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几年被用得烂大街了的《从前慢》，冯小刚把它用在自己新电影《只有芸知道》的开头里，沉寂了一年归来，冯小刚带着一部非常不冯小刚的电影第15次征战贺岁档。

一贯嬉笑怒骂的“老炮儿”冯小刚，突然刹住了调侃逗乐的车，认认真真拍了一部无论剧情还是节奏都非常慢的纯爱片。

路演时，冯小刚说自己年纪大了，心肠软了，就想拍一些简单温暖的故事。

《只有芸知道》改编自冯小刚挚友张述和其妻子罗洋的真实爱情故事，冯小刚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者，罗洋去世后，正在拍《芳华》的冯小刚把张述叫回北京散心，在和张述聊起点点滴滴的往事时，冯小刚动了把他们故事拍成电影、搬上银幕的念头。

19年前，拍《一声叹息》时，摄影师张黎就说冯小刚 “对真善美的调侃是出于自我保护，骨子里是古典主义浪漫情怀”；19年后，跨过花甲大关的冯小刚卸下了自我保护的调侃，袒露骨子里深沉的古典主义浪漫情怀。

这一次放慢步调、逆流而行的情怀袒露，冯小刚每个情节都征求了原型张述的意见，舍弃了商业电影必要的、更有利于市场的强烈情节冲突，坦言 “不想因为票房原因去消费他们俩的感情”。

但这种尊重和诚意，电影时收获了95%以上影评人的交口称赞，正式上映换来的却是不甚理想的票房和两极分化严重的口碑。

夸《只有芸知道》的，泪腺为它哗哗打开，爱情观因它重塑，看身边的伴侣都多了珍惜感恩的缱绻柔情，故事主人翁隋东风和罗芸跨度长达20余年的爱情故事，在风景如画的新西兰徐徐铺开，恰如静水流深。

接受采访时，冯小刚说自己相信有一些愿意慢慢看的人，这对于《只有芸知道》的受众倒是一个准确的定位，大多数人，是耐不住性子慢慢看的，光有缅怀的动机和纯粹的情怀很难打动阅尽千片的观众。

口碑的另一极，是对冯小刚转变的否定，这种否定集中于《只有芸知道》为慢而慢的节奏、过于平淡的叙事、含糊不清的细节和脱离生活的疏离。《只有芸知道》极力还原原型张述夫妇的真实生活经历，但还原真实这回事，稍不注意就容易走向两个极端：要么用力过猛，反而脱离现实；要么力有不逮，显得过于琐碎平庸。

在差评意见里，《只有芸知道》在这两个极端里往返。

一段相濡以沫的神仙爱情，拍出了故事原型生活经历和心中所感，感动了少年多愁善感、老年更甚的冯小刚，却没有顺利传感到观众身上，是一种多么寂寞无奈的失败。

面对网友“虚伪做作”、“无病呻吟”、“知音风故事”、“毫无电影感”、“中年老男人的自我感动”、“单薄空洞的心灵鸡汤” 等等揶揄嘲讽，不知冯小刚会作何种感想？

某知名影评人为《只有芸知道》不忿，说喜欢这类平淡隽永片子的人，绝大多数根本不喜欢冯小刚，“被文艺青年和影评人们蔑视的冯小刚导演拍出来的，豆瓣分至少因此减了2分”。

《只有芸知道》究竟算不算得上一部好电影，到底是被高估还是被低估，要待岁月把主观色彩慢慢抹去，方能得到一个较为客观的评价。目前看来，《只有芸知道》票房口碑双双扑街，和冯小刚这些年攒下的公众坏印象脱不了干系。

小刚老矣，尚能骂否？

上映四天，《只有芸知道》票房才跨过1亿大关，冯小刚凌晨有感发文，回顾了自己第一部票房过亿的电影——04年《天下无贼》，“贺岁片之王”曾经高歌猛进、所向披靡，而今只想自嘲一句“英雄老矣”。

《只有芸知道》上映后，很多人说冯小刚真的老了，这个评价冯小刚自己领了，一反常态地平和。

高歌猛进时，冯小刚多么自负，一言不合就开撕，逢自己导演的电影上映必撕逼：

《天下无贼》新闻发布会，他当着百位记者的面，大骂某周刊记者，说自己想“抽人”；《非诚勿扰》上映，时逢甄子丹赵文卓骂战，舒淇因力挺甄子丹遭受网络暴力，他为舒淇鸣不平，微博爆粗骂网友是“畜生” ；《唐山大地震》时，骂孙海英“被激情燃烧坏了脑子”；《一九四二》上映，票房不理想，他骂观众是“文化纳粹的嘴脸”；《私人订制》上映，他又撕起影评人，连发7条微博炮轰影评人“不识货”；《老炮儿》上映，他暗讽邓超同档期上映的《恶棍天使》；《我不是潘金莲》上映，他发一篇阴阳怪气的长文开撕王健林......

