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史上最狠的男人,以区区三千人奴役康居,称霸中亚,欺凌强汉

天下的强汉(56)

主笔:闲乐生朱晖

我们上篇说到,仕途多舛的陈汤想要转换跑道,投笔从戎,去西域发展。这是为什么呢?

其实,从张骞开始,西域就是汉朝冒险家们的乐园。据不完全统计,在陈汤以前,至少有张骞、李广利、傅介子、常惠、郑吉,这五个牛人的侯位是从西域捞来的。他们能做到的事情,陈汤相信自己一定也能做到。何况,现在西域是汉朝有史以来最乱的时候。所谓乱世取功名、万里觅封侯,这是所有大汉热血男儿最向往的事情,陈汤也不例外,而且他只会比别人更渴望,更狂热,狂热到连汉元帝都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好小子,有胆气!好,那朕就派你去出使西域锻炼一下。你说你能,到底有多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吧!

现在有些读者肯定要问了,我们上一章不是说自匈奴日逐王降汉,郑吉始开西域都护府,汉朝在西域已经号令通行无阻,莫敢不从了吗?怎么西域又变成汉朝最乱的时候了呢?

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很牛的人,匈奴郅支单于。

我们前面说过,匈奴在汉宣帝晚期进入了“南北朝时代”,南匈奴呼韩邪部降汉,北匈奴郅支单于便趁机离开匈奴王庭,向西扩展地盘,收众五万余人,实力一时大增。

然而很可惜,郅支是变牛了,呼韩邪却变得更牛了,这家伙真是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外交达人,作为本与汉朝“对等敌国”的匈奴单于,他竟能审时度势,放下尊严,亲自来到长安朝见汉朝天子,开创了北方民族政权接受中原王朝领导的先河,从而换来了汉朝丰厚的衣物、金银赏赐与数万斛的粮食供应,还得到了一万多汉朝军队的援助,生活过得是有滋有味。此后更弄到了当时汉朝最美丽的女子王昭君做自己的阏氏。这可真是赚了夫人又赚兵,没事都要偷着乐了。

郅支单于这下傻眼了,他本以为呼韩邪向汉称臣必将失去其独立性,至少会破坏掉维持其自身权力的一个关键性支柱,但没想到,此举不但没有消减掉呼韩邪的权威,反而让他得到汉人的支持而越发强大。在这种情况下,郅支便改变了策略,也派了自己一个儿子到汉廷去做人质,与呼韩邪争夺朝贡收益。但汉人也不是傻子,人呼韩邪都亲自来长安称臣了,怎么也比你有诚意,怎么能一视同仁呢?当然汉朝也给郅支贡礼,但比呼韩邪要少得多。

郅支一看,这汉人不好忽悠啊,但他又确实不敢像呼韩邪那样去汉廷称臣,心中衡量再三,最终决定放弃与南匈奴争雄,转而继续向西发展,于是率众接近乌孙之地,遣使欲与乌孙联合。乌孙亲汉,自然不允,双方乃大打出手。可惜乌孙此时也因内乱跟匈奴一样分裂成了两国,各自为战,当然不是强大郅支的对手,被打得很惨。

至此,匈奴的“南北朝”变成了“东西朝”,东匈奴呼韩邪部定居于五原郡外光禄塞下,为汉朝附庸,老实又听话,只是贪财好色了一点;西匈奴郅支部则成为漠西恶霸,专门欺负汉朝的西域小弟乌孙等国。汉朝因郅支绝远,且凶暴骄悍,其势难以制伏,故君臣上下皆畏首畏尾,对其一忍再忍。

汉朝的隐忍,让郅支顿生“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快感。结果数场大战下来,郅支连败乌孙,进而挥师向北,将阿尔泰山、唐努乌梁海与西伯利亚地区的乌揭(今阿尔泰山脉以西)、坚昆、丁零等三国接连迫降、吞灭,并在坚昆设立了新的单于庭。这样一来,在坚昆以西七千里外的漠北传统单于庭,便成了一个势力真空地带,没人了,大家都不爱回去。

