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亡了她的国,又对她说,公主永远在臣心中,真是可笑!完结

梁帝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他并不看好的青年,仅用了两年半的时间,就将江东、江南的叛军全部剿灭。

他更未料到,这个青年下一步要做的,竟是挥师北上,直指帝京,企图谋逆弑君。

一直以为固若金汤的虎阳关,仅在一月之内,就被青年的大军攻克,帝京没了最后这座强劲的天然屏障,此后一马平川,怕是不久就要彻底沦陷。

随着虎阳关被攻下的消息传来,一直醉卧温柔乡的梁帝,终于醒悟,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无论他多不想承认,亡国昏君的骂名,注定要陪着他名留千古了。

他错了吗?

他错了!

不是他想认错,是现实逼着他不得不认错。

如果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如果大梁天下仍和过去一样,一片太平,如果那些叛军仍然只是小范围的,不成气候,他才不会认错,他是大梁的皇帝,皇帝怎么会错?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江山沦落,历史即将改写。他错了,因为国,要亡了!

就亡于他手!

幽深的夜,梁帝呵退所有宫人,砸碎了能砸掉的一切,身上龙袍冠发凌乱,一个人颓废地坐在寂静无声的大殿里。

四周如同死水一般,静得可怕,不知过去多久,高高的宫门忽然打开一条缝,一道纤弱的身影缓缓走来。

少女望着眼前的父皇,绝美的脸颊笼上一层浓浓的哀伤,脸颊两旁的泪痕若隐若现,显然是刚哭过。

她在梁帝身前坐下,一只手轻轻覆在梁帝的膝头,少女灵动如鹿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水雾,低声道:“父皇,还没到最后的时候。父皇不会输的。”

梁帝颓靡地坐在龙椅前的台阶上,缓缓抬起头,望着他最疼爱的小女儿,认命地叹道:“昭儿,帝京的大门,不在城外,就在虎阳关,虎阳关没了,帝京的大门就没了。父皇,已经输了!”

少女握着父亲的手缓缓收紧,噙着泪珠的眸子里满是愧疚与悔恨。只因如今挥军虎阳关,举兵谋逆之人,正是她一手提携。

三年前的上元节,她偷偷溜出宫游玩,与那人在花灯街偶遇,一见倾心,便将他引荐给父皇。

若不是她极力引荐,父皇就不会任命他做大将军,不会授予他三万兵权,让他去收缴叛军,也就不会有今日之弥天祸端。

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他,等他证明自己,等他凯旋归来,以军功为聘,娶她为妻,却不料,竟等来他的谋逆。

扫平叛军后,他拒接圣旨,挥兵直指帝京的消息传来时,她如五雷轰顶。

三年来,他手下的军队像雪球一样,成长迅速,越滚越大,早已从刚开始的三万兵卒变成三十万精锐,她一开始还在为他终于可以向父皇和朝廷证明自己而开心,却未料到……竟一直活在他的算计之中。

她怎么能接受这一切?她不信,不信他会骗她,即使所有人都告诉她,他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她还是在等他,等他的解释……

直到如今,她终于醒悟过来,是她错了,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

是她愚蠢,错信于人,引狼入室,以致犯下如今的弥天大错。

少女从往事中回神,眉眼渐渐多出几分冷凝,她望向梁帝,忽然道:“父皇,北胡王一直垂青于女儿,若女儿答应嫁给他,他定然愿意出军襄助父皇。”

虎阳关下一城是郓州,郓城主帅出自将帅世家,定能抵抗一阵,帝京还有八万御林精锐。她想,他们还有机会。

梁帝闻言,沧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光,很快又暗沉下去,他心疼地叹道:“北胡王的年岁比父皇还大,昭儿,你才二八芳龄,怎么能嫁给那个粗野匹夫!”

