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之四 那十三天，“我”不是“我”

作者 吕东平

拎着空筐回了家，都笑脸看着我，以为我卖的好，正准备表扬庆贺我。我说了实情，转而都陪着我发愁了，怎么办?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湾沟百货的丁淑云捎信来，她给联系上了一份活。让我 到他们单位跟汽车，买办些零碎东西。我顿时兴奋起来，大家也高兴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事不迟疑，明天就去报到。
丁淑云，她也是我们老家一个庄的，他的爷爷是我们庄东头的大 户。她闯东北比我早来了些年，结婚后就在百货商店上班。比我大，是姑姑辈的。他和她的丈夫马×文对我都特别关照，都是热心人，那段时间真还没少麻烦人家!
想想来到庙沟也就二十多天，还真开心。我们住在这个居民区的 西北角，人户虽不多，但都很和睦。虽然我新到不久，也不知为什么， 前后邻居都夸赞我。同龄的不管男女，在我闲着的时候，都乐意跟我 玩。
前院有个小 T，比我小两岁，女孩，个儿一米六多，长得特别漂 亮，是林业局接班的正式职工，她最愿意看到我。她家在二婶家前院，她从她家后窗就能看到我的日常行动。开始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后来，只要二爷爷 到菜园里干活不在屋的时候，她就来找我说话唠嗑，给我讲她自己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其实我也隐约感觉到什么，对她也有好感，这或许就是到哪个年龄，就说哪个年龄的话吧!
当天下午，听说我要到湾沟去跟车，她跟他妈说，要跟我一起去。她怕人家不收留她，就背后主动告诉 我，说如果没有女孩干的活，就说她可以去给单位烙煎饼，让我帮着给她推荐推荐。因为湾沟一带主产苞米，都习惯吃煎饼，她擅长烙煎饼这个活。
我从小反应迟钝，我不会猜，也看不懂，不知小 T 为什么下决心 也要跟我一起去干活。我答应帮她尽力推荐。但是，第二天，我回来告诉她:人家不要女的。
那个时期，当盲流找工作是难上难，有户口有单位的人，有活不 愿意干。无户口无单位的人，想干不让干。不像现在的农民工，大家都 不小看，起码人格上是受到尊重的，那时的盲流是低人几等的。我跟车的时间只有十三天就结束了，你知道那些天我是谁吗?——我是“ 杜春发”!
报道的时候，丁淑云给我报名，我在一旁听，有时别人问，我点点 头。她说，这就是杜春发，是咱们商业老杜家的。人家给把出身成分、政治面貌都给填好了，就分派干活了。
丁淑云和老杜家是邻居，同属商业系统，相处融洽。老杜家有 个和我同龄的孩子叫杜春发，因为身体不好，干不了活，常年在家不出 屋。但是，人家是职工子女，有干活的资格。经过丁淑云求情，老杜家答 应，我可顶替他一段时间。
大家都亲切地称呼我小杜，有事的时候跟车出去买东西，很体面， 也很风光。不出车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干零活，有说有笑，也不累。
第一天，就碰上一个好心的人，他姓田。休息的时候，他问我有 没有手戳，因为每人都得备有手戳，好领工资用。当知道我没有后，他坐在墙砟子上，一会就给我刻好了，我一看，《杜春发》，好工整的字 啊!我很羡慕，这个技术真好，我很想跟他学徒。
旁边的人就偷偷地提醒我， 可不能跟他学，更不要和他靠近，千万不要和他联系。因为他是反革命分子，别沾了包。后来才知道，他原来是某单位的高 级工程师，单位骨干，但性格耿直，说话爽快，讲究实事求是。因为在一次工作会议上，提了不同 的见解，并再三坚持，因此碰着了纲线，就变成反革命分子了。
那时年轻天真，很好奇。常纳闷，到处都有阶级敌人，到处都有反革命分子， 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于是我就处处留心，注意观察，细心琢磨，但还是看不准。
好奇的不只我，好多年轻人都好奇。有时休息的时候，在一起干活的人闹玩，也互相打赌，猜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看谁猜得对。我输了好多回，有时看到个别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人， 心想这一定不是好人。结果人家还真是好人，是根红苗壮的好人。有时觉得那人还不错，像是个好人，恰恰又猜错了，往往又是黑五类什么的。 不过，猜对的时候也有。
我这个年龄的人，又无经验，实在是看不准，身上，脸上又没有 什么记号!那个时候，阶级敌人随处都得有。其实，天天看到的，有的 坏人堪比好人好，有的和譪慈祥，有的才学渊博。
真像聊斋上那主题 歌: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 ，牛鬼蛇神它倒比正人君子更可爱! 此中滋味,谁能解得开 !后来略有醒悟，正因为表面不好识别，才使斗争更具隐敞性，更得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