乌孙是西域第一强国,乌揭与坚昆则是“五单于争立”中重要的两股力量,丁零也是西伯利亚悍族,常年为祸匈奴北方。郅支能以一敌四,可见此人军事能力之强悍,他能在乱世中称雄,那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然而比起强汉全力支持的呼韩邪,郅支实力仍有不殆,他终究只是个猴大王罢了。

眼见着自己统一匈奴的理想,已彻底成为泡影,郅支是恨天恨地恨世界,恨恨不已。而对于老弟呼韩邪从汉朝那里得来的好处,他更是既嫉妒又怨恨。一怒之下竟将带着和平而来的汉使江乃始等人扣留下来,对其百般侮辱,心想我搞不过你汉朝,就搞你派来的代言人,曲线以报心头之恨!

郅支对汉朝无礼之极,就这样,他竟然还有脸面,在初元四年(公元前45年)遣使来长安进贡,顺便想把十年前送来充当人质的儿子要回去,并假意承诺愿归附汉朝,话那是说的非常动听。

这是试探,也是挑衅,他这是想弄明白,汉朝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郅支的外交手段拙劣无比,简直有侮辱汉朝君臣智商的嫌疑,不过为了展现泱泱大国的风范,汉元帝在与群臣商议后,还是决定派遣卫司马(即卫尉手下司马)谷吉为使臣,护送郅支之子回国。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这人是送到边塞玉门关就好呢?还是送佛送到西一路送他到坚昆?

对此,汉朝群臣就外交礼节以及外交成本方面展开了一系列讨论。

当时已升任御史大夫的贡禹与博士匡衡认为:坚昆距离长安一万余里,来去经年之久,光路费就不得了,还是送到边塞算了。况且,《春秋》上说:“许夷狄者不一而足。”郅支多次困辱汉使,明显无归化之心,这种白眼狼,咱没必要对他那么好。万一去了再被他羞辱一番,那可就亏大了。

然而当事人汉使谷吉却不这么认为,他自从接到任务后,满腔的爱国热情就燃烧了起来,直烧的头脑发晕豪气万千,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势,遂上书表示:“中国与夷狄有羁縻不绝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有弃捐不顾之意,将使单于失去向化我大汉之心。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单于应不敢有凶黠之心。否则若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负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以臣一人之牺牲而安百姓,此国之大计,臣之所愿也。臣愿送其子到王庭。”

谷吉的态度很豪壮,也很令人感动:有强汉为后盾,量他郅支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就算万一发生不幸自己牺牲了,郅支害怕汉朝报复,也必然亡命远遁。这正是用一个使臣的生命换来了边塞百姓长久的太平,那么他也死得其所,且甘之如饴。

元帝看了谷吉的上书,果然感动万分,便将它发给群臣传阅,群臣看了也都很感动,然而反对派贡禹等人还是坚持己见,认为谷吉精神可嘉,但并不可取,因为使臣代表国家,他受到侮辱就是国家受到侮辱,再挑起无穷事端,我大汉得不偿失。

元帝闻言,一时也很纠结,正在为难,军方的代表右将军冯奉世说话了。

冯奉世认为:郅支此举是为试探汉朝的态度,谷吉此行自然也可试探郅支的态度。他出招,我们就招架,且看他如何应对!否则的话他看了我们的底牌,却不现他的,这局牌我们可就落下风了。

元帝一朝是儒臣、宦官与外戚的天下,军方的意见经常被忽视,不过冯奉世身兼军方与外戚双重身份(冯奉世之女为元帝昭仪),他是一个特例,说话非常有分量,所以此言一出,群臣闭嘴。

就这样,谷吉带着整个长安的期望与担忧出发了,他的行为感天动地。

然而很可惜,他的行为并有没有感动郅支。郅支认为汉朝支持匈奴反贼呼韩邪,送了他那么多东西,却对本正宗单于如此小气,怎么说本单于的儿子也在你那儿待了十年,荣归故里时却只送了这么点礼来孝敬本单于,连个美女都没有,实在很可恶!那么好,既然这个汉使谷吉前来送死,本单于就成全他,砍了!

