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好，我是李海洋。

2020年，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艰难的一年。常杰也不例外，这一年，她经历内忧外患，心力交瘁。我和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识的。

常杰经营着一家和风风格的山村度假村，主打健康的食品和自然的风光。

对于东北地区做户外活动服务的度假村来说，即使没有疫情的影响，一年之中也只有短短几个月的营业时间。

其余大部分时间由于天气较为寒冷，除了少数设施完备的冰雪旅游胜地，其他小规模的度假村也不具备满足游客户外玩耍的条件。

想想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草木凋零，大雪封山，没有集中供暖的室内只比室外挡点风，待在山村度假村跟极限生存挑战一样刺激。

有个笑话说，在东北的冬天吃饭，当店家问你饮料要常温的还是冷藏的，一定要选冷藏的。

因为冷藏毕竟还是零上的，要是一不小心选了常温的，那就是零下的，只能当冰棍嚼着吃了。

所以，很多度假村过了秋天就开始冬眠，等到春暖花开才能迎来复苏。常杰的山庄也不例外。

夏天，绿树成荫，凉风习习，来山庄露营、烧烤、骑马、开音乐节的朋友络绎不绝。

秋天，色彩斑斓，瓜果飘香，合作多年的服装品牌和杂志前来拍摄广告。但是一入冬，整个山庄就只留下几名看护人员和一条大狗了。

这个案子，就是因这条大狗而起。因为它，常杰被两次告上法庭。

02

事情是这样的。多年前，山庄雇佣了崔大爷打杂，他六十岁上下，身强力壮，还会做一点电工活。

山庄夏天繁忙的时候，需要的人手多，崔大爷的老伴崔大娘也经常来帮忙，常杰索性就给他们两个人开工资。

冬天没什么工作，就只雇了崔大爷一个人看护山庄，给他一个人发工资。但崔大娘一直陪着崔大爷，也没有离开山庄的意思。

常杰出于人之常情，考虑到能让老两口互相有个照应也好，山庄顶多是多供一个人吃住。

不过，常杰一直叮嘱，山庄的事还是由崔大爷来做，巡视、维护电线、喂狗等，遛狗只能在山庄没有其他人时的夜晚进行。

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年，直到大狗十五岁这一年。十五岁的大狗，已经相当于人类的老年人，它开始不爱吃东西，也不爱动弹，崔大爷就不怎么喂，也不再带着它溜达。

崔大爷甚至常常去外面帮自己闺女装修房子或看孩子，很晚才回到山庄。而常杰由于鞭长莫及，对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去年十二月的一天傍晚，崔大爷还在闺女家没回来。崔大娘喂完小狗，就来到大狗的笼子跟前，鬼使神差地把大狗放了出来。

结果，不知道是饿急了还是因为小狗，之前从没咬过人的大狗咬住了崔大娘的小腿，大娘吃痛挣扎，伤口撕裂，鲜血淋漓。

直到晚上十点多，崔大爷回来后她才被送往医院。所幸经过治疗，崔大娘的腿并无大碍，两个月左右基本康复了。

在住院期间，常杰虽然人在国外，但一直嘱咐山庄的其他人员帮助和照料老两口，及时垫付医疗费用，告诉他们出院以后可以回家也可以回山庄养病，如果伤好了愿意继续在山庄工作，可以再回来。