少女的脸上落下两行愧疚的泪水,坚定地答道:“只要能为父皇搬来救兵,就都值得。”

原是她的错,只要能保住大梁江山,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

送亲的队伍昼夜不停地赶路,只为能早一日到达北胡境内,然而,无论他们多急切的赶路,终究还是没能快过宇文靖云骑兵的马蹄。

隆冬之际,漫漫雪夜,寒气渗骨,宇文靖云的骑军,将他们拦截在一个边陲小镇。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三年征战杀伐,练就一身肃杀之气的青年将军,飞身下马,手持铁戟,几步走到马车前,轻轻扬手,掀起车帘。

昭阳一袭华美红袍,姿容娇艳绝丽,端坐于马车中央,一双淡漠如冰的眸子藏着几分哀伤,缓缓看向眼前的人。

“公主!”宇文靖云凝肃的眸子里拂过一丝柔情,向来冷静持重的将军,脸上难得浮现微许激动之色。

没人知道,这三年,他多少次想起她,更没人知道,他多少次梦到她在梦里哭。每当这时,他的意念便开始摇摆,自己一直所坚持的,是否真的正确。

昭阳面若寒霜,望着眼前人,冷声道:“亡国公主,还算是公主吗?”

宇文靖云肃身而立,瘦削的脸上带些星夜兼程的疲倦,一双星眸紧盯着昭阳,良久,低声道:“在臣心中,公主,永远是公主。”

“是吗?”

昭阳姣美的脸庞露出一丝讥讽,秋水眸中含着几分恨,愤然道:“我作为大梁的公主,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三年前与你相逢。如果还能回到上元节的那个夜晚,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宇文靖云眸色幽深,似乎藏着太多无法言表的东西,他静静望着眼前人,缓声道:“公主可以杀了我,可你杀得尽这天下所有为民请命,揭竿而起的有识之士吗?”

微一停顿,他继续道:“公主这一路走来,看到人间是怎样一番景象了吗?公主可知,就因陛下要在明州修建行宫,大兴土木,江东赋役繁重,青壮年损伤近半,又逢连年大旱,如今江东等地饿殍满地,更有的地方,为活命…易子而食,公主可曾能想到,那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昭阳闻言,眸底闪过一丝隐晦的光泽,她转头望向窗外,不再看眼前人。

宇文靖云音色凝重,接着道:“你父皇执掌朝堂二十年,痴迷女色,骄奢淫逸,连年征战北漠、高丽,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又滥用奸佞,致使忠良蒙冤受难,民不聊生,如此昏君,他不该被诛杀吗?”

“不要再说了!”昭阳心口一阵闷痛,轻吼出声。

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望向宇文靖云,近乎绝望地喊道:“你又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云景,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带着目的,不是吗?”

云景,不过是他骗她的名字,是她蠢笨,痴于玩乐,不然上元佳节就不会在东市遇到他,也不会因情窦初开不懂事,心悦于他,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残局。

昭阳想起这段往事,心中一阵锥心之痛,一切都是她的错,若大梁倾覆,她便就是千古罪人,百死难赎!

宇文靖云眸色微沉,似乎在想着什么,他望向昭阳,带着几分控诉,说起自己的身世,“公主又可知,我父兄死的冤枉?宇文家世代效忠于大梁,我父兄驻守莱阳,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反叛之心,可陛下却因别人的一句话,就动了杀心。我父兄到死都没有想到,他们不会死在守护大梁的战场上,却被他们誓死效忠的陛下推上断头台。”

宇文靖云的眸光变得坚定冷肃,继续道:“皇帝昏庸多疑,奸臣当道,忠臣惨死,生灵涂炭,我所做的,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那我呢?你把我当做什么?你复仇泄恨的棋子吗?”

昭阳红着眼眶,轻吼出声,一切未得预料之际,她忽然冲出来,同时抽出袖中短刀,狠狠刺向宇文靖云的胸膛。

可是天太冷了,又一路颠簸,她的手臂没那么多气力,短刀刺破宇文靖云胸口的盔甲,划破皮肤,却不是很深。

旁边的将士觉察到危险,手握兵器正要向前,宇文靖云微一扬手让他们退回原位,不顾伤口,他的手轻轻覆在昭阳发抖的皓腕上,道:“公主若能解恨,杀了我也无妨。”

