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椅上的诱惑 | 咨询师笔记

关于作者：刘雅丽，个人职业心理咨询师，动力学取向

来源：雅丽笔记

推荐一本欧文亚隆的小说，《诊疗椅上的谎言》。

全书最触动我的部分是序曲部分，塔特医生被指控与一位三十二岁的病人发生不正当的关系后，面对惩戒医生恩尼斯的一段陈述。

“我们这一行很脆弱，到处都是威胁。我们有责任维护这个行业，保持水准。就算你一点也不相信我，至少相信我珍惜这份工作。我的一辈子都奉献给它。因此我才会详细向你说明原委－我要你知道这不是背叛的故事。我的行为都是出于信念。我知道听起来很奇怪，但即使现在我都认为我做得没错。命运使正确的事看起来也变成了错误。我从来没有背叛我的职业，也没有背叛我的病人。不管未来如何，恩尼斯，相信我。我相信我所做的：我绝不会背叛病人。”

塔特医生是谁？书中心理咨询届的长老，美国心理治疗协会的前主席，参与制定治疗准则，七十一岁。这些基本信息一出来，就是一个专业的、资深的心理咨询师形象。一个经验如此深厚、权威的心理咨询师，为何会踩一个行业内外都会不耻的坑？他会不知道和来访发生性关系是违反职业伦理的吗？他依然这么做了，为什么？

我想到攀珠峰和潜水两个场景，我不了解这两个活动，得到的消息也仅仅是从新闻或者热搜上来，要么就是谁谁是突破了之前的记录，要么就是谁谁谁遇难，这两批人其实是同一批人，能走到这一步的，都是在该项目上经验老道或天赋异禀的人。俗话说的好，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当踏着过往经验，在平衡负重和身体体能后，带着精心计算后的氧气瓶上路。一切按着原计划到了原定目标后，发现再往前走几十步就能突破记录，虽然氧气瓶已经仅仅够原路返回，但就那么几十步路呀，去还是不去呀？就这个机会最接近突破了，去不去呀？也许我能靠着强大的憋气能力挺过这几十步呢（这里是设想，不知道登山憋气现不现实），去不去呢？诱惑啊，思考本身也在消耗时间和氧气，怎么办，去不去呀？

一定会有人保守起见，按原计划回来；也一定有人选择冒险，成功或失败，拿命搏一搏。对突破者，大众在一边惊叹其勇猛无畏，超越了人类身体的极限，一边自叹不如；对遇难者，大众一边叹息为这就是作死，一边越发珍惜自己的生命，感叹大自然就是得敬畏才行。所有面对选择的人心中都不是怀着背叛自己生命的目的，他们一定也都坚信自己不会背叛自己的生命，就如塔特所想。

我接下来讨论有一个前提，治疗师都怀着塔特一样的坚定的信念：我不会背叛我的病人，相信并希望病人能好的，走这一步险棋也是带着对病人的善意，想要病人少些折磨。（但这个也动机也很复杂，暂时先简单粗暴地假设一下）

当坐在诊疗椅上这么多年，对于传统技巧的局限和其与病人的匹配度的有效性一目了然，治疗技术和信心逐渐在消耗殆尽，且毫无进展。凭借着一个资深治疗师的直觉，他看到了治疗成功的一个可能，而那个可能却是踏出一步绝对无疑地踩红线；但留在原地就得饱受停滞和病人被折磨地死去活来的现状。怎么办？

对一个有职业信仰和信念的治疗师，诊疗椅上最大的诱惑是治疗好病人。在这个诱惑中，治疗师都逃脱不了人性。封面上有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精神分析大师们，在心理治疗中到底有多少面孔？在移情和反移情，人性和欲望的挣扎中他们比我们更强吗？”一个巨大的问号。

一种突破规则的治疗方法有可能会治愈病人，这对治疗师来说真是一个诱惑呀，魔鬼的诱惑，不仅是一种全新治疗方式的探索，也是对自身的突破。对越是有经验、越是对自己治疗技术自信的治疗师诱惑越大，也许他们自觉技艺高超，可以游走在悬崖边摘得苹果后安全而归呢？

总之，在病人的很长时间的长久坚持下，塔特医生和她签了一份魔鬼协议：如果她能保持不吸毒、不割腕、不暴食、不随便发生危险性行为就同意和她在两年后去旧金山共度一个周末。

塔特医生对这两年的治疗抱着极大的期望，这两年的节制说不定会换来病人的改变，并最终推翻两年之约。但结局是，一切如约而至，不正当关系发生了也被揭发，本来好转的病人在被揭发后被迫离开了治疗师后旧症复发，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自毁行为。

塔特心怀善意出发，但也在诱惑的引导下，让欲望压过了理性，在职业和道德上死亡了，治疗方法和效果无法评判；恩尼斯在一次治疗中也面对了塔特的难题，但在对自己绝对真诚的态度下保持反省，游走在危险地带摘得苹果。

看似恩尼斯道高一尺，但谁又说得准恩尼斯是不是走在塔特已经过的路上呢？这条人性之路永无彼岸。

身为人谁能逃得脱作为人的局限性呢？对人类怀抱善意的治疗师也只能坦诚我们永远无法逃脱自身的局限，多一份对自己的察觉和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