但是后来，常杰发现事情渐渐不对劲了起来。先是老两口的闺女不断地跟常杰要钱，一开始说借，后来就是要了。

说之前看病的钱都是借的，要常杰替他们还债，再后来又要求常杰支付医药费和护理费、误工费。常杰一直想着等自己回国后，再好好地补偿他们。

03

但令常杰感到意外和不能接受的是，相处多年的老两口突然性情大变，开始到山庄闹事。

专门在山庄有游客的时候撒泼打滚，倒地不起，甚至还在他们俩曾居住的屋子里大小便。

最可气的是，有一次师大附小的学生到山庄体验农家生活，晚上在院子里开联欢会的时候，院子里的灯突然忽明忽暗，不停闪烁。

孩子们因此被吓得哇哇大哭，乱成一团。老师和山庄员工迅速把孩子们转移到明亮的大厅。孩子们在细心安抚下恢复了平静，也没有受伤情况。

山庄员工连夜进行排查，发现有一处草丛分明有人来过，一条比较隐蔽的电线断口平整，像是被人剪断的。

而崔大爷原来的工作就包括巡查电线，他最清楚什么位置监控不好用，也知道哪些在草丛里隐藏的电线会影响正常供电。

后来还有一次，常杰接到员工小李半夜打来的电话，说有客人投诉他们住的房间一直有异味，大家一查，发现又是老两口干的。

他们趁人不备把死老鼠扔下水管道里了……因为这些，山庄的营业受到严重的影响。常杰忍无可忍，只好报警。

老两口对这些事情没有丝毫愧疚，威胁常杰，只要她一天不给钱，就不让山庄好过一天。警察考虑到这都是山庄内部管理的问题，也无能为力，只是对双方进行了劝解。

闹了两个月以后，老两口一纸诉状把常杰告上了法庭。他们提出了治疗费、交通费、欠付的工资等一共近4万元的赔偿要求。

在调解中，他们跟法官控诉常杰的种种“恶行”：不按时发工资，受伤后没去看他们，之后又不给他们经济补偿，他们现在没有工作也没有家，生活如何艰难……

但他们在描述事实时明显前后矛盾，比如，一会说事故发生时大爷在家喂羊，一会又说大爷出门买菜去了。

而他们除了提供疫苗和医院治疗的票据以外，也没能提供其他的证据。法官对老两口也是很无奈。

04

常杰虽然对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感到伤心，但还是向法庭提供了事发后双方的联络记录、山庄和崔大爷的劳务合同，以及山庄给两个人购买的意外保险单。

后来在法院的调解下，常杰同意对老两口一次性补偿2万元，并把保险单的原件给了老两口，凭借保险单他们还可以获得一部分保险赔偿，老两口也在这种情况下同意撤诉。

可也许是感觉钱要得太容易，还没等常杰来得及把钱给他们，老两口就又起诉了。这次他们请了一名律师帮他们打官司，还做了伤情鉴定。

在上次诉讼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护理费、误工费、营养费、鉴定费、律师费等共计约7万元的赔偿数额，其中还不包括常杰已经垫付的部分和保险赔付的部分。

在庭审中，为了获得法官的同情，他们特地提供了闺女几天前在山庄附近偷录的几段视频。

视频中几个不明身份的人通过镜头讲述着没有亲身经历、也没有亲眼所见的事情，大多是猜测崔大娘当时多疼，或者感叹崔大娘多可怜，或者随便附和几句。

但其实根据法律规定，视频中出现的人并不具有证人身份，采用这种方式录制的视频也不能作为证据使用，这些视频对于案件事实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让我们感到有趣又困惑的是，都已经上了法庭，他们和律师还没有确定自己起诉的法律依据。

关于这个案件的法律依据有两种，选择不同，结果也会不同：一种是以饲养动物致人损害的案由起诉。

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二百四十五条规定：饲养的动物造成他人损害的，动物饲养人或者管理人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但本案中，狗的饲养人和管理人是崔大爷，如果他自己养狗咬伤自己，也只能由其自己承担责任，咬伤崔大娘的责任也应当由崔大爷承担。

另外一种是以提供劳务者受害的案由起诉。

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九十二条规定：个人之间形成劳务关系，提供劳务一方因劳务受到损害的，根据双方各自的过错承担相应的责任。

本案中，提供劳务的一方其实是崔大爷，崔大娘是劳务关系以外的人，在此对劳务关系的认定是问题的关键。

而且还要考虑受伤是否是由于工作原因造成，接受劳务一方也就是山庄是否有过错。

由于我们对这个案件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针对他们提出的每个请求和证据都进行了应对，以至于本来很简单的一个案件，庭开了好几个小时。

后来，法院还是希望双方能够达成调解。但老两口在赔偿数额上一直不肯妥协，而常杰顾虑的是，如果调解后老两口又反悔，可能会导致更多不良影响。

一般情况下，律师不能代替委托人做决定。我们把选择的后果和风险提示出来，委托人做最后的决定。

对于常杰来说，调解有利有弊，法院考虑到老两口一方是比较弱势的群体，在判决中可能会倾向于他们的诉求，常杰为此要承担更多的赔偿费用。

如果双方都为了争口气进入二审程序，恐怕还要影响山庄未来的正常经营。而且闹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还是要山庄赔偿，以后山庄的内部管理问题就会更加困难。

常杰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调解，一次性赔偿老两口3万元，并同时接受了我们提出的做好安全防范的建议，双方达成了调解协议。

只是后来，老两口又提起了支付欠付工资的诉讼，但因为常杰保留了已经支付工资的账目，他们只好再次撤回了起诉。

而那只闯了祸的大狗，没过多久就寿终正寝，至今也没能知道，它为什么在自己老态龙钟的时候，还犯下这么冲动的错误。

东野圭吾说：“世界上有两件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在人性面前，人们总是渺小的存在。”

人性本就有善有恶，确实经不起考验，谁也不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俯瞰人性。

改变别人和世界远比改变自己困难，但改变自己却是改变他人和世界的最好方法。只要自己做到以真示人，以诚待人，于心无悔就好。

*作者：李海洋，律师，吉林大学法学院毕业，坐标长春，目前从业方向为公司类业务和民商事诉讼业务。现在致力于精进律师业务，同时写出不吹不黑、不尬不雷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