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产主义大食堂——当年的放卫星(续一)

文|张文广

共产主义大食堂——当年的放卫星(续一)

这些“卫星”奇迹的创造者们当然是人。

一九五八年鲁北地区风调雨顺,各种庄稼都大丰收。长的像狗头样的地瓜,把黄土地拱起一堆堆土包,裂着拇指宽的璺露在外边,像等不及庄户人收割自己,要从地下蹦出来一样。公社干部们却不让人们去收割,每天却虚放着不靠谱的产量卫星。社员们看着成熟的庄稼,又白白地烂在地里心疼。白天大兵团会战,喊着拼拼干干的口号深翻土地。只能公社干部们让干什么,才能干什么。

村长张风常和支书张风池商量,这庄称烂在地里实在可惜,不如咱趁黑夜偷偷组织社员,回村把棒子、谷子、豆子之类的粮食收回来,放在场院里堆着。两人不谋而合,组织社员夜里趁黑回村收割庄稼。把收回的庄稼一股脑地堆在场院里,也顾不的鸡刨狗盗猪拱了。把犁出来露在地表的地瓜拾成堆,在地里挖个坑埋起来,顾不了烂不烂了,只要不冻坏就行。经过几个夜晚的奋战,就这样算是抢回来一些。抢收回来的庄稼,也沒有空打场,只好在那里扔着。

以前在这个季节公社是催交公粮的,可是连收也不让收了,可是其它多数村都没有收回来,把一年的辛勤劳动,秋天里肥硕的粮食、地瓜、花生等不到收获者,多数让大雪埋在了地里,同滋养过它们的泥土融化在一起。那些该收获庄稼的庄稼汉们,眼含泪水,看着这一切,迷惘了,为什么?这卫星就是这么个抛法?我宁愿不让它上天。可是他们仍然被驱赶到地里去深翻土地。说是土地深翻了,才能高产多打粮食。现有成熟的粮食不让收,却深翻地梦想多打粮食?匪夷所思。让庄稼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是,把长庄稼的熟土翻下去,再把下边不长庄稼的生土翻上来,地能长庄稼吗?

而这种违背科学的大规模的深翻土地,还被涂上浓浓的诗意。除了在大喇叭里,在小报上,在许多人口中吟咏“大跃进民歌”。人群又被美化成戏中人,把社员分成好几支队伍:老头组成“黄忠队”,青年组成“赵云队”,青年妇女组成“穆桂英队”。既然成为戏中人,那么行头还得有点的,“黄忠队”的老头们有现成的胡子还不够,还要带上用麻匹做的假胡子,像舞台上唱老生的黄忠才行。麻包子在黄忠队里,把春妮她娘珍藏着纳鞋底用的麻线找出来,做成假胡子戴上,麻脸看不见了,瞎宝德跟他开玩笑说:“就你便宜,一个胡子治了麻子。”

“赵云队”的青年们如果开始深翻地,要在脑后领子上插上四面猎猎生风的小彩旗,以便充分显示其威风。

初冬的天气在飕飕溜溜的小北风里,“穆桂英队”由张桂玲挂帅,穿着短裤头,臂扛半米长的长瓦垄铁锨,喊着一二一口令,英姿飒爽地奔向田间。

“穆桂英队”是应该在头上插雉鸡翎的,可是这种又长又美丽的鸟毛,实在不易弄到,聪明的领导者,指示用鸡毛代替。于是到家家去捉公鸡,拔它们翅膀上最长最漂亮的大翎。

春妮参加了“穆桂英”队,到张思远家找大芦花拨鸡毛,大芦花一看事情不好,扑楞楞一翅子上了房顶。任是你怎么叫,它都不下来,气的春妮指着大芦花说:“看让我逮着你,吃你的肉。”

大芦花站在房沿上,歪着头,看着春妮,咕咕咕叫,意思是说有本事你上来。

在村西头红专大学竖起的炼钢小高炉冒烟的时候,庄户人家各家各户的烟筒早就不冒烟了。因为各家各户的锅都集中起来砸碎了,进了小高炉变成了铁疙瘩。

各村都办起了大食堂,开始是以小队为单位,一个小队一个食堂,实现了共产主义。但是还不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吃面包喝牛奶”。

除了房子、老婆、孩子是自己的,别的一切都是公共的了。社里新收的粮食不再分,各家各户的存粮也统统上交集体。在家里存着粮食除去喂老鼠,再也派不上用场,人们也就不再存粮食。张思远他妈偷着留出半口袋麦子来,让他爹知道了,他爹说:“锅都没有了,你烧着吃呀?你想叫人家再拔我的白旗呀?你一个白旗还不够用咋的?”

