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新任首相角逐，“撒切尔主义”加速回潮？

英国伦敦唐宁街10号首相府。 （新华社 雷伊·唐/图）

入秋之后，英国将迎来六年内的第四位首相。2022年9月5日，大约16万名英国保守党成员将在前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外交大臣利兹·特拉斯中选出一位新的领导人。

几乎整个夏天，保守党执政的英国混乱失序。7月初，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在一场内阁大规模辞职潮中被迫“下台”，他身后留下了一个深陷“通货膨胀、能源危机和生活成本飙升”的英国。

保守党亟待选出一位新党魁及英国首相。从YouGov等多家民调数据来看，特拉斯的得票率可能超过60%，她极有可能接棒约翰逊，成为英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女性保守党党魁和首相。

“印度移民二代”对决“新铁娘子”

当地时间7月20日，约翰逊最后一次以首相身份出现在英国议会上时，他对自己三年执政的评价是“目前为止，使命基本完成了”。

这名“戏精”首相的临别留言是《终结者2》的一句经典西语台词：“再见宝贝！”随后，他捧着英国内阁的告别礼物《丘吉尔二战回忆录》离去。

由于顶着一头蓬乱的金发、言辞极具煽动性，这名前伦敦市长常被英媒描绘为“小丑”。

约翰逊因鼓吹“英国脱欧”而成功接棒前首相特蕾莎·梅，他也将“顺利”脱欧作为自己最光荣的政绩。

不过，约翰逊及其政府一开始就低估了“脱欧政绩”对英国经济的影响。在英国脱欧和新冠疫情的双重压力下，英国渔业、农业甚至高科技领域均陷入人才招聘困难和企业亏损。英格兰政府曾多次发出“陷入经济衰退”的风险警告。2022年7月，英国通货膨胀率已突破10%，位居七国集团之首。

新一轮的首相角逐是约翰逊继任者之战。按照英国政党政治制度，这次选举仅在执政党内部进行，由占英国总人口不到1%的保守党成员选出。

1980年出生的苏纳克是英国印度裔二代移民，就读于牛津大学与斯坦福大学。他早年间是商界精英，2015年担任约克郡里士满选举的保守党议员后转而从政。

2020年2月，苏纳克出任英国史上最年轻的财政大臣。短短一年间，他推出数十亿英镑补贴英国企业和劳工就业。这一政策大力为疫情纾困，既让苏纳克赢得了民心，也让他成为2022年初保守党内接棒约翰逊的热门人选。

苏纳克在成名的瞬间也即刻失宠。为新冠疫情纾困，他举债约2710亿英镑，招致保守党内老牌议员反感，其妻阿克莎塔·穆尔蒂避税也成为外界焦点。此外，他本人也卷入约翰逊在新冠疫情期间的“派对门”丑闻。

47岁的特拉斯出身于工党支持家庭，她有着不逊于苏纳克的学历，两人均毕业于牛津大学哲学、政治学及经济学专业（PPE）。该专业为唐宁街甚至英国内阁输送了大批政客。

特拉斯早年间曾在世界500强公司任职，参与过几次议员竞选。她在经济领域从政经验丰富，就任于特蕾莎·梅内阁的财政部首席秘书，后成为约翰逊政府的国际贸易大臣。至今，特拉斯仍以外交大臣身份，负责英国政府与欧盟的《北爱尔兰协定书》。

特拉斯为人低调，很少留下赋有魅力的政客形象。在首场电视辩论期间，特拉斯穿起黑西装和戴着蝴蝶结的白衬衫，仿若1979年“铁娘子”撒切尔夫人的装扮。偏右翼的保守党人士对特拉斯的“致敬”行为竖起大拇指，而批评者则嫌其“过于刻意”。

截至发稿时，两场电视辩论和12次全英范围内的竞选演讲已结束。全英约16万党员已经收到选票，2022年9月5日，他们将在苏纳克和特拉斯中“二选一”。

“不是不想付，而是付不起”

“尽可能地减税和放松（经济）管制”是约翰逊在最后一次首相问答中给继任者留下的建议之一。

自6月以来，由于购买力问题，英国铁路、海运和运输工人工会组织的罢工持续不断，导致英国交通网络陷入大范围瘫痪。8月初，大约800名工人在埃塞克斯的亚马逊仓库静坐，以抗议工资涨幅跟不上物价飙升。

