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女精英”的“陨落”

作者：上海市崇明区人民检察院 检察官 谢鹏

打开“米雪儿”的微信朋友圈，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副精致的写真，她容貌姣好、笑容自信、身材有致。发布的图文也大多是商业剪彩、商务酒会，偶尔一张45度精修自拍照，搭配“这个夏天长胖了，再不来上健身课，我的教练都要跑路了。”这样自我揶揄的话语，处处彰显着她悠然自得而又运筹帷幄的商业女精英的生活。

这位女精英的原名并非“米雪儿”，她原名“孟丽娟”，出生在皖北的一座小城，大专毕业后就来到了浙江杭州打工，在这座诞生了“阿里集团”的城市，她从一名朴素的学生妹，逐步成熟，在职场中打拼，做过前台、做过餐饮、做过美容，后来在一家经营“区块链”的公司里迎来了她的爱情。她与时任公司总裁的徐国振相遇、相识、相知，最终走入婚姻的殿堂并很快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孟丽娟慵懒地斜横在沙发上，看着睡颜安静的女儿，禁不住思绪纷飞。她有时候觉得奇怪，自己的丈夫徐国振和这家所谓的经营“区块链”的公司经常让她觉得困惑。孟丽娟大专毕业，学的是文秘专业，她至今也没有搞懂什么是“区块链”，她更不明白的是，明明公司没有什么实际业务，为什么要雇佣二十多名业务员，专门负责拨打电话？为什么业务员要分成好几组，还设置成不同的工作群？为什么徐国振接到某个人的电话就会马上避开人群，回到私人办公室？为什么徐国振隔一个月就会通知业务员，向客户推荐新的虚拟货币交易平台？为什么公司经常搬迁办公地点？为什么离开的时候必须要把电脑格式化？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孟丽娟用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感慨结束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想那么多干什么呢，现在自己只要按照徐国振的要求，每个月统计好有多少进账、多少出账，就可以拿到总裁助理的工资，这不是很好嘛？

徐国振和孟丽娟都很迷信，女儿三岁那年，徐国振带孟丽娟去见了一位“大师”。“大师”算过之后，告诉二人，二人要去海南发展，才能攀上事业新高峰。当时，徐国振也解到海南那边有针对高新产业的各种优惠政策，他也正有此意。加上“大师”加持的这句话，徐国振更是信心百倍。但是“大师”提出孟丽娟这个名字不够“好”，最好姓“米”，这样才能“有吃不完的米”，寓意“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当即，孟丽娟就想到她喜欢的一位香港演员叫“米雪”，为了名字听上去“嗲”一点，孟丽娟就给自己改了名字“米雪儿”。

很快，徐国振就把在杭州的公司关掉了，正好当时公司里有点派系斗争。徐国振想着只把自己的亲信带到海南算了，于是他带着一部总监赵鸿飞、二部总监董凯和换了名字的“米雪儿”就乘上了飞往海南的飞机。徐国政和“米雪儿”的女儿被送至了皖北的外婆家里。

到了海南，徐国振重操旧业，转眼就壮大了兵马，这时候的“米雪儿”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人了，她早已识破了徐国振的“商业版图”。她的购物欲不断膨胀，奢侈品越买越多，各种高级的皮肤护理，她前去消费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这样的生活无法掩盖她内心的空虚。徐国振这一行人做的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诈骗。哪里有什么虚拟货币交易，不过是一场人为导演的闹剧。公司的业务员都是有各自的角色要求，有的业务员负责做“炒币大神”，比如杜撰个“币神探”的名号，经营一个公众号，再发点连抄带编的豆腐块文章，也不管里面的文法对不对、里面的术语自己是否了解；有的业务员负责冒充炒虚拟货币的人员，一旦有人被拉入公司群内就开始惟妙惟肖地讲述跟随“币神探”等“炒币大神”的赚钱经历；有的业务员负责指导、下达指令，当然这些指令经常是奔着让客户“爆仓”去的；所有的业务员进入公司后都要经历话术培训，主要任务就是通过公司买来的人员信息、电话等不断给他人拨打电话，让对方成为自己公司的客户，下载公司推荐的APP，转入钱款，购买虚拟货币，根据业务员的指导进行操作。当然操作不当的损失是由客户自己承担的。而这些所谓的炒币，也并非真实发生在虚拟货币市场的，这些钱其实都是进了公司及其合作方，以三七开来分配。被骗入局的客户的交易对象其实都是公司找好的“托儿”，公司会定期检测这些“托儿”的账户余额，一旦低于100万USDT，公司会有专人帮他们充值的，公司也会定期给这些“托儿”一笔好处费，孟丽娟知道，徐国振不过是这诈骗的其中一环，分得的也不过是其中一杯羹。APP的持有人才是操纵徐国振的“人上人”。“什么时候自己可以成为一名总裁呢？”孟丽娟被自己突然冒出了的念头吓了一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她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微微一笑。

