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一夜乡心

听闻远方有友去我故里游览,情不自禁乡心夜夜入梦。

——题记

隔着八百里山川相望,故乡清涧该是一河秀延,两岸柳色笼淡烟了吧。最盈目的是青石板的世界,石长廊,石板街,石城墙,石狮子,青石板辉映着的晨光,似乎也比别的地方多了几许明媚和灵气。

出南门,是一座西沟砭桥——城里抵达笔架山最近的一条通道。停留在记忆中的桥,依然是早年那副残败不堪的模样,没有护桥栏,只要一场暴雨一场山洪稍稍激动一下,这座桥霎时就会沦陷于洪水肆虐的怀抱,像一艘漏底的船狼狈泅入水中。那时,我们过桥时走得非常小心,两眼只顾盯着桥面,让眼睛给脚帮忙,才不至于跌落桥下。

过了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戏台。每年三月三,这里娘娘庙会要唱大戏,戏台前人头攒动,演员们隐身华丽戏服,幻化成古时的才子小姐、帝王将相,晋剧、秦腔、清涧道情,轮番上阵,喂饱我们饥渴的眼目和耳廓。

绕过戏台便可拾级而上,登上笔架山。那个时候,笔架山尚没有修通直抵山顶的环山公路。若登山,无法绕过这陡峭的台阶。犹如天梯一般,抬头望一眼,头晕目眩,怵于那天上掉下来的陡直,眼睛既不敢朝上仰视,也不敢向下俯瞰,老老实实扶着栏杆,小心翼翼一阶一阶踩稳台阶,两股战战兢兢犹在打颤,终于晕晕乎乎登上山。下山时恐高,只得盲人摸象般被同学或妹妹搀扶着走下台阶。平常时候,我是宁愿绕着大路多走二里地,也怕登这座天梯的。时光虚度了三十余载,当得知你游览此地,隔程山水,何人不起故园情?想到寻常老喜欢说“晕倒”的你,也许会怵于那陡峭笔直的台阶时,隐匿在记忆深处的天梯,再一次牵引出我深藏于心底细碎明晰的记忆。

顺着洒满斑驳阳光的甬道缓缓而行,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松柏,苍翠婆娑的枝叶相互勾肩搭背,遮出一径阴凉,小径上一派清新春意。在浓荫深处,矗立着两座庄严的石碑,是为解放清涧付出生命的烈士所立的碑石。在我们读小学和初中阶段,每年春天至少要登上笔架山两次。一次是清明节祭奠革命先烈,我们齐声唱着《少先队队歌》,手里举着自己亲手制作的小白花,虔诚地敬献到墓碑前。记得每次站在储汉元将军庄严肃穆的墓前,我都会眼含热泪,油然心生敬意,想这背井离乡的异乡人躺在笔架山清冷的山头,该有多么孤独。于是我每次制作小白花的时候,会倍加用心,用一张大大的白纸,折叠出繁复又漂亮的褶子,用一根细铁丝轻轻束扎而成,我想象这朵美丽的白花也许能给孤独的异乡人一丝温柔与安慰。另外一次登山,是在植树节。当年我们栽下的小树苗,如今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望着那片密匝匝绿如云的针叶松林,谁也不能确切记得枝叶飘摇的哪一株是自己当年亲手所植。

伫立笔架山巅,舒目望去,整座城池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由南至北,蜿蜒于秀延河两岸。当你将俯瞰全城的图片发过来时,我的目光便顺着你的视角漫过莽莽群山,抵达笔架山红塔的塔尖,小山城粗犷的轮廓线条,尽收眼底。天空碧蓝澄澈,万里无云,清晨的阳光仿佛挥洒下来无数芒状的光刺,光刺掠过的小城,恍若一片广阔滩涂,宜远观,宜近看,宜高歌,宜放牧。那些鳞次栉比的楼房、平房,仿佛牛羊群错落散开,安分守己地坐拥属于自己的草地,心满意足地抬首望天,或垂首打盹。如果说南坪上那栋挂有大钟的钟楼像一只庞大的黑牛,那么它的尾巴绳索一般甩过去,旧日的清涧中学就像一群散漫的羊群跟在大黑牛身后,专心低头吃草,黑色的山羊,白色的绵羊,或坐或立,姿态各异。记忆中那一排排低矮的教室,还有存留于板壁缝隙处的琅琅读书声,都被时光的羊群吞吐掉了。