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加深几分,没入胸膛的短刀又深了几分。

宇文靖云目光深晦,紧盯着昭阳,柔声开口:“臣一开始,是想利用公主,可自从臣见到公主的第一眼起,公主就一直在臣心中,也将永远在臣心中。”

昭阳望着他的胸膛,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含泪望向他,“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理了理思绪,她又道:“如果你还当我是公主,那就呵退你的人,不要阻止我北行。”

“北胡王粗野蛮夫,又怎会真心待公主,他连公主的一根头发丝也配不上,公主怎么能嫁他?”宇文靖云脸色肃穆,说道。

昭阳闻言一声冷笑,看着宇文靖云,“那又如何?只要他能打败你,我就愿意嫁给他。只要能打败你,嫁谁都可以!”

宇文靖云一脸正色,“只要臣在,绝不会让公主嫁给自己不想嫁的人。谁敢娶公主,我就杀了他。”

“宇文靖云,你真无耻!”

昭阳望着眼前人,眸底尽是绝望,她悲痛欲绝,凄声低喃:“我最想嫁的人,他灭了我的国,毁了我的家,我恨他,我会用一生诅咒他。”

宇文靖云手上微微用力,昭阳手腕吃痛,短刀应声落地。他用尽力气,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他说:“只要公主好好的,就算公主用一生诅咒臣,臣亦喜不自胜。”

......

昭阳以为帝京已经被攻克,可是竟没有,听到她要嫁给北胡王的消息后,宇文靖云改变了计划,留下主军攻打郓州,他不顾危险,亲率两队骑兵就连夜赶来拦她。

看护昭阳的人苦口婆心地劝着她,那人以为这样她就会原谅他,可他们中间隔着那么多,此生注定要背道而驰,再也没有同行的机会了。

无论他阻拦她远嫁北胡是何居心,都没那么重要了,如今她沦为他的阶下囚,掌中物,眼看着他攻克帝京,推翻大梁,再也没有比这更让她痛苦和折磨的事了。

她情愿自己嫁给了北胡王,宁愿身死异乡,为大梁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愿被困在如此屈辱之境地。

被他掳来之后,她从不愿见他,也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字。她一日日熬着,捱着,等待着,他们最终的宿命和结局。

......

帝京沦陷的时候,天上正下着大雪。

昭阳用法子骗过看护她的人,在夜里偷偷闯进了皇宫。

她潜入一条没有人知道的密道,一路绕到父皇的寝宫,却没有见到他。顾不得那么多,她又绕小道朝主殿的方向奔去。

曾经金碧辉煌、巍峨端重的宫城,如今已被叛军完全占领,到处都是宇文靖云军队的身影。

一束束高高林立着的火把,把整座王宫照得通红,远远看着王城却仿佛葬身火海一般,地上雪水与血水掺杂在一起,一片刺目的白与红。

满宫上下哀嚎声一片,逃窜与杀戮像一场猫与鼠的游戏,弱者注定要被人宰割。逃亡的宫人呜咽的哭声,像在哭自己,昭阳远远听着,觉得这阵阵哭声仿佛大梁王朝倒下后发出的最后悲鸣。

青阳殿外,伫立着很多士兵,殿内似乎乌泱泱的也站着不少人,昭阳看得心头一紧,踏过地上脏乱的血水,偷偷绕到大殿左侧,从一个隐蔽的侧门进去。

冲进去的瞬间,便看到一抹明黄色的影子从眼前晃了过去,昭阳下意识地抬头,看到自己的父皇,一袭龙袍,正悬挂于青阳殿最粗壮的宫梁之上……

她身在叛军之中,屈辱地撑到今日,不过是为了与父皇再见一面,可没想到再见,竟已是阴阳两隔。

昭阳只感觉一颗心如堕深渊,身体骤然失去所有支撑,她怔怔地望着前方,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父皇!”她凄声哭喊。

率领着多名心腹,从正门进入的宇文靖云,看到梁帝自缢身亡的场景,出神良久,直到看到昭阳出现,他才恍然回神,一边示意身边人将梁帝放下来,一边疾步向昭阳走来。

昭阳悲痛到无以复加,双眸泪如雨下,一次次推开宇文靖云伸过来的手,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唯有一步步爬到梁帝的身边。