作者读史至此,实在对郅支很无语。你想要的话你就说嘛,你不说汉朝怎么知道你想要呢,现在你不说,却又去怪汉朝,还杀了人家的大使,缺德不缺德?常言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汉匈在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也不过互相扣留使者而已。何况汉匈之间已多年和平,很久没打仗了。这一次汉朝更是好心好意把你儿子万里之遥送回来,此情此意,感天动地,感动中国,奈何就感动不了你郅支?反而恩将仇报痛下杀手。见过无耻的人,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杀完人后,郅支冷静下来,不觉又有些后怕,自己杀了汉使,将事情完全闹翻,难保汉朝不会联合呼韩邪,出兵前来报复。当年大宛距汉朝也是万里之遥,杀了汉使后便遭灭顶之灾,这个历史不能在自己身上重演,怎么办呢?

那就继续向西迁徙吧,大不了再迁它个数千里,从漠西再跑到中亚去,这下总该安全了吧!

作者又一次无语了,这个郅支貌似强悍,脑袋却似乎有问题。人家呼韩邪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和,用归顺换外援,国家战略清晰明确。这个郅支,打又打不过,和又不肯和;只知道惹事,不知道收场;只求一时痛快,却毫无远图大略。匈奴分裂拜他所赐;兄弟反目拜他所赐;西匈奴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一迁再迁,也是拜他所赐;整个天下的乱源都是他,说句天怒人怨都不过分。然而正在此时,却忽然出现了个傻子,喜欢他欣赏他,甚至还引狼入室,欢迎他到自己家来做客。

这个傻子,就是中亚强国康居的老大,康居王。

康居位于今中亚哈萨克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一带,古称河中地区,因其四面都是江河湖海,北有锡尔河,南有阿姆河,东有巴尔喀什湖,西有咸海,乃号称中亚枢纽,交通发达,西邻乌孙五千里,北邻大宛一千五百里,民众半耕半牧,共有人口六十万,胜兵十二万,是中亚仅次于安息(今伊朗)与大月氏(今阿富汗)的强国。当时康居正与乌孙闹矛盾,数次交战皆不利。所以康居王便想邀请郅支前来,联兵击灭乌孙,分了它的地盘与牛羊子民,共创美好未来,这是匈奴与康居双赢的结局。

郅支得知此事,大悦,心想我刚要西迁,西边就有大国来邀,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儿郎们,走,收起帐幕和牛羊,我们出发去康居。

儿郎们闻信却苦不堪言,刚走了几千里路来到坚昆,还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又要再走几千里路去康居,单于真是喜欢折腾啊!唉,没办法,走吧,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走吧走吧,我们一起走到海角天涯。

于是,在郅支的胡闹下,西匈奴五万部众展开了一场悲壮的迁徙,从坚昆到康居,还要绕过乌孙的领地,这一路既遥远又寒冷,可谓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就这郅支还要大家顶风冒雪不能停,结果匈奴人一路挨饿受冻,等到康居边境,五万人竟然只剩了三千人!作孽哟!

谷吉以一介汉使的牺牲竟然导致了四万余胡虏的死亡,他在九泉之下,也不知会作何想法。

康居王本来派了贵人带领骆驼、驴马数千匹前来边境迎接郅支,却发现接到的人还没自己带来的驴马多,却不知会作何想法。

但是很奇怪,西匈奴亡命天涯,人丁凋零,如今男女老幼满打满算不过三千,康居王竟仍然对郅支的到来报以了最大的热情与礼敬。看来匈奴虽然衰弱了,但这个强悍的民族以其往昔的荣光,仍然在在中亚具有强大的影响力与威慑力。所谓虎死余威在,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所以康居王坚信,以匈奴的威名,自己与它强强联合,互利互惠,称霸中亚指日可待。

