杰等师友进行了沟通,感谢他们对此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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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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