士兵很快将梁帝的身体放到地面,昭阳扑到父皇面前,跪在他的身边,她微微伸出双手,半晌,一直不敢碰触父皇的面容。

心中悲痛至极,昭阳呆呆地望着已毫无生机的父皇,忽然,她轻喊道:“让他们出去…让他们都出去!”她的声音刚开始很轻,一点点加重。

当所有人都退下去,大殿里一下空旷下来,四下静谧无声,外面的杂乱声仿佛也远了。

昭阳跪在地上,缓缓伸出手,将梁帝纷乱的头发衣衫一点点梳理整齐。

她边梳理,边向宇文靖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吊死在这里吗?”

“我方才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位从前的宫人,他说,这些天,宫里一直在盛传,说我被你掳走后,受尽屈辱折磨。他不愿再坚持一下,等我来见他,是因为……他觉得……已无法面对我。”

昭阳梳理好梁帝的头发,又去梳理他的胡须,她接着道:“在你们眼中,他是昏君,是暴君,穷兵黩武,骄奢淫逸,任用奸佞,残害忠良,他不是一个好皇帝,可是,他是一个好父亲,他从未亏欠过我和母后。”

昭阳音色低沉,望向宇文靖云,缓声又道:“若不是足够宠溺我,纵然你的才智如何出类拔萃,三年前,他也不会将出身寒门的云景你,直接提拔为将军,不是吗?”

“他对不起天下人,可他没有对不起我!”

昭阳的情绪渐渐平复许多,她说着话缓缓站起身,面向宇文靖云,又跪下来,给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她直起身子,抬头望向他,道:“这天下,从此是你的了。我相信你待我之心,你若肯答应我三件事,此世今生,我随你处置,绝无怨言。”

宇文靖云见她如此,忙起步向前,想将她扶起。

昭阳却躲开他的手,接着道:“你若愿意答应我,就请听我把话说完。”

宇文靖云神情肃穆,顿了下,收回了扶她的手。

昭阳手掌触地,向他磕了一个头,接着往下说:“我要说的第一件事,我阿弟,崇阳太子,他还不到十岁,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唯一错的,就是不该投生到帝王家。求你放他一条生路,你可以把他发配到边陲之地,也可以将他安置在民间任何一个地方,终身派人在暗处监督,但请你许他一生安稳。”

“好,我答应你。”宇文靖云几乎没有犹豫,望着昭阳,眸色沉沉,应道。

昭阳望着他,继续道:“第二件事,请你不要滥杀无辜。这宫里的人,大多都是可怜人,父皇后宫里的妃子,很多都是被谄上媚下之人送进宫来的,她们的来去本就由不得她们自己。所以求你,饶过宫中上下一众老幼妇孺性命,许他们自由出宫。”昭阳说着向宇文靖云又磕了一个头。

“我答应你。”宇文靖云没有犹豫,继续应道。

“第三件事,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朝中的大臣们,奸佞之人,你大可问罪斩杀,可求你放过那些无辜良臣,你若是不放心任用他们,求你许他们安稳还乡。”昭阳说完第三件事,手掌触地,弯下身子,再次规规整整行了一个宫礼。

宇文靖云低头望着身前纤弱的身影,眸色深晦,沉声应道:“你说的,我都答应。你起来!”最后的声音,透着诸多无力感。

......

大寒之日,昭阳携幼弟太子崇阳,以大梁皇族正统之名义,将皇位禅让于宇文靖云。

宇文靖云也给了梁帝最后的体面,以皇帝之礼将他葬入大梁皇室帝陵,对一众皇室王公宗亲也还算宽厚,并未过于为难。

昭阳作为唯一的嫡公主,带领着幼弟、其他皇室子女、母后、及没有归处未曾离宫的宫妃、王公宗亲,一路护送梁帝的梓宫进入帝陵。

宇文靖云新帝开朝,有很多事情要亲自处理,不过他仍然派了几名心腹,协助昭阳处理梁帝的后事,其中包括宇文靖云的庶弟宇文化成。

昭阳这时才知道,当初父皇受奸佞蒙蔽,下令抄家宇文一族时,除了宇文靖云在随从替死守护之下活了下来,家中不受待见的庶弟,也因当时不在府中而侥幸逃脱。

从帝陵回宫的路上,昭阳坐在马车里,望着蒙蒙雾气中渐渐远去的帝陵,心中无限悲凉......