而郅支也认为,康居王人傻兵多,利用价值巨大,正是自己咸鱼翻身的最好踏脚石。

于是,这两个各怀鬼胎的野心家相见恨晚,一拍即合,正式结成战略同盟。为了巩固双方的联盟,并表示合作的诚意,康居王竟把女儿嫁给了郅支,郅支居然也投桃报李把女儿嫁给了康居王,两人从此互为翁婿关系,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读史至此,作者不由为这两个游牧民族女子感到很悲哀,为了成就父亲的野心,她们分别嫁给两个异族老头,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可怜可叹。

郅支在康居站稳脚跟后,就开始发展势力。他向康居借兵,数次攻入乌孙国境,烧杀抢掠,一路洗劫,兵威直至乌孙首都赤谷城附近。乌孙王见郅支如此凶悍,心想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你吗,于是举众向东收缩至伊犁河谷,导致其西部方圆千里之地无人居住,风卷草原,绿茫茫是一片干净。

宿敌乌孙被打跑了,康居王自然非常开心:叫你们跟我斗,现在悲剧了吧!

然而很快,康居王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随着郅支势力日益壮大,他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悲剧。

我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郅支单于身为昔日强大匈奴汗国的主人,岂甘心一直寄人篱下,他可是个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给点雨水就能泛滥的乱世枭雄,他那高贵的血统注定他不甘蛰伏,他那执着野心比三国时的刘备还要疯狂热切。

当今天下大国,唯我匈奴与汉朝耳!就算没有了蒙古高原,西域与中亚这片万里沃土一样也能成为我大匈奴的领地臣属,康居王,你就来做我郅支大单于的第一个奴才吧!

结果,蛮横而狂傲的郅支喧宾夺主,开始对康居王肆意羞辱,完全把人家一国之主不当回事儿,搞得好像他才是康居国的老大一样。

康居王也是王,在中亚也算一号人物,他哪里受得了这种气,于是有一次就壮起胆子责问郅支,说自己好心收留你郅支,帮你在西域称王称霸,还把女儿嫁给你,我对你有恩,你是我女婿,你不能这样对我。

郅支闻言大笑,转身就把康居公主给砍了。

现在好了,你女儿死了,我再不是你的女婿了。反而你老婆是我女儿,你是我女婿,快叫一声老丈人来听听。

康居王委屈万分,欲哭无泪。曾经有一个女儿摆在他面前他没有珍惜,直到羊入狼口他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给他一个机会重来一次,他会对那只披着羊皮的白眼狼说三个字:滚你蛋!唉,早知如此,他惹来这么个祸星来干嘛,这不是自己犯贱嘛?

康居人得知此事后,也都怨气冲天,都说郅支仗势欺人,岂有此理!

郅支一看康居人对自己这个新老大并不服气,大怒,便又下令将口出怨言的数百名康居贵族、百姓全抓起来,统统杀了,杀完还不解气,又将这些尸体切成一段一段,扔到都赖水(今中亚塔拉斯河)里喂鱼。

这,就是反对我郅支大单于的下场,如果不想去河里喂鱼的话,就乖乖给我听话!你们地,明白?

康居人吓坏了,遂全体噤声。当时康居民风大概还算淳朴,恐怖主义对他们是个新鲜事物,这突然杀出个凶暴残酷的狠人,一时竟也不知道反抗。这要是放在民风彪悍的陇西或吴越之地,百姓们早把郅支给咔嚓了,哪里还能让他这区区三千人如此嚣张。

当然郅支也知道自己人少,日后要万一再出个比自己还狠的人就糟糕了,于是他想了个办法,干脆放弃本民族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作风,修一座坚固的城堡作为自己的大本营,这样进可攻退可守,自己便可从容坐大万无一失。

当然,修城堡这种脏活累活怎么可能让匈奴的高级公民来干,康居有几十万贱民,让他们来修好了,匈奴高级公民们当监工享福便是。

这是康居人不堪回首的一段悲惨岁月,为了给郅支筑城,每日都有五百多康居百姓在匈奴人皮鞭的驱使下,搬石头,做苦工,稍不如意便挨打挨骂,饮泪吞声,历时两年,终于在都赖河畔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城堡。这座城堡史称单于城或郅支城,故址就在今哈萨克斯坦境内的江布尔城附近。

