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武侠-花月楼

花月楼楼顶阁外,绿茵密布,映得窗下盏中涟漪如茶,随指尖蘸弄,茶色漾来又离开。铜镜面前的女子将指尖沾着的清水抚向鬓间,浓墨发丝在如葱般玉指抚弄下轻微颤动,却比微风下滋长的枝桠还要生动许多,这画面令站在一旁等待的丫鬟也看得入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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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丫鬟缓过神来,催促道:“愀莺小姐,今日城西的霍大公子寻求一见,您还要挤了时间接待来客。”


镜前女子抿唇道:“不忙,燕儿,我们几时可去布施?”


那唤作燕儿的丫鬟面露难色道:“今日巳时前往即可,但霍大公子屈尊来一次,其他事情暂时可以往后放放。”


“无须你多嘴,按我日常习惯进行便是。”见愀莺面带愠色地从镜前起身,燕儿忙住了嘴上前给愀莺披上了件翡翠薄烟纱。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阁楼。


“愀莺姑娘早,小可在此等候多时了,今日冒昧拜访,姑娘莫要见怪。”一名白衣束发的男子站在阁下抬头看向佳人,爽朗的打着招呼。而楼阁之上的愀莺,正漠然的走向花月楼外。


“谁让他进花月楼等的?”愀莺轻声问责道,燕儿紧跟身后附耳回答:“霍双公子清早给了花姨五百两黄金作为谢礼,请求今日一见。花姨也是碍于霍家的面子,就破例让霍公子在此等候了。”愀莺也并非不晓事理之人,经过霍双身边时短暂驻足道:“得幸公子赏光,今日小女子有事要办,劳烦公子再等等了。”


“无妨无妨,”霍双笑吟吟道,“小可在此恭候便是了。”


愀莺点点头,与燕儿一起头也不回的离开花月楼。


“不愧是花月楼的头牌花魁,以我这般身份想见佳人一面都需费如此周折。” 霍双望向两人离去身影,暗自感慨。“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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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岩寺,香火袅袅,钟声曼妙。即使此日是大吉之日,寺中也没太热闹,前来布施者远不及几年之前的光景。


寺外赏玩的几名香客,见寺门口忽然出现两名女子,在迎客僧的引导下,径直向寺内而去,便纷纷讨论起来。


“哎你们看见那女子了嘛,据说她每月都来布施,竟是花月楼的花魁!”


“当真?就是传说中三百两黄金只够见一面的愀莺?那姑娘看似绝美,可是戴着面纱咱们也不能一睹芳容啊。”


“管它真假啊,能一嗅这尤物身上的香气,咱们这一趟也不亏啊,哈哈哈哈……”


寺外有些吵嚷,进入寺内的人们却安静井然。


“慧满大师,她们来了。”迎客僧将二位香主引向禅经阁中的僧人面前,便匆忙离去。


“施主今日光临,贫僧有失远迎。既到这里,还请自便吧。”慧满大师起立行礼后,又重新落座抄经,面对罕见的貌美女香主,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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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内僧人都知道,每月布施者中,唯此女子最为慷慨,其一人的善财就可济全寺上下的修葺费用。寺内僧侣纵知此人来自烟花之地,也对其恭敬有加。


只是这女子祈福之时,常落座在慧满对面,众人不解,久而久之也习以为常,不再见怪。迎客僧往往只把此女香客当作贵客按其需求引到此处,便不必再顾其他。


女子摘下面纱,燃了香,跪拜佛前,莞尔祈愿,声音细柔悦耳。旁边慧满大师只顾书写,旁若无人。女子随后怔怔的坐在慧满大师对面,知对方不愿多言,只好默默注视对方许久,直待香烬散去,便起身要走。


“女施主,如今徭役赋税日趋苛严,功德之事,今后还请量力而行。”慧满大师抬起头,看着眼前已然亭亭玉立的女子。


即使自己绝俗多年,那女子回眸一瞬依然触动自己心中久违的柔软之处。


“长…哦不,慧满大师,如今寺中早已没有当初那般景气,日后若有变动寺中也很难周转,我想尽力为你做一些事,以备不时之需。”愀莺难得露出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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愀莺作为花月楼花魁,虽生得俏丽,但面部表情终日冷若冰霜,因而得花月楼花姨赐名“愀莺”。花姨常常为此劝说,但无论再尊贵的客人前来都见不到花魁一笑,谁知她竟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寺庙愿一展愁容。


“你全然不必这么做,之前发生的种种,乃是孽岸彼端的我所作为,与今日之我已无干系了。”在愀莺眼里,慧满眼眸深处似乎还隐隐透露着昔日剑客的锐气,他所吐露的一字一句,在她耳畔,就似一个江湖的回响。


“所以,还请施主以照顾好自己作为要务。”


