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郑州的记忆:烂尾楼、银行、铁皮、成人礼

这个冬天来得悄无声息。

很多人都还没能感受到郑州秋天,冬天就已经来了。

郑州虽然不是一个旅游城市,但是秋天还是有很多可以赏景的地方的。

比如,去花园口看一看萧瑟的黄河,去国立郑州西郊公园看一看大学的法桐,去文博路看一看金黄的银杏叶,去北龙湖看一看网红草粉黛乱子。

但是,在2022年,这一切仿佛都与郑州人无关。

有人失去工作担心柴米油盐,有人保供保出来一个辉煌的明天。

有人阳了却苦苦等不来转运,有人层层加码把健康人封在家里。

有人因为失望恐惧徒步回家,有人在发布会上说错过了成人礼。

这个秋天,就这样毫不留情地一闪而过,丝毫不顾及被关在家里的人们的敲盆打碗的挽留。

到13号,就封在家一个月了。足不出户的日子里,对这座城市也越来越陌生。

那些关于郑州的记忆,开始模糊了。

木想到,在郑州混得还不如在深圳。

我们村在富士康打工的狗剩说。

从富士康离开后,他在老家隔离了七天,昨天刚刚解封。

在庆祝他解封的视频酒局里,狗剩先提了一杯说,谁提郑州谁是那个养的,这辈子都不想听到郑州这两个字,因为那是他的伤心之地。

老伙计打趣道,郑州富士康又开始招工了,老员工有补贴,高返费+高奖金,再加加班,差不多三个月能拿小十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显然,狗剩不是一个勇夫。

当年独自一人背着装着被裹的尿素袋南下的时候,或者几年前,拎着红色塑料桶来到郑州富士康的时候,狗剩都还是一腔热血,浑身干劲。曾经放出话来:

狗剩的字典里没有怕字!

我们笑话他不是说字典里没有怕字么,他说,他根本没有字典。回想起徒步回家时候,狗剩猛抽了一口鹿邑大曲。

他说,那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

他是比较早的一批返乡人员,那时已经没有回家的包车了。于是就跟几个老乡一起,开始了漫长的徒步回家之路。

穿过麦田,穿过村庄,穿过道路,穿过坟岗,穿过树林,穿过河流。

穿过黑夜和绝望。

狗剩说,

还好周口到港区就百多公里,我们线上有个贵州,我都解封了,她估计还没走一半。

狗剩嚼了一粒花生米,就不再说话。

那悲戚的神色,只有在小时候,往他茅坑里扔鞭炮的时候看见过。

让狗剩绝望的,还不仅仅是这场所走就走的徒步旅行。

还有他已经停工快一年的房子。


老刘决定离开郑州的原因很简单。

他买到了烂尾楼。

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打拼,却依然买不起上海的房子。于是,就曲线救国,回郑州买了房。

还是全款。

他说,我在群里说房子的事,有人说我在“黑郑州”,是我想黑吗?他们说我买到烂尾楼是运气不好,别人都没买,为啥你买了?那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自认倒霉好不好?

上海是个利益社会,每个人都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在上海做销售,要比在郑州做销售难得多。

在客户那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都多。三十来岁,上次体检,胃溃疡加酒精肝。无数次崩溃,又无数次的自我修复。

可即使这样,上海的房价还是让他望而却步。于是,他把他和对象的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一百多万,在郑州买了一套房。

去年的时候,我去上海出差,和他对象我们三个人,在出租屋里喝酒。

推杯换盏间,在灯红酒绿中,依然看到了生活的希冀。

他说,明年就回郑州工作,交了房就有家了,哪里有家哪里才有希望。

我们三个人相约在郑州见,那晚,我们都喝得烂醉如泥。

年初,他和对象双双辞掉了上海的工作回到了郑州。5月份,他的房子停工。

现在,他的家没了。

他的希望也没了。


老张的胡辣汤店准备盘出去了,但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解封。

老张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说,从去年水灾开始,开店开了231天,关店关了246天。关店的时间比开的时间还要长。

这生意还做个什么劲儿?

2021年7月,河南特大水灾导致停业;

8月,疫情反扑,停业;

9月、10月,受疫情影响生意惨淡;

11月,疫情又反复,被要求暂停堂食;

2022年1月,疫情反扑,停业;

5月,疫情反扑,生意影响严重;

10月,疫情又来……

我们老家周口地少人多,我们那的人大部分都出来打工谋生。自己干生意最多的,一个是开出租车,一个是开胡辣汤店。

老张做早点也有些年了,刚开始是在杭州。租了一个铁皮简易房,卖包子和豆浆。后来年纪大了,加上孩子上学,想着离家近点,又有一手烧胡辣汤的手艺,就来到了郑州。

前几年生意还可以,虽然不比在杭州的时候,但是一家吃喝能裹住,一年还能存俩钱。

也就是这三年,生意越来越差。去年的时候,老张还把店的晚上的使用权租租给了一家干夜市烧烤的,720之后,那家烧烤也不干了。

人静默了,收入静默了,房租没静默,小的生活费没静默。

折腾不起了,老张终于决定要把店盘出去。

做这个决定那天,老张还被封在家中,他在群里发了转让信息,带了好几个感叹号。

有个问题,他一直不明白:

都是出来打工,为什么有的人混成了许家印那样式的,有的人混成了我这样式的?


我就是一普通搬砖的,真不知道该去哪。

我带过的一个编辑如是说:

我还年轻,一个月这四千块钱,也不够买房,勉强够花销。主要是这个城市也混得这么熟,去别的地方还要重新认识,重新熟悉,重新搭建人际关系。

我觉得现在这样,饿了叫外卖,闲了去逛街,虽然不太好,但也说得过去,得过且过呗。

没有男朋友,也没有钱,更没有牵挂。就这样浑浑噩噩吧。

我像是一条瑜伽毯,我应该躺平,可以他们偏偏要我卷着,还说别的瑜伽垫也是这样。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老板还要我去上班。去上班就不说了,竟然还要加班。还加班就不说了,竟然还不给加班费。

我就注定是一个天选打工人,一直上班上到确诊,一辈子要耗死在无穷无尽的压榨里。

我站在深渊里,没人来救我。

你问我为什么不走?呵呵,是我不想走吗?

有时候,最可悲的不是逃离郑州,而是连逃离郑州的能力都没有。


郑州的冬天来得太快了。

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女人们,冬天的第一杯奶茶,男人们,冬天的第一场酒局。

以及我们的,冬天的第一场火锅。

很多人迷失在回家的夜路上,很多人等候在封控在隔离点。

三年来,太多人活在焦虑和迷茫里了。并不是我们有不切合实际的追求,而是,这个世界似乎对我们太过于苛刻了。

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两样东西:价值感和归属感。

关于我们的城市,不想矫情,也不愿贩卖焦虑。

我在郑州做汽修的发小钢蛋说:

三年前,关于郑州的记忆,我能想到的是,国家中心城市,国际郑,米字型高铁,追赶北方第三城。

三年后,关于郑州的记忆,我能想到的是,烂尾楼,银行,铁皮,徒步,别点凉菜,成人礼。

但是对于郑州,我们依然热爱。

热爱繁华热闹的金水路,热爱碧波荡漾的贾鲁河,热爱老城区的成荫的法桐树,热爱CBD引以为傲的大玉米,热爱这片不富饶但是接纳我们的土地,也热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我和你。

提起郑州,我们仍旧热泪盈眶。

天气预报说,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即将南下华北平原。

天冷加衣,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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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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