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炸弹声中的聚散 l 旅行

耶路撒冷是第三次来,读了《耶路撒冷三千年》、《中东两千年》、《我的应许之地》等书后,决定这次要住老城。

耶路撒冷老城

我定的树洞式旅馆有700年历史,三教圣地的耶路撒冷,每块石头都是历史,旅馆也一样。

屋顶上能看到阿克萨清真寺、圣殿山,步行五分钟是西墙,夜晚阿訇的诵经定时飘进屋子,睡眠不好的人少不得辗转反侧。

旅馆的楼梯

旅馆里满是人,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信仰。

房间里除我尚有三个舍友。旅行者初见都会寒暄,你来自哪里?相当于中国人问你吃饭了吗,或英国人谈天气。

Linda来自英国,曾祖父是印度裔,原在英属肯尼亚做契约劳工修铁路。肯尼亚1963年独立后,一半印度血统的祖父倍受排挤,想尽办法去英国。

这种经历和现任英国首相苏纳克家有点像,她因此倍感兴奋。谈到苏纳克时,每每说our Sunak,声音更大,声调更高,空气的布朗运动都会因此加速。

来自德国多特蒙德的安娜刚上大一,不知自己需要什么,休学出来看世界,为此不惜和父母争吵不休。

年纪最大的理了个板寸头,苍白的头皮在耶路撒冷散发出寒光。自我介绍时,她犹豫不决地说:“l am sorry,我来自俄罗斯。”

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抱歉俄罗斯发动战争,二是她旅途中因是俄罗斯人被另眼相待。

她叫利诺娃,来自乌拉尔山小城。

晚上大家聚一起,白天各自游玩。

我决定再去死海,卫星上它一直在缩小,每次看它都不一样。专家总在预测它何时消亡,其实我们都会死在它前面。

疾驰车上拍的死海,由于气候变化及人类过度用水,它日见其小。

耶路撒冷乃至整个以色列大部分是沙漠和戈壁,并不合适人类生存,但因历史宗教原因,大家都不愿放弃,为此不惜一战。

70好几的导游,其实早就退体。一路上为解释犹太历史,他大声念犹太旧约,关于大卫王、关于希律王、关于圣殿被毁。

他全心热爱工作,这是他抚慰自己心灵的方式,而非仅为“稻粱谋”。

他的父母从二战犹太大屠杀中幸存后去了美国,自己则出生在旧金山。20岁那年,以色列在第三次中东战争中大胜,他不顾家人反对独自回耶路撒冷,为此参加了后面几次中东战争。

于他而言,锡安就在这里,除了耶路撒冷哪里也不想去,为此出生入死,在所不惜,——“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红色上衣的是导游,因其知识面宽,左边的小伙子一直在缠着他问各种问题。

他偶尔会叹气,为阿以冲突悲哀,毕竟阿拉伯人、犹太人都是闪米特人,都是亚伯拉罕的孩子。

路上遇到军队不同寻常的检查,导游偷偷说应该是发生了恐怖袭击。

我一看新闻,果然有两个炸弹在公交车站爆炸,1死19伤。

以色列公交车站爆炸 图源:澎湃新闻

以色列现在爆炸不多。以前多的时候,博彩公司还开赌盘,赌下次哪里爆炸,想想真是黑色幽默。

导游对这类事情习以为常,年轻时为了信仰回耶路撒冷,就准备好面临枪林弹雨,两个炸弹不算什么。

我也没太担心,接着到死海看着人们像气球一样漂浮在死海上。既然出门,我理解会有风险,但走在小区里也会有高空抛物。只此一生,我无法说服自己只是在水泥森林里安全地等死。

那不是我需要的人生。

不知道发生爆炸的人们像气球一样浮在死海水面上

晚上回旅馆,绝大部分人离开了,包括安娜和Linda,房间里余下我和利诺娃,两人面面相觑,为对方不离开而困惑。

我问她为什么不离开?

她嘟囔说哪里都差不多,俄罗斯还在打仗,不如接着旅行。

炸弹炸开了她的话匣子。

她也是犹太人,多年前苏联解体,周围犹太人都离开苏联移民以色列,包括几乎全部近亲属和一个非常爱慕自己的小伙子。

他临走前求她跟他离开,说苏联完了,生活在许多年里都会极为困顿。但她没有,她和俄罗斯族男朋友留在乌拉尔山的小城并喜结连里。

传统东正教的婚礼上,她脑子里全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幸福就刻在自己额头上。

婚后没几年,丈夫失业酗酒,经常家暴,48岁就中风,自己照顾了6年后,他终于去世。

落葬时放着传统的巴拉莱卡音乐,在忧伤空旷的俄罗斯上空盘旋,那种场景让她想到托尔斯泰。

她有些惭愧,因为自己不太悲哀,而是松了口气,似乎还庆幸没孩子。她不想让孩子看到年轻时抛弃一切的婚姻,最终是这样。

葬礼结束时,她甚至露出笑容,可能是照顾他的那几年太辛苦了吧。他很高大,扶起来都困难,但实在无力花钱请人。每次翻身擦洗,看着一堆排泄物,心里崩溃极了。

住的房子是赫鲁晓夫楼,保暖性差,冬天照顾起来最崩溃。有时她大哭,大骂无法动弹的丈夫拖累自己。他耳朵没瘫痪,听到她骂自己,但失语无法回应,只是动着嘴唇,可能是抱歉的意思。

2015年,年轻时爱慕自己的人从特拉维夫回乡。远远地她看到他,身材笔挺,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那一瞬间,她不知道当年为了爱情留在俄罗斯都是为了什么。

丈夫去世后,她觉得总算可以为自己活了,但很快又得了癌症,各种放疗化疗后人又胖头发也掉光,根本不敢照镜子,后来一直留着板寸头。

人固有一死,再说对孤身一人又得过癌症的人来说,两个炸弹算什么?一下子炸死也许还痛快。

她有些失眠了,半夜里爬起来说,她想起离世的丈夫,也许他54岁就去世是因为自己照顾得不好。结婚时不就说好要永远相互照顾的吗?为什么他中风后自己照顾得不情不愿?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要去陪他了,等见面了,自己会先道歉,就像自己曾经大骂他时,他动着嘴唇道歉。

她反问我为什么不害怕,说我体型动作都像大学生,人生的路还有很长。

我说我也40好几,会更谨慎,但不打算终止或调整行程。周游世界是从小的梦想,为此不惜放弃许多。

年轻时输得起,什么都敢想敢做;现在可以输的越来越少,余生每天都是人生净利润,更无所畏惧。如果运气不好,会安祥接受死亡,就像约旦河平静注入死海。

我用英语向说俄语的她解释这一切时,我相信她听懂了。

作者:陈少华 I 编辑:框舅 I 排版:框舅

(本文观点不代表国家地理中文网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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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2

标签:耶路撒冷   死海   乌拉   肯尼亚   犹太   以色列   都会   中东   俄罗斯   年轻时   炸弹   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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