这句虽说得委婉,却是愀莺十余年来第一次听到他的关怀。


“会的,小女就此别过,他日会再来拜访。”幸好,愀莺出门前涂抹的胭脂足够浓厚,掩盖了此刻蔓延上来的腮红,她轻声告别,转身与身边丫鬟离去。


待二人返回花月楼,那霍公子竟还在原地伫立等候,俊秀温良的面容和谦卑得体的举止倒和昔日里那些纨绔子弟相差许多。


“姑娘可算回来了。”霍双笑脸相迎。


愀莺心下抱疚,对霍公子道:“走吧,到我屋中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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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双进入愀莺阁子中,被屋中各样奢华的文玩字画、玉雕金盆所震撼,一介烟花女子的闺房,已然不落自己书房下风。殊不知愀莺平日里接触的贵客,都非泛泛常人。


“公子请吧,今日前来,想要品茶还是调琴?”愀莺端起面前茶盏,轻轻咽下一口,唇角朱色鲜艳欲滴。


然而霍双似乎对眼前的美色并无太大兴趣,他抬眼看向身边的丫鬟,道:“实不相瞒,小可这次前来并非单单为了赏色,现下有一私事相商,希望姑娘行个方便……”


愀莺干脆的挥挥手,丫鬟燕儿垂帘闭门离去。


“你这人倒是有趣,有何重要之事,需来这里跟我一个女子商谈。”愀莺明艳的杏眼打量着眼前这位与众不同的公子哥,猜揣着对方真实意图。


霍双直言道:“实是有事相求,我们霍家近日里收集了一批珍贵物什要送到皇上那里,虽雇了全城最好的镖局,但还是觉得不安,故希望姑娘可以同往。”


“哼,我一个软弱女子何德何能,怎会参与护镖这类行当。”愀莺冷笑一声。“公子若是再拿玩笑话寻姑娘我开心,不如尽早回去吧。”


“姑娘莫生气,先听我说一段故事如何?”眼前的俏公子不紧不徐道:“据说从前的天罡门,有一金字杀手错杀无辜,为照顾刚刚失去至亲的小女娃,反手杀了雇主,也因此触犯门规,到灵岩寺剃度为僧,并托付天罡门主将这位失去亲人的小女娃抚养成人。小女娃习得这位顶尖高手全部武艺后长大离开,暂居在苏州城最负盛名的花月楼,一面为各大官宦商贾收集来往情报,一面享受着全城上下慕名花魁而来的礼遇。”


“那僧人,名叫吕长轩,如今是灵岩寺的慧满大师,姑娘可曾识得。”


愀莺望向窗外,昔日的悲痛纷纷袭来,眼眶不觉有些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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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对方发问,愀莺收敛情绪,反嘲道:“不愧是霍将军的虎子,昔日里不见有何建树,却能深挖这潜藏许久的江湖秘闻。”


霍双见对方语带诮意,忙致歉道:“姑娘莫要见怪,这些尘封之事本该随风而去,但我也是大费周折打探的消息,这全城上下,怕是再没有人的武功能出姑娘左右,这次烦请姑娘相助,实在是为了万般稳妥才想到的下策,愀莺姑娘海涵!”


“我若是不从呢?”


“那在下也不敢强求,只是这为皇帝押运一事,一旦出了差池问责下来怕霍某全家都难以承担,可惜高手众多的天罡门门规严谨,只行刺不护镖,否则在下倾尽重金也要请他们相助。眼下,就只有姑娘能帮到我了。恳请!”霍双抱拳邀请,眼中写满诚恳。


“没想到你们霍家在这苏州城看似一手遮天,终究还有求人的时候。”愀莺冷笑道。


霍双见对方语气有了回旋的余地,连忙跟道:“姑娘帮我霍家度过此事,事成姑娘可提一要求,霍某定当作为回馈。”


愀莺似乎想到什么,“我这有一事,不知霍公子是否肯帮?”


“姑娘直言便是。”


愀莺附耳两三句,霍双听闻后,似有难色。“这……皇上的谕旨,怕是难以免除。”


愀莺扭头道:“我就这一个条件,天下之大我见过的手段倒是多了,公子位高权重,便只有帮和不帮两种道理可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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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双思忖片刻,道:“事关重大,我愿倾力而为之,也恳请姑娘助我了。”


愀莺回看霍双,喜上眉梢道:“成交!”她心知这只是门生意,但不知为何曾只在慧满面前才会涌现的笑意,此刻在这个爽朗洒脱的公子面前,同样可以绽开。


几日后,愀莺按约,随镖队的马车一起出城前往都城。一个镖局三十多条彪壮汉子中夹杂一名看似瘦弱的女子,看起来相当违和。


眼看一行车马就要出城,忽然一名僧人缓缓行至这一众队伍前。


“臭和尚,让开!”为首的镖头大声呵斥。


愀莺定睛望去,那和尚竟是慧满大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慧满大师眼光也追随到队伍中的愀莺,看到一身武装的她,微妙的愕然一扫而过。大师面对镖头,义正言辞道:“你们可知你们护送的一车车是什么?”


镖头见僧人有意阻拦怒道:“滚一边去,秃驴!”