宇文化成骑着马跟在一旁,往马车里不断打量,目光扫过昭阳的母亲和幼弟,最后落在昭阳惆怅憔悴的容颜上,微怔片刻,他轻笑道:“我哥待公主一片真心,公主以后跟着我哥,身份只会更加尊贵,这是多少女子想求也求不来的,又何必过于沉浸痛苦之中?”

昭阳回神,淡淡睨他一眼,紧了紧握着母亲和幼弟的手,随后轻轻放下了车帘。

......

江山沦落,满腹屈辱,昭阳苟且而活,她幻想着,可以改变亡国皇室不得善终的宿命。

直到那一晚的到来,她才明白,原来,无论她怎样努力,有些事情,是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改变的。

从帝陵回来的那晚,昭阳侍奉母亲晚膳后,有宫人来传话,说宇文靖云要见她。

她简单收拾了下,辞别母亲正要出门,却被母亲叫住。

曾经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皇后,经过这段时间的诸事摧残,一下苍老很多,皇后清瘦憔悴的容颜笼着一层浓浓的哀愁,她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面露不忍,轻声叹道:“昭儿,这世间事,本就人各有命,强求不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总是委屈自己。”

昭阳回身望向母亲,冲她笑了笑,回道:“阿娘,昭儿很好,不觉得委屈。”只要阿娘和阿弟好好的,对她来说,一切都值得。

昭阳来到宇文靖云的住处,向他行了一个周正的宫礼。宇文靖云叫她来并无其他事,只是让她来陪他用膳,她便恪守本分好好陪着,就像从前那些宫人们陪她一样。

餐桌之上,宇文靖云望着这样的昭阳,沉思半晌,问她:“我们一定要如此下去吗?”

昭阳淡淡看向他,回道:“陛下面对着灭宇文家全族的仇人之女,当真可以做到如此坦然平静吗?”他建国号为周,后日就是他的登基大典。

时隔三年,一切天翻地覆,物是人非,曾经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是流亡的钦犯,如今她是阶下囚,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她在他的营地苟延残喘,为至亲夹缝求生。

一顿晚膳下来,她一筷未动,他亦是。

连日劳碌,宇文靖云眉宇间带着几分疲倦,眸底映着几分淡淡的忧愁,最后他问她:“我们当真回不去了吗?”

她反问:“陛下...可以让时间倒流回去吗?”

他们本就隔着不共戴天的仇,该生生不再相见,强迫着再见面,只是徒增哀愁,话不投机半句多。

昭阳从宇文靖云的宫里出来,一路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宇文靖云原本允许她继续住在自己的寝宫,她不愿,执意要和母亲幼弟住在极偏远的一座偏殿。那边是安置梁皇室成员的地方,未曾离宫的宫妃和其他皇室子女也住在附近。

回去的路程比较远,不一会儿又下起雪,昭阳不想坐暖轿,顶着刺骨的严寒和风雪,一步步往前走。

回到偏殿,刚走进去,便感到好像哪里有些不对,昭阳急匆匆往里跑去……竟看到母亲已经吊死在里殿的梁上。

前几日青阳殿内残酷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昭阳受不得再次打击,脸色一时惨白如雪,心口一阵剧烈绞痛,随之冒出一股血腥之气。

双腿如灌铅一般,她重重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阿娘”。

她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要在此时做傻事?她明明已经为了她和阿弟坚持到了现在,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坚持到她将他们平安送出宫去?

