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故事：古厝，古厝

作者：古典瓷器

《诗》曰：他山之石，可以为厝。

福州话中厝是房也是家。盖房子叫“起厝”，许多以前的建筑都是以厝命名的，闽清的宏林厝是福建有名的大厝，有666间房。我印象中老家的房子叫风狮厝，它不单指一座房子，而是某个地理位置所有房屋的统称。在这个厝里，各家的房屋是一座一座挨在一起的，多为家族式聚居，宅第多为中前后厅、左右横厝的布局，中间的厅为公用空间，供家族祭祖、庆典使用。一座厝里居住的人大多是沾亲带故的，平时说起来就是“一落厝”的，与其他厝的人亲疏立见。

福州三坊七巷存留着明清建筑风貌

这样的居住方式衍生出了不少以厝为核心的名词，屋主叫“厝主”，妻子叫“厝内”，回家叫“转厝”。其中比较惊悚的是“火烧厝”。福州以前的建筑多为木制房屋，怕火，有纸裱的福州城之称。童年时期目睹两起火烧厝事件，半夜里被大人叫起床，目睹着冲天的火光近在咫尺，分分钟就会席卷过来的感觉，刻骨铭心，却与洪水带给我们小孩的无限欢乐完全不同。

童年时期的家乡常发洪水，一年总要有一两次整个村庄都要被淹，这个时间短则两三天，长则一周左右。这个过程，就是我们小孩最隐秘的快乐时光。首先学校停课，不用上学了，好像任何时候的放假都是让人愉悦的。其次，洪水来临时，需要把一楼的一应家俱物什统统搬到二楼去，这个过程对小孩而言也是好玩多过辛劳。被洪水困在楼上的日子也颇多乐趣，现实版的过家家呀，打牌、嬉闹、闲聊，看着漫天洪水一点点涌过来，淹过台阶、淹过屋子，水位一点点上升又一点点地退去。此时最羡慕擅水的乡亲驾着小船或划着简易的木板在洪水中穿梭办事。这期间总会有哪位邻居的粮食啥的供应不上了，就会用长竹竿把吃食放在篮子里送过去。这就是古厝左右横厝布局的便利，也让古厝里的乡邻更多了一份唇齿相依的情谊。

木制房屋曾是福州及周边地区的一种建筑传统

洪水退出屋子后大人开始了繁重的清洗、整理工程，此时却是孩子的天堂，可以放开玩水了。有一回我站在屋前走廓上玩水还不慎掉进洪水里被卷进了旁边的池塘。洪水退出村子后孩子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地里田间撒野了，此时最好玩的游戏莫过于捡蚯蚓。洪水过后很多蚯蚓穿出了土，平时靠挖，此时却可以毫不费力地捡。小时候体弱多病吃过无数稀奇古怪的偏方，其中就有炖蚯蚓，就是特意挑洪水退后从田里捡来的肥硕蚯蚓，说是干净。

后来青口水电站修了，老家就不再发洪水了。很多年后当老家又一次被洪水淹没时，有都市报记者对此进行了报道，其中特意写道村民在洪水的包围中显得很“淡定”。当时就忍不住笑了，年年被水泡，能不淡定吗？在被洪水包围的日子，虽说当时年纪尚小情感比较单纯，但真的没有感受到孤独寂寞此类的情绪。诺亚方舟的情愫不适用于中国传统村落，在老家年年被水淹的日子里，我们只感受到大人的坚强、达观，以及邻里厝边的相帮相扶。

闽江穿福州城而过

那时候，一座大厝就是一个小小的活动空间。夏天的夜晚，家门口就摆出了长凳、躺椅，说古闲聊，看星星发呆，最爱妇人嘴里的鬼故事，又爱又怕地听。那时候星星真多呀，火浇云也多，多少的日子就对着天空这么过来了。一落厝里的人多少都是沾亲带故的，我总是把“婶”与“嫂”叫混了，到如今却觉得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吗？

老家的厝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只有那条老街如故，恍惚间，还是那个稚童拿着油瓶嘴里念念有词，一不小心就把虾油和酱油搞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