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遗憾，和遗憾的人

“花瓣飘飘摇摇落进蓝色的大海，海潮便带着花的遗书奔向天际。
—顾诚”

他已不在。

但风会永远记得，有一句“再见”，我还未言。爷爷在树下轻摇蒲扇，他厚实脊背靠着的树似要问鼎苍穹，我抬头也无法看到的树冠上是一望无际的碧海般的蓝天。

大树枝繁叶茂，枝头缀着藤黄的小花，叶下藏着青涩的果实，花已怒放，果还未熟。村里初秋的树，都是这样，就像爷爷，自身历经百年沧桑，却仍将垂髻孩童搂在臂弯。

与每一个平常普通的午后一样，酒足的爷爷抱着饭饱的我，微醺的脸上晕开一抹浅绛的云，述说心中的餍足，窃语岁月的童话。

袅袅炊烟从村西那头晃悠来，又不停歇地朝村东口的天际晃悠去，似乎在追逐几只刚刚飞走的大雁，但它又仿佛确定自己追不上，便继而虚化透明，淡成蓝天白云的一部分，耐心等待下一群飞鸟。

两只母鸡争相啄着落在地上的黄花，一颠一颠地跑到我的脚边，抬头看看爷爷和我，低头啄食地上的土块，就这样跑远了。

“爷爷，为什么鸡要吃土啊？土那么脏。”

“它们是在捉土里的小虫子呀！再说土地可不脏，土里浇灌的都是党和农民的心血呀！”

“爷爷说的不对，土里有虫子呢，可脏了。”

“嗯，好，咱枣儿说得对。”

落花带走了忧愁，风吹走了劳苦，爷爷的蒲扇起舞，送来的都是静好。

爷爷年轻时是个乡村教师，也是那个村儿数量少的可怜的教师。他教的学生中有几个上了县中学，甚至考上了高中，大学，可多半还是小学毕业，留在了村里。

教了几十年，村里有了个正经小学，可爷爷却到退休年龄，没能当上新学校的教师。曾有两家衣锦还乡的学生决定请他去城里的过清闲日子，给他拒绝了。

爷爷说，他在农村过了一辈子，就像院里的树，根就扎在这儿，离了这片土地，树就活不成喽。那两个学生也没在说啥，只是每人留了五百，给爷爷改善生活。爷爷起初不要，后来想了想就收下了。但我似乎也没能多吃上几顿肉。

那次我在爷爷那儿呆了三天，天不再像以前那样蓝，大树仍然高大，院中的鸡早就卖了，就像我的记忆也被剪短。

爷爷的皱纹更多，更深了，或许是许久没有见到我，爷爷比以往更可亲，但我不再是以前的小孩，始终与他保持着距离，我们之间，隔了一层戳不烂的保鲜膜，透明，真实，却闷得，让人心慌。

度日如年的三天，度秒如时。在和爷爷分别前，他给了爸妈一千块钱，说要多给我买肉吃。但在汽车上的我，却没有下车同爷爷再见。

夜深了，青黛夐绝的天上，群星璀璨，漫天繁星前，圆润的月亮成了陪衬，这“瑶台镜”照的，也只不过是地上的孤影罢了。

而星星指引的河，有一个又一个的灵魂在摆渡。

爷爷，会是其中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