就这样,郅支借壳上市,反客为主,重新在中亚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的匈奴殖民国家。西域北部邻近康居的的大宛国,以及康居西北的强族奄蔡(注1)畏惧郅支淫威,都被迫向西匈奴称臣纳贡。郅支现在牛的很,简直比牛市还牛;如果放任其这么发展下去,他总有一天会吞并康居和西域,像准噶尔部那样从西域反攻回来,重新统一蒙古高原。毕竟,对于丛林法则盛行的游牧民族来说,一个人数虽少却战力强大的部落,会很有机会吸引周边部落前来投靠,并最终滚雪球般做大。比如女真的完颜氏、蒙古的乞颜部、明清时的建州女真、蒙古的准噶尔部刚开始都是很小的部落,但最终都发展成为了蒙满地区乃至整个中央帝国的主人。

另外一边,汉朝君臣左等右等没等到谷吉回来,心想谷吉一定是出事了,多方查探之下,得到一个假消息说是东匈奴杀了谷吉,于是就派使臣去责问呼韩邪,后来才发现这是一场误会,双方重归于好。跟着呼韩邪又同汉使商量,说自己老在汉朝的塞下待着也不是回事儿,现在漠北的单于庭还空着,郅支远迁也不足惧,他想回去重建家园。汉使便跟呼韩邪歃血为盟,约定两国合为一家,世世代代和平共处。

呼韩邪回到漠北王庭后,草原上离乱窜伏的亡散部落稍稍归之,东匈奴开始缓慢的恢复元气。

过了段时间,汉朝终于查明杀人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无耻无礼无脑子的郅支,而且这家伙最近还混得不错,在中亚杀人放火为祸一方,极大地损害了强汉的威严与西域利益。于是这个严重的外交挑衅事件,一时成为长安朝野上下热议的焦点话题。

现在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谷吉已用自己的生命试探出了郅支的态度,他是一门心思想跟汉朝对着干了。事情清楚了也好,问题简单了,就一个,打还是不打?

然而大多数士大夫们还是认为不能打,关键康居离长安太远了,有一万两千三百里之遥,比当年李广利远征大宛还要再远上一千多里,这仗太难打,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卫青霍去病那样的绝世名将,万一输了更是助长了郅支的嚣张气焰,还是慎重一点好,不如再派个使臣去试探一下?

这时我们的主人公,时任为郎的陈汤终于也忍不住跳出来叫了:事已至此,还试探个屁啊,这郅支前前后后已杀害我大汉使者、吏士数百人,罪大恶极,如今又攻我属国,犯我天威,嚣张至极,再不打就要骑到我大汉头上撒尿了?心说你们这些公卿大员,都是胆小柔惰之辈,毫无进取精神,没一个是能干大事儿的!

话虽如此,但陈汤很快就发现,远征郅支还确实有点不切实际,关键是好死不死,这几年汉朝也是多事之秋。

汉元帝上永光元年(公元前43年)九月,大规模的霜降天气袭击了帝国各地的庄稼,导致农作物减产,粮价飞涨至每石两百钱,天下大饥。其事态之严重,甚至导致汉政府三名最高官员(大司马、丞相、御史大夫)引咎辞职。

屋漏偏遭连夜雨,上永光二年七月,西羌再次爆发叛乱,汉帝国前后出兵共六万,历时半年,方将其平定。

次年下永光三年(公元前41年)十一月,帝国又爆发了地震灾害,适逢天降大雨,加大了救灾难度,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下永光五年(公元前39年)秋,颍川郡爆发大水灾,又淹死无数百姓。不久,清河郡黄河决口,进一步加重了水灾。

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十一月,齐、楚地区爆发大面积地震,又逢天降大雪,树木折断,民房倒塌,百姓苦不堪言。