僧人自顾自道:“你们这车上装载的,是我朝子民的血和骨。据我所知,仅是这一车挖掘的稀罕宝贝‘金潜龙’,便耗费了数百村民劳力吧,多少人在官役的胁迫下累死在矿岗,又有多少劳作人民因为当权者的食言分文未取饿死了一家老小。如今你们把这些朝廷搜刮的民脂运到都城,心里可曾痛过?”说话间,僧人目光扫过满载宝物的马车队伍,愀莺忙低下头,生怕对方看清自己也在这队伍当中。


“你这秃驴,都披上这袈裟了,还想行侠仗义?”镖头嘲笑道。


“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你们行恶,我也只能劝说。但是,请把前日里抢夺我寺中的法华珠归还,否则你们只能从贫僧身上跨过。”


“不怕死了你?”为首的镖头下马,狠毒的对着僧人骂道。


随行的几位镖师见况也都赶上来,对着僧人一顿推搡。不料僧人内力极其了得,推搡下竟是纹丝不动。以这般内力若是还手,对方众人皆不是对手。但彪壮大汉们毫不会意,反而增添了气愤,从推搡慢慢演变成了扭打。


看到此景的愀莺心中无比矛盾,她既不愿让僧人看见自己,又想要上去劝说。


僧人虽内力深厚,但承受一群壮汉的拳打脚踢,终究吃不消,嘴角逐渐沁出鲜血。


然而,他依然勉力站起挡在队伍前方。


一众镖师皆是草莽之人,岂能受了这气,立时拿起棍棒,刀具,开始对僧人虐打咒骂,“死秃驴,敢在这挡道,那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然后从你身上碾过去如何?”


渐渐的,僧人已皮开肉绽,鲜血渗透了袈裟,眼光依旧坚毅。


良久,见僧人倒地,似乎没了力气,众人便准备将其拖到一旁,僧人却再次缓缓的站起身,说话已含糊其辞:“那法华珠是镇寺之物,不可离开此城……”


镖师们见状愈发的亢奋:“嘿,这秃驴真耐打!给我继续!”说话间一个碗口粗的木棒直直砸向僧人脑门,瞬间断为两截,僧人头顶瞬间鲜血迸流,镖客们哈哈大笑。


“住……手,都……给我住手。”一个女子声音颤抖道,但这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镖师们的嘲笑咒骂声中。


“死秃驴,今天就遂了你的愿,让你死在这!”围堵的大汉们手中数柄刀剑棍棒齐刷刷落下,而僧人已近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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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给我住手!去死的人还轮不到他!!”女子尖利的嘶吼划破天际,众人被这声吓住,回首间却见一女子满脸是泪地从队伍之中如电光般持剑冲来,起手时一圈大汉已纷纷倒入血泊。


“这婆娘疯了!居然杀了我们兄弟!”其余几个大汉随之大怒,提刀向愀莺砍去,而这剩下众人哪里是她的对手,只消片刻,数十大汉皆倒在血泊之中。


周边忽然陷入了极度的安静。


女子赶忙上前伏身查看僧人伤情,那僧人已体无完肤。“你这个……傻瓜!”这花月楼冷漠了数十年的花魁,竟然也可以梨花带雨。


啜泣间,却见眼前一人停在面前,愀莺不及拭去泪痕,抬头便撞见了霍双的一脸心疼。


“抱歉,我来晚了。”霍双伏下身看了看和尚的伤势,扭头对女子道:“你快离开这里吧,事情闹这么大,就不要回来了。他,我会送到最好的医馆救治。”


女子见霍双没有责怪,反而是帮她料理发生的一切,更是泣不成声。只是此刻的她,伏在了霍双的肩膀。


那天似乎过得很漫长,僧人迷迷糊糊中,只觉得那哭声如此的熟悉,由远到近,又到远,远到似乎飞往了天边,直到他伤愈苏醒后多年,也再未听见。


灵岩寺的法华珠后来回到了寺中,并且寺庙一土一木都保存完好。实际上,在圣上灭佛的旨意下,这些寺庙都是将要拆除的,却不知为何与佛无关的霍家花了不少手笔从朝廷到社稷上下打点,为灵岩寺挡住了这一劫难。也是这接二连三的事件,导致霍家逐渐没落:霍父虽未因此被革职,却也不再被重用,而霍家公子在那之后亦不知所踪。


上元夜,街头熙攘,一名步履缓慢的僧人走到花月楼下,仰头看去。今日的花月楼格外热闹,据说是新任花魁会公然出面,供众人瞻赏。


待那花魁出现在阁顶,众人纷纷欢呼,僧人见是副陌生面孔,悄然舒了口气。听闻周围居民纷纷讨论道:“唉,这任花魁即便露面,感觉还没上任那个愀莺蒙面看着有滋味。”“可不是嘛,没看过那愀莺真容也真是遗憾呐,据说后来犯了事她就跟那个霍家公子私奔了,再无音讯。我们这等凡人呐,真是无福消受。”“嘿,你看这和尚,他也看花魁看得津津有味啊。”“凡尘靓丽,哪能那么容易淡去啊哈哈哈哈。”


僧人听着耳边的哄笑,早习以为常。但重复回味着路人那句“凡尘靓丽,哪能那么容易淡去”,再看眼前夜空中燃放出璀璨夺目的烟花雨,不觉心中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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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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