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海堡冬天的记忆

每当天气预报要来寒流,看看周边人忙不迭地把最厚最大的冬衣准备好,貌似有些紧张的时候,我就暗自嘀咕:这算什么呀,小时候的海边整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即使是大晴天,在屋里也能听到外面呼呼的冷风肆虐,四季光秃秃的海岸线,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寒风,一马平川地扫遍稀稀落落的整个小渔村角角落落。怪不得妈妈当年出嫁时,姥姥特特给做了加厚的被子,说海堡冷啊!

盛夏过后,天高起来,因为沿海地带,天空老是出现拖着长长尾巴的飞机飞过,沟河里的水渐渐感觉凉起来,海水潮汐不明显,水位都日渐没落。平时荡着波纹的沟塘也都安静下来,地面都泛着白花花的碱土。

这时不再出海的父亲在家闲不住,趁着村周边水汪子还没真正上大冻,提着自家织的小挂网,穿着雨衩(一种厚橡胶材质制成的鞋、裤、衣的连体衣),趟到水汪子深处下好挂网。第二天再去起网,网上就钻着大大小小的鱼,以海梭鱼居多,因为梭鱼是一种越冬鱼,耐住冬季低温气候,所以这种生长期长些的鱼体形有较大的,而且肉质肥美,海堡人口头语就有比如形容某种吃食很美味,人们便用“比熬鲜梭鱼还香”来比喻。每每父亲起网回来,母亲就在堂屋里从展开的网眼里把鱼一条条择出来,扔到盆里时,鱼还蹦起老高,遇见条体形稍大的,一旁看热闹的我们还兴奋地发出惊叹声。

这个季节有许多陆地的庄稼人用马车拉着自产的白菜、萝卜、红薯、大葱等农产品来村边吆喝,村里的主妇们家家用腌制风干的咸鱼干啊,或者是用海堡人家随处可得的盐粒啊,讲好价格同他们以物易物,没有用钱来交易的。贮存过冬的大白菜、萝卜、红薯。尤其是红薯,对于物质匮乏的年代,瓜菜半年粮,母亲整天切红薯干,然后趁天气还好的时候晒成干,用大网袋收好,在吃食单调的冬天用它作馅,或是和玉米面一起熬粥,味道还不错,偶尔吃一次还算味美。有的小孩子大冬天的,没别的零食,就拿一块生红薯啃着吃,咯吱咯吱的,就着冷风还津津有味------

渔村初冬还有一项准备就是腌虾酱,就是用蛐虾子(一种比虾米还小一号的近海生物)、品相稍差些的虾米、或螃蟹、皮皮虾(这些原料都是生的)等加上大量的盐,搅拌在一起放在瓦罐里,等发酵好的,留做漫漫冬季里下饭菜,那时冬天没有卖蔬菜,没重大事情也没有买蔬菜吃的,都是要么是白菜,萝卜,要么就是从罐子里一勺虾酱,品种可以数得清,若有其它菜品只能等到过年了。

在这些准备工作中,秋天几乎可以忽略,呼呼的北风就刮过来了,严冬就来临了。近海和河水都慢慢冻成各种形态的冰坨,不是想象中象镜面一样平滑,一只只或大或小的船只都被拖上岸边,在寒风中静立着,经过一季的渔期作业它们被海水侵蚀斑驳破旧,等待着修缮,以期来年再驶入大海劈风斩浪。渔民们每天工作是修补渔船,父亲终于上了正常班,一日三餐按时回家吃饭,主妇们除了料理永远做不完的家务,就是织渔网或是缝补旧网。

父亲冬闲时候,有早起遛弯习惯,围着村周边的坑塘转一圈,有时会惊喜地带回点野味,比如一只冻死在汪子里的野鸭子,那时野生动物比现在多,别小看这只比家养的鸡还小的东西,味极鲜美,宁吃飞禽一口不吃走兽半斤,老话是真有道理。母亲收拾干净除了放盐其余作料啥也不放,放在铁锅里炖,那种香味能从灶间传到院子里,尽管没多少肉,但是能喝口汤能让人回味良久,我天生不喜肉荤,但是那个野味始终不忘,当然这种牙祭少而又少。

我们每天早晨缩在暖暖的被窝里赖床,尽管早早就被母亲从堂屋水缸砸冰声音闹醒,还得在母亲再三催促下才不情愿地掀起棉被,此时母亲早把要穿的棉衣准备好。尤其是每年冬天刚开始穿新棉衣,母亲把带着柜子里好闻的香皂味,新做的棉衣亲自给我穿上,一边给我整理,系扣子,这抻抻那拽拽,后退两步审视下,仿佛对自己的成果一种检验,大多是满意的表情。母亲粗糙的手划过我的脖子,对于这种母亲不经意的抚摸,我很享受,仿佛我还很小,还可以向母亲撒娇。