这个念头随着徐国振的出轨而逐步“落实”。女人一旦狠心下来做一件事，往往效果不错。孟丽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很快就与徐国振的上线，位于境外的“魏先生”取得了联系，默默租赁了办公场地，招募了得力干将，甚至挖走了现公司的资深员工。在上线需要更换平台的契机，她与徐国振摊了牌，而且一夜之间带走了她的人。徐国振当然不会阻拦，他早有退出收手之意。徐国振与孟丽娟心照不宣地领了离婚证，可以说是分开得相当体面了，甚至，孟丽娟的新公司缺乏资金的时候，徐国振以出资30%入股的方式向孟丽娟伸出援手，孟丽娟也大气表示会按照这个比例跟徐国振“分红”。

孟丽娟的成长速度之快，超出了徐国振的预测。有一次，他顺路到孟丽娟的公司参观，正好赶上给员工发工资。孟丽娟意气风发，给赵鸿飞发了二十万元现金，给赵鸿飞手下的得力干将——公司新秀项建伟发了十五万现金。徐国振当然清楚，他们这一行才是真正的“一将终成万骨枯”。员工的工资不过是被诈骗人员的血汗钱。徐国振笑笑，默默走进了孟丽娟的总裁办公室。

忙完了的孟丽娟，回到办公室，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徐国振，她感到徐国振欲言又止。但是，某一个瞬间，好胜心还是战胜了好奇心，她默默拉过一名英俊高大的年轻男子，像是扬起胜利的旗帜般，向徐国振介绍，这是她的男朋友，现在在公司做直播，给公司的平台“带货打CALL”，学传媒出身。徐国振非常识相地夸二人是郎才女貌，把到嘴边的劝诫之语咽了下去，“尬聊”了一会儿后，徐国振就离开了。孟丽娟不知道的是，徐国振想告诉她的是，这样的事情还是早点抽身而退的好。

孟丽娟很快就有了身孕，在她踌躇满志，计划做完这个月就结束平台，短暂地休个假，带优质员工们泰国游的时候，公司平台被举报了。江浙地区一个滨海小城的十几名被害人一夜之间，在“优质员工”赵鸿飞、项建伟的投资指导下，全部亏空，仅投资人“老金”就损失了八十余万元。她以为只要赶快更换平台，就不会被查到。可是，这次警方到来的速度实在远超她的想象。二天以后，小城警方与海南警方如天降神兵，到了公司。所有的电脑、员工都被控制了，赵鸿飞、项建伟等人都被抓获了。她因为怀有身孕，做了笔录之后取保候审。

孟丽娟浑浑噩噩地回到皖北老家，享受着母亲的照顾和女儿的陪伴，她没有和盘托出自己的事情，只是拿了很多钱给母亲，让她存入银行，用于生计。她到县城请了律师，自己在家中休养。年轻的男友虽然偶尔陪伴在她身边，她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真正开心地笑了。不知是心情原因还是身体原因，她流产了。考虑到怀孕可以不被羁押，她竟然冒险地很快又怀孕了。只是，这些并不能阻止案件的进程，她的律师阅卷了，逐步告诉她事情的处理进程。赵鸿飞虽然不认罪还是被检察机关批捕了、赵鸿飞认罪了、赵鸿飞被起诉了......检察机关也打过她电话，通知她去做笔录，她表示自己怀孕了，身体反应大，没有及时过去，后来又遇到疫情，她的案件拖啊拖，最终还是在来年起诉开庭了。

办案的检察官是一名严肃的女性，在铁一般的证据面前，孟丽娟的辩解被一一破解。她知道自己说的话连自己都骗不了的，她只是没想到那些她都不曾注意的自己IPAD、公司电脑报表里居然有那么多的证据。孟丽娟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犹豫过也反复过，终究没有在认罪认罚具结书上签字捺印。她在开庭前退出了4万元人民币；开庭时，她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真实的活着了。苍白的快乐，终究是荒芜的。法槌敲下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如释重负，诈骗被害人470余万元，法院判处了有期徒刑十一年六个月，剥夺政治权利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五万元。

在监狱里的孟丽娟，偶尔会望着天空发呆，回想这三年，恍如一梦，一个不可理喻的恶梦。一觉醒来，简单的幸福、如花的时光都被生生抽空了。人生，恍惚着好像就要走到尽头了，自己仿佛在白茫茫的雾气中行走着，孩子们似乎在白雾的尽头等待着她、呼唤着她，她想去追，眼眶湿了、心也是湿的......

多怀念那些烟火味十足而又简单的幸福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一滴眼泪于焉坠落。

（本文系作者原创，根据办理案件改编，文章名字均系改编，原案已判决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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