穿梭于羊群中间的是人,赶集的,上班的,引车卖浆,五行八作,三三两两走过去,步履是缓慢悠闲的,正如小城里的日子,是慢节奏的。

记忆的视线,渐渐由南坪移至正街,在靠近寨山的那个地段,一个鲜艳的塑胶操场吸引了我的目光。那里正是当年的城关小学所在地,现在改名为清涧县第三小学。思绪里停驻着一幅久远的影像:正是豆蔻年华,稚嫩的我怀着怯生生的心情,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走进县城这所最有名的小学。远离了母亲和故园熟悉的山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恍惚变成一条鱼,吐着泡泡,胆怯地游弋于这片陌生的水域。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塑胶操场,当年这里没有花花绿绿的塑胶,只是瓷实的一大块平地,我们在操场上度过了每一堂充满快乐的体育课。

记得我邻桌是一位长相俊秀的女孩,个子很高,双腿修长,看上去比同龄女孩都成熟。女孩很友善,经常和我分到一个组。那节课是百米赛跑,我们都迈着小短腿拼命地往前冲,几乎每个孩子都拥有满腔争上游的勇气。只有那位女孩与众不同,她慢悠悠地迈开鹭鸶般的大长腿,像划动两只长长的船桨,始终不疾不徐,好像对于“加油”的呐喊声置若罔闻。结果她自然是拖了我们组的后腿,我们用沮丧的目光猛烈地扫视着她那两条长腿。现在回头想想,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出校门,顺着一条窄小的石板巷朝西走,两三分钟就到大街上。街西最醒目的一处坐标是新华书店,犹记阳光照射在书店长方形的牌匾上,那闪闪发光的四个大字,在我眼里焕发出多么耀眼的光彩。可以说那里是我当时最喜欢和神往的地方。课余时间,我常在这里流连忘返,特别享受书香弥漫、凝神安静阅读的氛围,新华书店宛如磁铁般吸引了我。每次去我都会蹭书看,看几页或者十来页,赶紧做贼似的把书放回原处。不敢多看,生怕看久了会引起店员的驱逐。《西游记》《红楼梦》《聊斋》的精彩开头,都是在那种情况下走入我视野的。

当然,除了蹭书看,我也会买书。我将父亲给的零花钱一分一分地积攒起来,买不起正价书,只能眼巴巴地期待书店打折。有一次放学后,正赶上书店打折促销,门前摞一堆旧书,不论内容薄厚,一本书一毛钱。我拼命抑制住内心的狂喜,摸出口袋里的四毛钱,一口气买了四本书,记得其中有一本《数学万花筒》,一本《创业史》。现在回顾我当时买书的那副作派,还真有一掷千金的豪气。

你的汽车在清涧的乡村公路上,一路向东疾驰而去;我踏着一路烟尘,打开了记忆的广角镜头。

在黄河与无定河交汇地带,群山环抱着一个神奇的村庄,一道南北走向的山梁横卧村中。村口竖一块石碑,其上“袁家沟”三个遒劲大字,映入眼帘。在袁家沟毛泽东旧居,义务讲解员白炳池老人打开话匣子:“袁家沟,沟对沟,两条小溪当沟流,四百人口住两头……”隆冬时节,雪花漫天卷地落在一片叫高家洼的黄土塬上,于是,这北国最富有诗意和灵性的自然景色,催生了伟人的豪迈诗情:“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气磅礴,势压群雄,可窥其纵横古今的博大胸怀和惊世气魄。

目及太极湾,黄河恰好在这里拐了一个弯。站在黄河西岸的寡妇坪观望,太极湾形似一幅古老太极图,阴极是弯曲的黄河,阳极是苍莽的黄土山坡。黄河这边是秦地的清涧,黄土山坡那边是晋省的石楼,一阴一阳,永结秦晋之好。距此不远的鱼儿峁,仿佛一条肥胖的大鲤鱼,横卧于无定河拐弯处,稍事小憩,同样是秦晋峡谷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步履匆匆,足迹轻微,尚未惊动神秘的鬼方都城遗址,路遥纪念馆也由于因缘际会遗憾擦肩而过。来日方长,还是留待下次吧。隔水青山似故乡,一夜乡心两处同。今夜无眠,黑夜喊出了故园万家灯火,我在你涉足的每一处美景,每一条大河,每一径长路,每一寸春风里,隔程山水与你重逢!

(作者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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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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