简单喝点粥,带着父亲赶集给我买来的脖套,就是一段长约40cm宽20cm左右线套,两端开口,从头上一套,下端到衣领处,上端可以露出脸来,兼顾帽子和围巾的作用,但是很便宜,很实用,那时几乎是儿童们的标配。冷风嗖嗖迎面吹来,但是全身都穿着母亲家做的棉衣,不冷,但是脸部,尤其是嘴,常常几天下来,嘴唇干裂,母亲做的棉衣袖子略长,刚好手一缩就窝在袖筒里,所以手套可以省了。

和伙伴们沿着长长坑洼不平的河堤向学校走去,土路面被冻得发硬发白,家做的棉鞋踩上去声音很脆,大河里只剩下一条蜿蜒的长长的水道,也被冻成冰碴静止了,风吹在脸上,仿佛就是小刀一样,于是我们经常背着风倒着走,不敢耽搁时间,上课时间就快到了。等我们到了学校,身上也走得发热了,但是那时的教室唯一的取暖设备是师生自己盘的土炉子,而且经常灭,第二天再生,又麻烦,又脏,而且一生就浓烟滚滚,呛得不能在教室里面待,所以经常我们在四面透风的教室里上课,所以冻手冻脚的现象很平常。

不过记忆中也有美好的一刻:教室正中的盘得方方正正的大泥炉子,里面炉火很旺,不时噼剥作响,红彤彤的火苗不时地舔着铁炉盖,长长的烟囱跃过我们头顶,通向窗外,灰色的烟雾刚一出烟囱口就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炉盖上不知哪个学生将自家带来的红薯干放在炉盖上烤着,发出焦焦的香味,让我们完全忽视了空气中弥漫的煤烟的呛人气味。还有下雪天调皮的同学将玩雪浸湿的棉手套,放在炉壁上烘烤着,老师在简陋的讲台上朗读着课文,神情也很和蔼,屋外的寒风吹得木门不时发出吱呀作响,反而更显示出室内的温馨。

下午,放学还是较早的,我们又在落日的余晖中返回,返程的时光要丰富的多。河坡上倾斜着许多桅杆,我们就骑在悬空的部分荡秋千。爬上一些小渔船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也不想搞破坏。有时赶上渔民正在修船,他们有的钻在船底仰卧着抡锤子,将坏掉的木板拆下,把新的板件修补安装上;有的蹬着高高的梯子给船身刷油漆做密封防水;还有的在机舱内鼓捣机器,手上脸上都是油污,嘴里哈着热气。空气中油漆的味道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很经典。运气好的时候能顺路碰见村子里运水的小驴车,赶车人是位视力不太好的瘦小老人,我们就悄悄地坐上驴车后尾,开始彼此都还忍住,但是一对眼我们就都大笑起来,然后老人便高高举起细细的鞭子,吓唬我们,我们就一轰而散,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最有趣的是下大雪的路上,大人们眼中的坏天气,我们却欢欣雀跃,偏拣雪厚的地方踩,全然不顾母亲嘱咐,棉鞋很快就被雪浸湿了,大不了回家挨顿呲儿,有一回我们几个小姑娘,一人滚起一个大雪球,从学校滚到村后成了一个几乎比我们还高的大雪团,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干脆就又做了雪人头放在顶上,鼻子、眼睛也按好,天也黑下来了,从昏暗中,看到这几个高高白白的大雪人,我们几个兴奋极了,真想把它照下来。就在我们叽叽喳喳地打趣时,有家村民从院子里出来,可能被这几个高大的家伙给吓一跳,然后有些生气地向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马上处理掉,其实看到他被忽然吓一跳我们心里有些小喜悦,我们也很听话地三两下雪人回归自然了。

跑到家门口时,天完全黑了,母亲在蒸汽氤氲灶台上忙碌着晚饭,如果飘来虾米炝锅的香味,知道母亲肯定熬大白菜,顿时感觉饥肠碌碌,很长一段时间,我就是认为这就是家的味道。那时虽然都通了电,也许是电力供应不足吧,老是停电,童年的我大都是在烛光中吃晚饭,写作业。学业很轻松,天气不好的时候,晚上不出去玩了,小弟弟早已睡着,父亲揽着妹妹教她上织网用的梭子,我则和母亲就着朦胧的烛光织那仿佛永远织不完的渔网,母亲早早将棉被铺好,利用火炕和余温将被子温好,以至于我们睡觉时不会觉得被子凉。

父亲在院外面做睡前准备工作,院门插好,偏屋门拴好,院内该收拾进屋的家什挪进屋,为防鼠狼把鸡窝、鸭窝门堵好,如果明天天气不好还要把第二天生火做饭的引火柴草从院外背进屋里,这些收拾完了进屋带进一股凉气。母亲打发我们一一睡下,远远传来几声狗吠声,家里养的三花猫也回家了,大概偎在尚有余温的灶台一角也睡着了。

北风偶尔扫过院落的声音,家很安静,整个小渔村都很安静,我们很快进入暖暖的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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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09

标签:梭鱼   虾酱   冬天   渔村   红薯   棉衣   雪人   虾米   父亲   母亲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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