罢工将继续扩大至英国的国家医疗服务体系。目前，英国公立医院排队候诊的人数已经占到全国人口的八分之一。

随着首相选举进入白热化阶段，英国人的生活成本危机已经成为核心辩论议题。

2022年7月11日，特拉斯打着“经济、经济、经济”的竞选纲领，开启竞选活动。她承诺“担任首相的第一天就要实施减税”，以此应对通货膨胀。

这包括降低2022年4月英国国民医疗保健的涨价、取消公司税上涨等，此举恰好“攻击”了苏纳克在担任财政大臣期间提出的加税政策。

税收是一个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特拉斯没有解释的是，英国政府如何支付“她承诺的300亿英镑减税计划”，但她坚称“可以在现有的财政范围内支付”。

7月中旬，苏纳克还在一边嘲笑特拉斯的税收方案是一段“童话”，一边力挺自己“更具说服力”的税收方案。为了控制通货膨胀，苏纳克计划先通过提高公司税等“平衡账目”，再给普通家庭提供能源与医疗的补贴。

到了2022年7月26日，苏纳克的民调支持率一再滑落至特拉斯之后，他急速调整税收政策：“若当选将取消2023年的能源增值税”“英国人的基础所得税将从20%降至16%”等。

特拉斯的减税不削减公共服务，那么政府的钱从何来？英国《金融时报》称，特拉斯的解决方案是“降低税收且不发放救济金”，而低收入家庭、福利救济家庭和领取养老金者则会承受最大的打击。

自2021年以来，英国牛奶价格上涨了 20%，汽油价格上涨了 40%。英国食物银行的一项调查发现，近 80%的人自己的食物都快用完了。

大多数付不起电费、天然气费的普通英国人开始加入“不付钱运动”（don't Pay）。该运动目标是在10月1日前聚集100万人，呼吁英国电力和天然气公司将价格降至合理水平。

“我从小生活在贫困线下，如今由于能源价格和生活成本上升，我和家人会再次陷入贫困。”24岁的西奥多拉·罗森伯格在TikTok上加入了“不付钱运动”，这名住在约克郡的英国女孩冒着在寒冬被切断电源或煤气的风险，呼吁政府考虑民生。

据英国能源监管机构（Ofgem）预测，2022年冬天平均每个家庭账单将增加 80%。

“不是不想付账单，而是付不起。”50岁的格林·罗宾斯感慨，他希望候选人能真正为普通民众着想。彭博社预计，2022年的冬天将会异常寒冷，约有9700人冻死于寒冷的房屋。

相比之下，英国在野党工党制定了一个标准，承诺在接下来的6个月内，将家用年平均能源价格控制在1971英镑。据彭博社调查发现，在普通民众中，英国保守党的民调支持率已经落后于基尔·斯塔默 (Keir Starmer)领导的工党。

“撒切尔主义”回潮

苏纳克和特拉斯在竞选中都披上了玛格丽特·撒切尔的衣钵。他们试图让保守党回归一个“撒切尔主义”的政党，强调限制政府开支、减税、自由市场以及英国民族主义。

两人都宣称自己是撒切尔的支持者来赢得右翼保守党选民的支持。苏纳克聚焦于撒切尔的财政保守主义应对通货膨胀，而特拉斯则效仿撒切尔的整体形象。

特拉斯曾在学生时代的喜剧节目中扮演撒切尔夫人，后来访问俄罗斯时，特拉斯身着长外套、头戴毛皮帽子以此吸引英国人。特拉斯还自称“减税抑制通货膨胀”是特拉斯经济学（Trussonomics）。

上世纪80年代，撒切尔也曾因生活成本上升而降低英国个人所得税。

严峻的英国经济形势促使“撒切尔主义”回潮。

“通货膨胀、能源价格上涨和罢工，我们正处于与上世纪七十年代一样的社会情况，人们开始从当时最著名的保守党政治家身上找答案。”保守党网站Conservative Home编辑保罗·古德曼称。

英国经济已经进入严重衰退期。据8月16日英国政府数据，2022年第二季度，英国就业员工实际工资水平下降了3%，已经连续9个月环比下降。2022年7月，英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10.1%，为1982年2月以来的最高值。