昭阳一阵哀痛欲绝,她想喊人,却喉间艰涩根本发不出声音。

缓了许久,她艰难地起身,尝试了很久,才把母亲的身体放下来,然而母亲的身体早已凉透,根本再无生还的可能。

昭阳悲恸难捱,抱着母亲的身体痛哭良久,四周静得可怕,她缓缓意识到不对,放下母亲的身体,艰难地往外走去。

殿外满天飞雪,簌簌而落,周围却一个人都没有,昭阳扶着门框,一颗心仿佛坠入冰窟。

她来不及想更多,忍着巨大的哀恸与悲伤,朝幼弟住的西殿走去。刚踏进殿门,却看到阿弟瘫坐在暖阁里的裘毛软椅上,脖颈间缠着几层白绫,已经......被人绞杀......

昭阳的脑袋一时空白如雪,她靠在一旁的屏风上,勉强站立,看着眼前的景象,满目惊恐,久久无法回神。

心痛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粗重的喘息几下,强忍下喉间涌出的阵阵血腥气,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阿弟身前。

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微微伸出手,覆在阿弟的额头……良久,她抱起他,将他的身体在旁边的软榻上一点点摆正……

眼睛涩得发痛,却已经流不出一颗眼泪,昭阳望着幼弟的身体,一颗心仿佛被人生生捣碎,从此陷入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亡国公主,活着便是无尽的屈辱,更何况,这亡国,还是她一手促成。她不止一次想过死,可是她还有母后,还有阿弟,为了他们,她拼命地活着……

可原来,她根本护不住他们!

她竟然如此愚蠢,再次相信了宇文靖云!

他颠覆大梁,谋权篡位,怎么可能会留下前朝血脉,怎么可能会为自己留下一丝污点与隐患?

……不知过去了多久,昭阳终于回神,她眸色空洞如冰,缓缓起身,行尸走肉般地走出西殿。

外面的风雪,越下越大,她没有方向的走着,路过一处宫门时,隐隐听到一丝女子的呜咽声从里面传来。

想到什么,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去,便看到几滩血迹染红了地上的皑皑白雪,继续往里走,里面……已是一片人间地狱。滞留宫中的数名宫妃,衣衫不整,裸着身子,皆已被人残害至死。

旁边的柱子后面,藏着一名受伤的宫妃,她的衣物也被人扒去,身上遍是被蹂躏过后的痕迹,又被人从身后一剑穿肠,还未死透,嘤嘤地哭着。离她不远的地方,几个孩子倒在血泊中,无一人生还……

他们是因为信她和母后,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等待着可以和她们一起出宫!

“啊!”

昭阳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

喉间的血腥味再次涌出,她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少女清丽脱尘的脸上,血泪融在一处,她继续大声笑着,绝望的神情渐渐化出一股狠厉之色。

宫妃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四周很快只剩下风雪的怒吼,昭阳缓缓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雪太大了,她的身子仿佛一个破旧的灯笼,摇摇欲坠,刚走出宫门几步,就重重摔在地上。

不知从那里伸出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昭阳茫然地望过去,黑色的油纸伞下,看到宇文化成的脸。

......

宇文靖云赶到承天楼最高一层的时候,昭阳一身素衣,正立在城楼的栏杆之上,身后便是万丈深渊,她的手中握着那把短刀,抵在自己的脖颈间。

宇文靖云看到她,面露一丝惊慌,着急吼道:“昭阳,你下来,我跟你保证,今晚发生的事,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昭阳看着他的方向,冷笑几声,“满意的答复么?那你告诉我,我母后和阿弟,他们怎么才能醒过来?还有......沉玉阁的宫妃、皇子公主,她们怎样才能洗去一身屈辱,好好活过来?”

“沉玉阁的事,是有人喝酒犯下大错,”宇文靖云怕昭阳伤到自己,急得大吼:“你阿弟和母后的死,我正在查,我向你保证,无论是谁干的,我一定格杀勿论。”

昭阳望着他,绝望地摇了摇头,“你到现在还在骗我,你支走我,不就是为了好下手吗?”

她低声唤他的名字,“宇文靖云,你这样骗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愚弄,很快乐吗?”

过了会儿,她逐渐涣散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的身上,她忽然问他:“宇文靖云,我真的在你心里吗?”

