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萧梁诸帝（上）

梁武帝萧衍对自己的亲属实在是太“好”了，宽厚得令人难以想象。如前所述，他的那位六弟萧宏无疑是个大贪污犯，却因为一直能得到皇帝哥哥的庇护而逍遥法外。这还不够，早在与永兴公主萧玉姚合谋行刺萧衍之前，他还单独派刺客去行刺。刺客被捕后，供称是受萧宏指使。刺客肯定会被处死，如何处置萧宏呢？皇帝哥哥萧衍哭泣着对这个宝贝弟弟说：“我的才能胜过你一百倍，处在这个位置上，尚且担心不能胜任。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来？我不是不能够杀掉你，只是可怜你太愚蠢罢了。”萧宏吓得连连磕头，只得一赖到底，发誓说没有这回事。萧衍只是暂且免掉其官职，没过几天就官复原职了。可是对于平民百姓，态度就大不相同了：那个替萧统看风水的道士，并不是诅咒你这个皇帝陛下，无论如何也够不上死罪，可萧衍还是毫不客气地把他杀掉了。不过无论如何，总不能把萧衍划入暴君的行列吧。范文澜先生在《中国通史》第二册第五章中说“梁武帝兴佛教，已经达到发狂的程度”，这倒是不争的事实，不过范先生接下来又说“梁武帝的罪恶，比宋明帝当然更要高无数倍”，这就失之偏颇了。至少有一点，即信佛教达到发狂程度的梁武帝萧衍，对其他思想，特别是对猛烈抨击佛教、写下著名的《神灭论》的思想家范缜，还是相当宽容的。齐梁间的和尚僧祐，编了一部《弘明集》，辑录了从东汉到梁朝颂扬佛教的论著，当然，也保存了几篇反对佛教的论文，其中就包括《神灭论》。卷十录有《大梁皇帝敕答臣下神灭论》，让我们看看萧衍这篇仅仅二百余字的“敕答”吧：

“位现致论，要当有体，欲谈无佛，应设宾主。标其宗旨，辨其短长，来就佛理，以屈佛理，则有佛之义既踬，神灭之论自行。岂有不求他意，妄作异端，运其隔心，鼓其腾口，虚画疮疣，空致诋诃。笃时之虫，惊疑于往来，滞甃（音zhòu，井壁）之蛙，河汉于远大，其故何也？沦蒙怠而争一息，抱孤陋而守井，岂知天地之长久，溟海之壮阔？孟轲有云，人之所知，不如人之所不知。信哉！观三圣设教，皆云不灭，其文浩博，难可具载，止举二事，试以为言：祭义云，惟孝子为能飨亲；礼运云，三日齐必见所祭。若谓飨非所飨，见非所见，违经背亲，言语可息；神灭之论，朕所未详。”

范缜（约450年—515年）

此文的前半部分嘲笑宣扬“无佛”、“神灭”者犹如生命短暂的小虫，局促于井壁的青蛙，怎么可能知道天地之久远，沧海之壮阔呢？后半部分就引经据典了：孟老夫子说过，人们所知道的东西，远没有人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多，确实如此啊！你看那三位圣人设立了儒、道、释三教，都说神是不灭的，他们的论述浩繁广博，难以一一引证，（你范缜不是信奉儒家的读书人吗，那就）仅举儒家的两个例子：《礼记·祭义篇》说，只有孝子（因为心诚），才能使（逝去的）父母来享用他的祭品；《礼记·礼运篇》说，三天斋戒之后，必定能够见到祭祀的效果。如果说所谓享用、所谓见到，都是虚无而不存在的，不就违背了圣人经典中的教诲、背弃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么？这种言语可以停歇了，所谓的神灭之论，朕也不知道有什么根据。

萧衍固然不可能真正驳倒范缜，可是，身为堂堂皇帝，他毕竟没有以权势压人，毕竟能够容忍不同意见，虽然驳斥《神灭论》“违经背亲”，也只是说你范缜“言语可息”，即你的神灭之论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可以休矣。至于范文澜先生说梁武帝在驳斥了《神灭论》后“又给范缜加上罪名，流放到广州”，显然不是事实。因为无论《梁书》还是《南史》，在《范缜传》中都明确地说，范缜是“坐（王）亮徙广州”，即因为受王亮牵连，才被贬往广州的。王亮与范缜都曾在齐朝做官，并且是好朋友。梁朝建立后，王亮被任命为左光禄大夫，范缜则先后担任晋安太守、尚书左丞等职。

（《高处不胜寒——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系列之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