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遇鬼”的趣事

《聊斋志异》里常有书生行至荒郊野外，遇鬼狐而成情侣或好友的故事，郑板桥也曾在山野之间遇到过这么一位。

郑板桥，江苏兴化人，我有一年去兴化，吃早茶、品尝大闸蟹、观赏油菜花之余，还专门去了郑板桥故居瞻仰。

郑板桥是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不但为官政绩卓著，而且书画双绝，可谓“挥洒雄杰，卓然大家”，是“扬州八怪”的代表人物。他康熙年间还是个秀才时，曾三次到邗江（现属扬州），以卖字画为生，因为没有名气，相当于平台不给展现量，没有流量，书画生意冷清，非常落魄。

从雍正朝以后，他荣登甲榜，声名大震。再到扬州，那可就不一样了，求画求字的人，门庭若市，门槛都挤破了。郑板桥清贫书生出身，对自己的作品又相当自负，于是酬金少了，那是坚决不写不画的。当然，板桥先生是知识分子，人品瞧不上的，有钱也不行。物以稀为贵，江南富商多，大家都重金求购，或书画或对联，或尺幅或斗方，总而言之，都得到了满足。

也有要不着的，有个富商，反正也没名字，就叫他张三吧（总不能叫“小帅”“小美”吧），这张三虽然不是法外狂徒，但是人品不行，郑板桥很鄙视他，任张三怎么想办法，软磨硬泡的，郑板桥就是一个字也不给。别的大商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挂着郑板桥的书画，唯独张总家里一幅也没有，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郑板桥喜欢郊游，徒个步啥的，有一天，他带着个小书僮，背着包，溜溜达达地就出城了。两个人漫无目的，信马由缰，越走人越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处乱坟岗，正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时候，远远看着林木深处有屋檐一角，微露炊烟，花柳参差。郑板桥高兴了，对书僮说：“难道咱们碰到隐居的高人了？”说话就往那里走，越走坟越多，越走路越窄。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曲径通幽，一抬头，就见一个小院落，茅屋数间，风格精雅，四周也没有其他邻居，按现在的说法，独栋别墅，没有其他业主。小桥流水，门上一联：“逃出刘伶禅外住，喜向苏髯腹内居。”横批：“怪叟行窝”。

进门以后，又一重门，门上一联：“月白风清，此处更容谁卜宅；麟阴焰聚，平生喜与鬼为邻。”原来不是没其他业主，其他业主都是鬼。横批：“富儿绝迹”，就是说，我这里恕不招待有钱人。

庭院之中，笼鸟盆鱼：新种芭蕉，才有掌大；乍添杨柳，却比人高。朝南有两间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室内一几，一案，一榻，一书橱，四把椅子两个小凳，两个竹搁一个放琴，一个放剑。书案上笔砚纸墨一应俱全。你说风雅不风雅？唯独墙上啥也没有，绝无悬挂。郑板桥看着喜欢，也不问主人是谁了，坐下再说。

不一会儿，里间出来一个童子，注视了一会儿这两位不速之客，又进去了，就听他喊一声：“有客人到。”就听主人在内室说，请客人走吧，恕不奉陪。郑板桥的书僮赶紧通报了一下郑板桥的名姓，主人这才走出来，是一位器宇不凡、仙风道骨的老者。两人一交谈，非常投机，郑板桥就询问老者的姓名来历，老者说：“老夫姓甄，西川人，流落此地，寓居在此。别人都觉得我怪，所以称呼我怪叟。”

郑板桥就问：“您门上‘富儿绝迹’四个字是何意啊”？老者说：“这扬州城里的有钱人，最近都附庸风雅，喜欢我这里房舍花草精致，都要来看看。可是他们遍身铜臭气，我这里阴气重，他们一来，不是失足落水，或花刺刺伤，或被守门的花狗咬了脚，或被鸟雀粪便淋一头。从此一传十十传百，都不敢来了。所以有这么一个横批。先生您是清贫之人还好，若也是富人，估计也快遭殃了。”郑板桥说：“我生平最讨厌为富不仁的人，从来也没做过这样的人，才得以安坐在您的雅室之中，与您雅谈，幸甚幸甚！” 这时候童子献上清茗，老者为客人鼓琴一曲，曲风清冽，虽不知何曲，然而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从此，郑板桥是天天都来，饮酒畅谈，醉而后返。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与老者探讨诗词，老者的见解每每很有见地，但他绝口不谈书画。郑板桥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了，就问：“老丈您知不知道我也精通书画呢？”老者说：“我不知道啊。”郑板桥说：“我自信在书画上也算有些成绩。现在的乡绅官宦商贾，争相要得到我的拙作。您这里我看四壁之上空空如也，何不让我给您或书或画几幅，也算酬谢您这么多天东道主的情谊”老者说：“劝君且再饮一杯不迟。”

于是郑板桥让书僮磨墨，大笔一挥，一蹴而就，一鼓作气连书带画十几幅。老者说：“我的字是‘小泉’，请你落款的时候写上，感激不尽。”郑板桥挺诧异：“老丈您这么风雅一人，怎么跟城里那个俗商张三是同一个字，他也字‘小泉’”。老者说：“巧了呗。当年鲁国有两个曾参，也是一清一浊啊。”于是郑板桥把“小泉”二字写上，书画都交给了老者收好。老者说：“有了您的墨宝，从此寒舍辉生蓬壁。”

郑板桥回去，见人就夸老者好，大家都说：“扬州没听说有这么一个人啊，那里就是个乱葬岗，从来没房子，更没人住，您别是碰见鬼狐了吧？明天咱们一块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大家约好一起去了那里，发现茅舍全无，只有一溪流水，满地肴核而已。郑板桥大吃一惊，我这是遇见鬼了！旋即恍然大悟，长叹一声说：“张三啊张三，你太狡猾了，竟然模仿当年萧翼替唐太宗骗兰亭序的计策，骗我的画啊！”

回城以后，郑板桥让人偷偷暗访，果然张三家挂满了自己的书画。板桥先生懊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