公社对社员的主要惩罚手段就是拔白旗。因为社员除去生命、吃饭的碗筷、睡觉的三间土房和被窝卷,其余什么都没有,总不能不让去大食堂吃饭吧?只有在政治上给于惩罚,谁要是被拔了白旗,说明你是“三面红旗”的对立面。这个对立面一旦成立,大会小会挨批判还不算,还得干重活,甚至戴上高帽子游斗。

“广播里和报纸上,说进入共产主义了,就是进入共产主义了。省委书记都讲话说;共产主义了,错不了。”

人们私下里议论说。庄户人对这共产主义深信不疑。

各村以生产队为单位成立了大食堂,全村不分老少,都到大食堂里去吃饭。这次张风常和张风池没再去县里开会。人总得吃饭不是?

说是食堂,其实就是找一处闲宅子,在屋里盘上锅头,安上口大锅,买来笼屉,找几个干净点的会做饭的社员,负责做饭。光有做饭的伙房,吃饭都是在露天地里吃。管饱吃,不能往家拿。开始一段时间,吃的是小米窝头,喝小米绿豆稀饭。有的时候,窝头够吃,可是因为锅小,稀饭就不够喝。庄户人喝惯了稀头,所以都就拿大碗。这下供销社的特大号兰花子海碗,一天就抢了个净光。看来各村里的情形都相差不多,不然也不会都来抢买大海碗。

喝稀饭,谁也喝不过麻包子。他喝稀饭有个诀窍——满满一大碗热稀饭,用一只手托着,顺着碗边转着圈哧哧溜溜的喝。只听着哧溜哧溜的,一大碗热稀饭,不一会他就喝完了。

还有更有心眼的,先舀半碗。半碗,当然比那些舀一大碗的喝的快,喝完半碗,然后再去舀一大碗。这样就能喝一碗半。那舀一大碗的喝完,再去舀,就没有了。

大食堂的成立,这下可好了,妇女们乐坏了。不用再为推碾子推磨发愁了,也不用为没有柴火烧发愁了,也不用烟熏火燎的做饭了。妇女彻底从灶火台上解放岀来了。天爷爷地奶奶,老娘们也能吃现成饭啦!她们高呼万岁!

每个生产队都买了大锅、大笼屉。选几个会做饭的男人和妇女负责做饭,有专门负责碾米磨面的。一到开饭,各家都扶老携幼,携儿带女,端着兰花的粗瓷大海碗,到食堂里去吃饭。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就都蹲在地上趷蹴着吃。有的找个砖头坐着。反正也没有菜,都是自己带点自已家淹的水萝卜咸菜、面酱什么的。农村人讲究吃主食,不讲究吃菜。

张思远他三奶奶,张着没有几颗牙的嘴光是个笑。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做梦也没想到共产主这么好。要早知道这共产主义这么好,咋不早着点往共产主义里跑哇?手里拿着个小米窝头,说:“咳!咳!这是谁蒸的窝头?有手的能蒸出这样的窝头来?五个大手印子全在上头。”

赵登堂在伙房里蒸窝头,听三奶奶说窝头上有手印子,就说:“没有手,那里来的手印子呢?”大伙听了,一阵哈哈大笑。这笑声是发自內心的,从古以来,社员们还没有过过这么好的日子,连做梦都没梦见过。庄户人家满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公共食堂的优越性。

因为食堂里的饭吃的舒心,也用不着一天三顿浓烟滚滚的烧火做饭挨呛,思远他三奶奶的痨病像是好了许多。

他就问儿子张风翥说:“今后就光在这里吃饭了”?

张风翥说:“嗯!”

他娘又问:“那你姐她们家来咋办呢?”

张风翥说:“也在这里吃。”

他娘又问:“那你姐夫、外甥呢?”

张风翥说:“也在这里吃。”

他娘又说:“那过年过节包饺子呢?”