冯小刚的个人电影发展史，也是一部奋斗不息的“撕逼进阶史”。

那个骂观众“垃圾观众产生垃圾电影”，说网友是“假装懂电影的大尾巴狼”，从“小钢炮”一路骂成“老炮儿”的冯小刚，这次出人意料地认怂服老了。

一路骂骂咧咧，一路所向披靡，耳顺之年经历了某种意义上“最差的时代”。这一年，冯小刚所受打击相当沉重，所以接受采访时，他说想逃离外部的攻击动荡，寻找内心的平静。

人老了，不愿和自己较劲，更懒得和外界较劲。

冯小刚拍《只有芸知道》时的心境，大抵是只想拍真正心中所爱所想，至于舆论或骂获赞的狂欢，他管不了，也管不动了，所以他说“看不下去的，您花了钱，骂几句出出气都应该”，不解释不撕逼，反正他知道自己的心还是热的。

小刚老矣，电影之哀

冯小刚散德行了。

从1984年担任《生死树》美术助理算起，冯小刚已经入行35年，同时期导演都是正经学院派，冯小刚却只是个部队文工团京剧班的美工。

从被王朔嘲弄的“越南兵”跟屁虫，一步步走成了与陈凯歌、张艺谋齐名抗礼的内地三大导演之一，冯小刚殊为不易。他曾对刘震云说过，过去盖起的宫殿中，没有他的位置，他只好在宫殿的旁边另起炉灶，搭起了一间偏房。偏房越盖越多，越盖越大，越盖越高，渐渐成了一个院落，就成了另一座宫殿。

平地起偏房、偏房变宫殿的冯小刚，身上有一股能屈能折、能小能低的人精劲儿。

转业之前，总政创作组有个邓姓干部，冯小刚揶揄他是个“爷”，邓爷自诩博学多识、读书万卷，喜在人前高声卖弄，冯小刚上赶着配合，用一些幼稚问题为邓爷的高谈阔论开路。

第一次和王朔见面，冯小刚搂头盖脸把人前腼腆的王朔一顿好夸，直夸得王朔脸一阵红一阵白，只好用皮笑肉不笑来应付。

野路子出身小人物摸爬滚打、生生不息的奋斗技巧，大院子弟王朔和叶京是很瞧不上的，王朔在本子里时不时揶揄冯小刚一把，给他的猥琐谄媚的人设，叶京说他像王朔裤子似的成天跟着王朔，给他取了“冯裤子”这个侮辱性的外号，执导电视剧也不忘“羞辱”他一把。

旧日恩怨是是非非，恐怕当事人本人也很难捋清。冯小刚善于逢迎，善于抓住机会，精滑劲儿遭人诟病，但不得不承认，他算得一个俗世能人。

贺岁档的形成，冯小刚功不可没，从1997年《甲方乙方》开创了“贺岁片”这一概念，到2017年的21年间，冯小刚以8次票房冠军的记录笑傲电影圈。

人民网评价他是“中国商业电影的一面旗帜”，中国新闻网赞他有“中国喜剧式的温情哲学”，不能跻身“第五代导演”之列的冯小刚，以插科打诨、做小伏低的姿态，推动了电影作为大众文化消费品的进程，打造了属于他的冯氏电影产业链。

冯小刚一直拧巴、自负且暴躁，伴随他的是不断的争议，主流评价里，冯小刚虽然为中国商业电影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但他的艺术成就和为人处世是远不及张艺谋、陈凯歌的，在内地电影导演中甚至排到十名开外。

不讨喜的冯小刚，作为优秀电影人的情怀被视而不见了。

一路摸爬滚打到金字塔顶端，有了巨大的影响力，冯小刚坚持投入相当的资金，去拍一些题材沉重、票房难以保证、甚至触及敏感红线的现实主义电影；亦指出青年导演人才的缺乏，是现今电影良莠不齐、烂片太多的本质原因，呼吁从每年的电影专项基金中拿出更多资金，对青年导演培养给予更大力度支持。

一心拍商业片赚钱时，观众嫌他面目市侩，诟病他营销炒作手段粗鄙；老了老了，想拍自己真正想拍的电影，又被嘲自我感动还想强行感动观众。

一向嘴贫调侃的冯小刚，赶上了全民调侃、娱乐至死的时代，不是谁谁让他哑了火，是这个频繁造神和弑神的时代让他认了怂。

冯小刚怂了，他和中国导演中最辉煌的的第五代导演都老了，影视青黄不接的寒冬里，张艺谋远离人烟热闹，陈凯歌频频上综艺，冯小刚为了宣传电影跑去直播。

看着美颜滤镜下粉白如汤圆的61岁小刚导演，我为中国电影人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