下一任首相即将步入一场经济风暴，当务之急是帮助英国人度过生活成本危机。英国央行预测，进入10月后，英国通货膨胀率预计将超过13%，2023年的实际工资预计将比过去几十年下降得更快。预计到2023年1月，一般年家用能源账单可能达到4300英镑，是2021年的三倍。

谁接棒谁离场？

进入8月后，特拉斯持续领跑英国保守党内的民调支持率。在三家主流民调机构YouGov、Opinium和Techne UK中，特拉斯的党内支持率远高于苏纳克。

2022年8月17日，在保守党最有影响力的网站Conservative Home中，近1000名保守党成员里约六成以上的人支持特拉斯，只有28%的人支持苏纳克。

即便在“不打算投票”或“未标明投票意向”的保守党受访者中，特拉斯也以66%的支持率高于苏纳克的34%。

英国政治媒体开始撰写题为《特拉斯会坚持成为鲍里斯2.0吗》《为何苏纳克会落败》的文章，似乎在为特拉斯入主唐宁街10号造势。

博彩公司Smarkets预测，特拉斯有九成把握担任下一任保守党领袖和首相。在2019年的英国大选中，YouGov和Conservative Home准确预测出鲍里斯·约翰逊胜选的可能性。

在5轮保守党内初选中领跑的苏纳克为何不敌特拉斯？忠诚度是以右翼、大龄中产阶级为主的保守党成员更认可的传统品质。2022年7月初，苏纳克紧随卫生大臣萨吉德·贾维德前后脚辞去职务。苏纳克在辞职信中称，他与任命他为财长的首相约翰逊存在根本分歧。

苏纳克的“极速切割”看起来是一种政治投机行为。相比之下，特拉斯在约翰逊内阁工作三年间，几乎没有一次对约翰逊的丑闻提出一条“温和的批评”。在7月的内阁辞职潮中，特拉斯一直工作到约翰逊下台；电视辩论时，特拉斯也略过了一个关于“评价首相”的问题。

她保持了党内忠诚，也赢得了约翰逊铁杆支持者的好感。据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报道，国防大臣本·华莱士和汤姆·图根哈特等主要保守党政客已经公开支持特拉斯。

无独有偶，特拉斯在英国脱欧问题上的政策也得到了更多保守党欢迎。早在2016年脱欧公投中，特拉斯还持有“留欧派”立场。随着特拉斯步入财政秘书和外交大臣等岗位，她转向为坚定的“脱欧派”。

特拉斯誓言，若担任首相将持续推进脱欧后续谈判，并以强硬态度表示，“将在一年内废除或替换《北爱尔兰协定书》中阻碍英国经济增长的法律。”

苏纳克在早年间是坚定的“脱欧派”，并称“这是我们一代人夺回国家命运控制权的仅有机会”。苏纳克的财政大臣之路正逢新冠疫情肆虐之际，面对高涨的英国生活成本，他担忧《北爱尔兰协定书》会增加英国与欧盟间贸易战的风险，对该协定持反对意见。2022年3月，苏纳克一改往日观点称“脱欧可能是导致英国贸易衰退的原因”。

保守党亦在观察二人的政治立场。英国《新政治家》杂志援引一位保守党议员的话称，“特拉斯被视为保守党内的一剂肾上腺素，而苏纳克则被看做一名过时的管理者。”

苏纳克的新冠疫情纾困政策和富人纳税政策刺伤了一部分保守党成员。新冠大流行期间，苏纳克花费3760亿英镑救济英国经济。为了减少英国国债负担，他再将英国税收推高至70年来最高水平。

如今，苏纳克展现出的精英富豪形象也饱受争议。苏纳克曾被拍到身着3万人民币的西装，端着价格为1500元人民币的咖啡杯。而英国《泰晤士报》估算，苏纳克夫妇身家接近9亿美元，超过所有英国议员。

“他像是一个外省人。看起来过于精明，太有修养。”一名英国保守党议员如此评价苏纳克。

商业精英的苏纳克与财务拮据的民众形成了鲜明对比。苏纳克也意识到自己的形象问题，他在竞选活动中多次弱化自己的财富问题。当有人问苏纳克如何看待气候问题时，他学着接地气地回答，“（气候问题）听我两个女儿的建议，她们是这方面的专家。”

这种回答并未提振苏纳克的民调数据。

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 南方周末实习生 金明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