张风翥说:“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噢,这就是那个什么主义了嘛?”

张风翥说:“啊,你快吃吧,等等就凉了。”

他娘忍不住又问:“不是说那个嘛主义灯头朝下吗?那灯头要是朝下,那油不全洒了嘛?”思远他妈在天津呆过数年,知道她问的是电灯,就说“灯头朝下的是电灯,一磨电灯就亮。”

“那电是咋磨呢?你会磨吗?”三奶奶追问不放,可能是人一高兴了话就多。这一回思远他妈还真就让她三婶子问住了,她光知道电灯,这电是咋磨的还真就不知道。

春妮她娘,在一旁接茬话说:“管它电灯是咋磨的,反正比咱点的棉花油灯亮多了。”

大奶奶就说:“还是春妮她娘懂的多,你是听张吴来赶集回来说的吗?”

春妮她娘说:“吴来早就不赶集了,没有集赶了,都是共产主义了,没有人买卖了。听干部们说;以后按需分配,你需要嘛,就给你嘛。吴来在公社的养猪场劁猪,当兽医呢。”

“这下装袋可好了,不用为说不着媳妇犯愁啦!上边就能给个媳妇嘛?”大奶奶说完大家都愣住了。因为都不知道,没有媳妇的光棍是不是给媳妇。女人们一边吃饭,一边喋喋不休的叨叨闲话。

老爷们儿们只管低头吃饭,一连声的哧溜哧溜喝绿豆稀饭的声音。有的从肩旁头上拽下毛巾,擦把脸上的油汗,继续喝。吃饱了的就拿出烟袋来打火抽烟

功夫不大,张风府站了起来。他是生产队长,每顿吃饭他都要讲两句,他清了清嗓子说:“咳!我说大家伙一边吃着,一边听我说两句。现在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一起搞哇哈。我们要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这个这个共产主义嘛,就是现在这样,吃大锅饭,有饭同吃,有难同当嘛。所有的东西,都是集体的嘛。但是现在,还有的户,把大锅交了,把小锅藏起来了。这是对三面红旗的态度问题,也是对共产主义的态度问题。要是查出来,一定给她拔白旗,严肃处理。还有没交的,你干脆快点交出来。思远他妈藏了个铁盆子,让我发现了,拔了她的白旗。”

因为张风府不识字,也说不出很多的道理来。

人们都沉浸在这美美的共产主义美好生活里。这共产主义幸福生活过了不到半年,张风府就有点坐不住了。保管员告诉他,仓库里的粮食快没有了。张风府急三火四地去找大队长张风常和支书风池问:“粮食吃完了可怎么办呢?”

风池说:“怕啥!后张家屯现放着有粮库呢!吃没了我上公社要去,粮库里有的是粮食呢。”

张风池到公社的时候,别的村的书记们早就等在那里了,各村的情况都差不多,都是来要粮食的。公社书记马清河说:“公社也没有粮食。公社正给行署写报告要粮食。”

风池说:“粮库里不是有粮食吗?”

马书记说:“粮库里的粮食,是国家的战备粮,咱没有权力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每个小队上的粮食都集中起来,一个村办一个大食堂,等待上级调粮食来。(待续)

共产主义大食堂——当年的放卫星(续一)

张文广,男,1945年农历六月十六日生于天津市谦德庄。1948年随父母回原籍德平县前张家屯村。1963年秋应征入伍。历任战士、通讯员、连部文书,沈阳军区后勤部第二分部政治部干部科干事,正营职机关政治协理员。196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机关支部书记、团级党委委员。1986年转业德州市农业银行,任办公室主任,机关党支部书记。中专学历。中级政工师职称。曾是《德州日报》、德州电视台、《山东经济日报》《中国农村金融报》《中国农村金融》《山东农村金融》特约记者。德州农村金融学会秘书长。多年被德州市委宣传部评为优秀通讯员。业余爱好木雕、书法、写作。退休后致力于文学创作,先后著有《命运与道路》《岁月的痕迹》《围子墙》《春妮》《老照片》《他是谁》《老虎与狗熊打仗》《家属院里的笑声》《有三个名字的老人》《妈妈》《武官命》等长、中、短篇小说。古体诗词二百余首发表在《今日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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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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