“我说过,公主永远在臣心中,如有半句虚言,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宇文靖云望着昭阳,扬声起誓。

昭阳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她看着他,眸底透出几分决绝,最后道:“那就好!我便让你亲眼看着,你最爱的人如何被你生生逼死,自裁于你面前,让你日日噩梦,永世不得安宁。”

昭阳说着手上力度加大,脖颈间很快就出现一条红色的血印,宇文靖云凑准时机,将藏在腰间的长鞭挥出,裹住昭阳的纤腰,将她从栏杆上带了下来。

宇文靖云急速飞身出去,稳稳接住了昭阳坠落的身子,他护着她,两人刚稳住身形,宇文靖云便觉心口一阵剧痛,低头看去,那把短刀已直直插进他的心口,连刀柄的地方也没入衣服里。

他循着握着刀柄的那双素手,微微抬头,震惊地望向眼前的人。

昭阳眼眶通红,眸色深晦,冷冷望着他,道:“宇文靖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可以原谅你为天下大义颠覆大梁,可你怎么能那样伤害那些无辜的人?你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骗我呢?我想过以死殉国,是你误了我,也误了你自己!”

她在刀尖上抹了剧毒,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宇文靖云已经倒了下去,他最后覆在她的耳边,好像说了句什么。可是风声太大,她不曾听清。

晦暗的灯火里,她望向他的眼睛,那里还有未曾消去的震惊。他没想到吧,她真正要杀的,是他!

青阳殿内,看到父皇吊死的那刻,她想过以死殉国,她本就罪孽深重,以死谢罪是活该。

现在她却觉得,这天下,这乱世,这些人,根本不配她以死来保全亡国公主的声誉!

......

尾声

辉煌巍峨的大殿内,十余名宫婢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昭阳站在奢华的妆奁台前,仿佛木偶一般,任由她们在她身上穿戴装扮。

一旁的礼官条理清晰地和她说着接下来登基大典的流程,昭阳仿佛在听,又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新帝登基,典礼繁复,缛长的礼节,直到下午才进行完。

群臣散去后,昭阳支走侍奉左右的宫人,一个人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暗自出神。

直到两名宇文靖云从前的心腹走来,她缓缓抬头看向他们。

两人在她身前跪下,行过礼后,启声问道:“陛下,宇文化成,如何处置?”

雪夜那晚的事已经查明,是宇文化成引诱几名喝醉了酒,出身卑微行事粗鄙的士兵犯下的错。她的母后,是自戕殉国。

那晚他在雪地里扶起她,问她:“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

她接连遭到灭天打击,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毫无犹疑地入了他的局……

昭阳眸色暗沉,静静望着不远处,许久后,幽幽开口:“他不是想做皇帝吗?这宫里有一种酒,叫牵机,喝下它,便会进入自己编织的幻境,一刻后,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渐如刀绞,让人一点点变得清醒,然后清醒地死去。每日给他喂一次这药,晚间给他解药,让人看着,我要他一直活着。”

“是!”来人应道。

昭阳听见他们的应声,抬头看向他们,她的目光有些空洞,嗤笑道:“其实……我也该这样活着!”

她望着他们,茫然地问:“我杀了你们生死追随的主上,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呢?还力排众议,扶持我做大周的王?”

王黎和程穆看向眼前的新主子,神色沉重,顿了片刻,回道:“臣等刚攻下大梁皇城时,曾向主上进言,铲除所有梁皇室女子,以绝后患,被主上一口回绝。主上,还曾想过扶持崇阳太子登基,臣等以死相逼,主上这才改了主意,同意自立为帝。作为交换,主上让臣等立下重誓,终此一生,要像忠于他一样忠于你。”

王黎望着眼前的人,沉思一瞬,低声叹道:“主上曾说过,会在登基之后,许你自由,可惜......没有等到那一天!”

王黎和程穆不知何时离开了,大殿又恢复原来的寂静,昭阳远远瞧见,外面好像又开始下雪,风雪的低吼声缓缓传来,像那晚一样悲怆绝望。

她好像想起了那晚他倒下前在她耳边的话,他说:“我不怪你!”

......

#头条创作挑战赛##原创短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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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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