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嚼了满口巫言，混沌入梦。

在这古老且虚空的神话故事里，帝王豪杰，辟日开天，南海有王叫“倏”，北海有王叫“忽”，而中央的帝王则叫“浑沌”。若要解谜，则应是疏忽一梦，天地混沌。

这不着边际的联想，可能是来源于粤式国语的不标致，每每嘴里一口大馄饨时，都会在咀嚼中含糊不清地讨论着“混沌”、“馄饨”的发音。说来也怪，即便根本与神话故事没有一丝联系，但馄饨也不过是这口中玩物的一张脸谱，粤式的“云吞”，巴蜀的“抄手”，闽语的“扁食”，通通都可算作一类近亲，以多变的郊游姿态，逡巡在大千世界之内，唯有汤汁馥郁，口舌生香，是永远被追捕的狡黠笑脸。

而台湾，恰恰融合汇聚了馄饨的各世渊源，无论是在台北吃到的温州大馄饨，花莲的扁食，台南安平古堡旁的炸云吞，还是台东夜市里的红油抄手，都定是携带着家乡记忆流落岛屿，用味道回温着黄粱一梦的曾经。

环岛途中，基本都是白日尽力奔走路上，晚上则窜入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地道小吃，有时是缘分，有时是坚持。在安平古堡旁等待日落尽头，历史的厚重氛围差点以为进入异人馆的空间，幸好隔壁的炸云吞芳香四溢，金黄夺目，一下拽进小生活的气息里。台南本不是什么大城市，安安静静，小村落的书生杂忆，又涌动着创意无限。而至于那些师傅巧手里的云吞，小小一颗，一落油便被定格，外酥里嫩，齿颊留香。

我一直是吃广式小云吞长大的人，细蓉加竹升面的家常味道入心入胃。那夜恰是2011年的最后一晚，在台北师范附中旁闲逛，等着临近午夜到101倒数迎接新年抑或见证末日？那一年的新年前夜，却是气氛诡异，被炒得沸沸腾腾的末日新闻一次次被推翻，又一次次被重提。人类的愚昧与紧张，消费着这一笑话，又心生狐疑地担心见到奇观。每每想起，都仍觉可笑又芜杂，不知是对未来抱有期待还是庆幸所有虚幻最终落空。然则最后，脑袋还是被胃所打败，被街边一家温州大混沌所招安。

皱褶如波，比起元宝状的大饺子，虽然两者也属近亲，总觉得馄饨秀气细致多了，皮要薄得恰到好处，透亮却又不破不裂，裹着虾仁的红晕却是只有女子才能拥有的脸庞。最后还带上摇曳生姿的长长裙摆，入汤永远是馄饨的最好选择。汤必定要是上乘的，才能衬托出的馄饨的鲜美。紫菜、香菜、冬菜、虾皮、蛋皮 ……每家古早老店都定有各自的上汤秘方，像内功深厚的传世绝招，只能兴叹，不可窥究。而这细微的差别，也是不同食客味蕾间的定位，似是而非，又回到了“混沌”的天然状态。

看看钟表，外头已经人头涌动，而坐在大馄饨店内的几名老工，仍然手脚麻利地裹皮揉馅中，淡定地等着浮浮沉沉的馄饨出锅。后来觉得现包现做才是馄饨的真谛，此时此刻，一期一会，我们也突然被这方寸间的淡定所感染，任由人潮涌动且喧哗，在热气升腾之间再来一碗，谁不是等一个延时的末日呢。

选自《胃想念的味道》EW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