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与久违的同学相聚，总能触动我心底那根眷恋的弦。

有时候对故乡的记忆，只能透过这些老朋友，从他们身上，去感知，去回忆，去探寻。

提前到了跟好友约定的地方，在等待的那十分钟，我看着周遭的一切，陌生得让我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城市的变化如同流淌的岁月，与人毫无商量的余地，便匆匆自行往前走。有时候会疑惑，到底是世界走得太快，还是自己太过留恋？

贰

好友小萍开着心爱座驾停在我面前，看着车内笑盈盈的她，熟悉的笑靥，顿时将我拉回现实。

这次相聚的目的，是为了探望我们一位敬重的老师——我们的数学老师，兼任体育老师，甚至还是我乒乓球的启蒙教练。

那句“你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的调侃，在我们几个身上是事实。可，我们欣然接受，甚至引以为傲。

自小学毕业至今，想来已十七八年了，我们这帮同学，也从青涩懵懂的少男少女，成长为为人父母的都市男女。

老师已到古稀之年，记忆里黑亮的头发，都已全白。

多年后的重逢，我轻轻拥抱老师，确实“好久未见”！

久到模糊了我的记忆，久到我失去了原汁原味的家乡。

叁

到达聚会点，是一家亭台楼榭的小酒楼，很江南的风格。

早已等在那的同学，一见面便熟络地招呼，熟稔得仿佛昨日才小学毕业。

有时候，深藏在身体的回忆就是这么神奇，它不会被时间淡化和湮没。

桌上，听着其中一个师兄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有趣之事，而我沉浸在他一口流利地道的方言里。

是许久没听到这样的对话了，许久没有听到记忆里熟悉的方言了。

于我而言，人离开，留在家乡的童年和少年就像合上的书。往昔美好的故事，亲切的人物，甜醉的情景，就像鲜活的花瓣夹在书页里，再翻开都变成了干枯的回忆。

干涸的记忆，唯有靠这些一直在家乡的老朋友中，探得一丝安慰。

“偶上次碰到的事体，优够瑟克！”

“噶瑟克的宁，头一次看到。”

……

师兄兴奋地讲着，我却一愣，傻傻地问了一句：噶瑟克够是什么意思？

老同学一听，笑倒一片，方言呐，很厉害的意思呗。

我想，我是真的太久没听到家乡的语言了。太怀念了以致陌生得不敢触碰。

肆

对我这种离家在外的人来说，家乡，由过去的那个从未离开过的地方，变成了只能在节假日逗留的城市。

很想，在难得回趟老家，与亲友团聚的同时，抽一天逛一逛陪伴自己长大的城市，曾经买过面包的小卖部、暗恋同桌的中学、从头吃到尾的美食街……这些平凡景象，却饱含信息，这一个个角落中，是我的生命痕迹，它们组成了现在的我。

我有太多的东西不想忘记了。

生命只是一连串孤立的片刻，靠着回忆和幻想，许多意义浮现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现。倘若这些片刻被遗忘了，我的生命会变成什么样子？无声的吗？空白的吗？

记忆看不见，摸不着，存在于人的头脑中，却是人生中最宝贵的。比起自然的忘记，主动的遗忘更让我感到不安。我就是不想忘，特别是痛感记忆。那些痛苦的记忆，遇到了，是遭遇。如果忘掉的话，也是人生经验的一种丧失。

遗忘，才是我们失去故乡的难堪。

伍

那天下午回家，坐在房间里，周围一切仍是青春时期的布置和摆设。

我喜欢这样老同学的相聚，因为生命是如此充满了愉悦和眷恋。我留恋家乡尚留存的石墩桥。每次临窗而坐，一眼望尽澄澈的天空，一种说不出的柔和。较远的地方，河流静静流淌，在透明阳光里环绕村子，把河边人家撑得高高的。

那一天，沐浴着暖暖的阳光，我靠在沙发上，陷入了对早已面目全非的家乡的感叹中，以及对自己未来的憧憬中：

这位母亲已经过了三十岁了，人很漂亮，身材高高的，腿很长。

她看人眼睛眯眯的，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成熟的美。她斜靠在长沙发的靠枕上，神态有点慵懒。在她脚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绣墩，绣墩上一个墨绿色软缎圆垫上卧着一只小白猫。这猫真小，连头带尾只有五六寸，雪白的，白得像一团新雪。这猫也是慵懒的，不时睁开蓝眼睛顾盼一下，就又闭上了。屋里有一盆很大的素心兰，开得正好。

好看的女人，小白猫，兰花的香味，这一切仿若一个梦境。

亲爱的老朋友们，感谢与你们一起的岁月，因为与你们一起的温暖回忆，让我在冷硬的城市中，急匆的生活中，仍相信自己是美好的存在，心中仍撷满爱。

愿我们穿过四季看遍风景，依然保持初心，高山海洋森林，不虚此行；

愿我们感知冷暖通透性情，依然保持回忆，勇敢健康独立，观照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