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偷偷把家里的套套全扎破了,好几十个。
不为别的,我想要个弟弟。
那一次继父当着我的面和我妈吵架,继父伸手指着我说,只要她还在,这辈子都别想再要孩子。
我不懂什么是要孩子,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吵架。那是我第一次见继父生气,脸红脖子粗,眼珠子瞪的像老牛,和平时的他一点也不像。
他们以为我年纪小,听不懂,我当时的确没有听懂。
可有些事,小孩子慢慢总会懂的。 家里生不出儿子是件很丢人的事,在那个年代的农村。
他们会用“母鸡不下蛋”这样的话,明里暗里讽刺没有儿子的女人。男人也逃不脱,村里无论白事红事,酒桌上但凡有人提起男娃,一桌子人会约好了一样,盯向某个男人看。
他们好像在用眼睛说话:
你没有儿子,你没种。
那几年继父经常一个人去河边,很久才回来。起初白天去的多,后来晚上也去。
那条河离我家不远,几分钟就能到。
我偷偷跟他后面去过几次,我想知道河边到底有什么好玩的,继父能玩那么久。
可惜每一次我都很失望,继父到了河边,只找了块石头坐下,先撩起衣服挡风,低头把烟点着,刁在嘴里。接下来他只会直愣愣的朝河里看,一动也不会动。
除了偶尔嘴里冒出来的白色烟气证明他还活着,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尊石像,一尊失落的石像。
翻遍学校发的课本,我也没弄清楚为什么生儿子能让人骄傲。 可是村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我,生了儿子,就是了不起。
平时和蔼可人的婶子,每次家里包了糖饼都要给我一块的,我很喜欢她。然而她和人吵架时,能借了儿子的话题,骂出无数恶毒的话,刺到对方偃旗息鼓,刺到对方无地自容。
我一直觉得,妇人吵架就像斗鸡,只动嘴不动手,输赢全看气势。 赢了的雄赳赳气昂昂,输了的,走路连头都不敢抬。
不过婶子也有吃瘪的时候,那次和邻村女人在集上吵架,村里不少人围观,她竟然吃了败仗,灰溜溜逃回了家。
我问我妈婶子怎么了,我妈说,邻村那个女人,有三个儿子,你婶只有两个。 我妈说话时眼睛红红的,她说眼睛里进了沙子。
我说妈我给你吹吹,我妈说不用,等一下就好了。
怎么会好呢? 只要没有儿子,这沙子就会永远留在她眼睛里。
我打算找个日子和继父摊牌,有些话我妈说了没用,也许我说了会有用,毕竟继父从没让我失望过。而且,我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
生日当晚,满桌子都是我爱吃的菜,我妈还煮了碗鸡蛋面,一家三口围在小桌上,其乐融融。 继父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个小熊递给我,脸上笑嘻嘻的。我知道,他在等我亲他。
我没有亲他,虽然我很喜欢小熊。我说,我想要个弟弟。
继父脸上的笑容僵了,回头看了眼我妈,转头回来,又变成了笑嘻嘻的模样,问我,为什么呢? 我说不为什么,我就是想要个弟弟,你们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弟弟?
继父张了张嘴,没说话,伸手把桌上的鸡蛋面端了过来,放在我面前, 爸爸这辈子只有这一碗面,面给了你妈,蛋给了你,不想再分给别人了,明白了吗?
我不是明白,是不愿意明白。 不过我看过不少旧报纸,明白他们为什么用套套。 挑了个周末,趁家里没人,我把他们抽屉里的套套全翻了出来,挨个扎了针。
不为别的,我就想要个弟弟。
有了弟弟,就能把我妈眼里的沙子吹走,继父也就不用去河边抽烟了。
一直到抽屉里的套套快被用完,我依然没有弟弟。
不过我发现了另一件事, 原来继父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帮我妈吹走眼里的沙子。
没过多久,我们就搬离了村子,住进了城里的新房子里。 小区里没人会给糖饼吃,也很少有人吵架。
关上家门,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谁都不知道谁有几个儿子,吵架好像也失去了意义。
一眨眼快二十年过去,当年那个婶子的模样,我都快记不清了。
前几年我还旁敲侧击问过我妈,我想知道那些破了的套套,到底起没起过作用。
我说您看啊妈,就算我逢年过节回来,家里就咱仨人儿,怪冷清的,一桌麻将都凑不齐,这么多年您和我爸,就没想过生个弟弟妹妹么?
我妈听了一激动,老花镜都歪了, 哎一提这个我就来气, 你爸当年可是背着我偷偷结扎去了,骗了我不少年,还有啊你别说麻将的事儿,你赶紧带一个回家不行么?今年过年能不能带回来?咱家不要彩礼,还给你准备婚房成么。 我很后悔,为什么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年春节,我妈真的买了副麻将,问我三个人能不能打。继父全程看着我俩傻笑,乐呵呵的,笑的满脸都是皱纹。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他,想问又不敢问, 为了女儿,您当年偷偷去医院结扎,一定很疼吧,爸。
页面更新:2024-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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