我们常说,一个国家的衰弱大多来自人祸。但很多时候其实天灾才是最可怕的,而且天灾会加重人祸,导致民众更加不信任中央政府,这叫做恶性循环。事实上西汉与匈奴二国的衰亡,就与公元前后亚洲东部连年的天灾有重要关系。

在这种情况还要劳师糜饷远征康居,去中亚打击一个恐怖分子,这笔帐怎么算都是不值的。

所以,在无力使用军事手段解决郅支问题的情况下,汉政府只有再次使出外交手段,来对付日益骄横的郅支单于。于是在这数年间,汉元帝一共三次派出使臣去往康居,要求郅支交出大汉英雄使臣谷吉的遗体。

用脚趾甲想也知道,郅支在杀掉谷吉后大举西迁,自己的百姓都一路死了数万,狼狈至此,哪里会有可能把谷吉的遗体保存到现在。很显然,汉使此举只不过是在借用谷吉一事来逼迫郅支认罪服软,只要对方说两句好话赔两句不是,给汉朝找回颜面来那也就可以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汉政府向西匈奴政府提出了严重的外交抗议,要求西匈奴政府对杀害汉朝大使一事做出合理的解释与郑重的道歉,否则不排除使用经济制裁或武力手段来解决两国的外交争端问题。

可是没想到,郅支竟一眼就看出了汉朝的真实意图,因而连番困辱、欺骂汉使,且拒不接受汉元帝的诏书,并通过西域都护韩宣向汉朝传话说:“居困厄,愿归计强汉,再遣子入侍。”潜台词有能耐你们来收拾我啊,完全是一幅政治无赖的嘴脸。

郅支的骄横态度,在长安掀起轩然大波,也彻底惹恼了我们的一代愤青名将陈汤。陈汤生于汉朝最强盛的昭宣时代,自懂事以来就从未见祖国受过如此大辱,他的功名心与爱国心已化作一腔热血,在体内奔腾激荡、滚沸欲炸,终于决意豪赌一把,就去西域这个天下乱源之所在,为国家,也为自己,求取无上的光辉与荣耀,开创一片新天地。

——既然对郅支交涉无效,那就只有打了!

在郅支杀害汉使谷吉八年后,也就是汉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西域都护韩宣因老病退休回国,经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许广汉之侄,元帝之舅)举荐,原辽东太守甘延寿勇武非凡,可接替西域都护之职。同时让多次请求外派的郎官陈汤做他的副手(副校尉),随同前往。陈汤的“西漂”之路继续向西。

副校尉,这显然是个武职,陈汤这叫做改换跑道,投笔从戎。

古语有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三秦饶儁佚异,汝异多奇士。凡是儒法名臣,如李斯、贾谊、晁错、公孙弘、朱买臣等,多是函谷关以东人,而纯粹的武将,如白起、王翦、李广、苏建、傅介子、公孙贺、上官桀,以及上篇之赵充国等,则多是函谷关以西人。陈汤生于山东兖州,又好文通经,本是名相之才,却偏偏为名教所不容(注2),既然如此,那么他也只能朝名将方向发展了,这正是: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莫若万里觅封侯,高唱战歌西从军。

西从军,净胡尘,誓扫胡虏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

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

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

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蛮夷万邦同沐大汉风!

注1:古游牧民族,大概属于伊朗语,世界史上一般将其归入晚期萨尔马特民族,在古典作家笔下,他们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约分布于中亚今咸海至里海一带,古希腊罗马文献中称之为Aorsoi,有控弦十余万,公元一世纪以后开始逐渐向西迁徙到南俄平原东部亚美尼亚一带,并改名为阿兰人,后成为欧洲著名蛮族,曾与西哥特人一同洗劫了罗马。

注2:即董仲舒所谓“审查名号,教化万民”,乃儒教发展到西汉后期而产生的一种道德原教旨主义,主张以名为教,讲究“名分、名目、名节”,可以说是一个格外看重名声和说法的道德秩序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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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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