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富春：作为综合文本的艺术品

艺术品作为文本首先不是生活世界本身，而是种种符号，如文字、声音、图象等。同时，艺术文本不是抽象的，而是具象的，也就是感性的。但更重要的是，艺术文本是技艺、欲望和智慧斗争的游戏。这是艺术文本区别于一切非艺术文本最显著性的标志。

■ 文| 彭富春

如果艺术品作为作品是一个相对独立自足的世界的话，那么作品自身的意义的理解就必须发生改变。传统的理论将作品看成是作为创造者的艺术家的创造物。但如果作为创造者的艺术家（作者）已经死亡的话，那么作为创造物的作品也必然随之一起死亡。虽然艺术品作为作品必须死亡，但它作为文本却依然活着。作品和文本的根本差别在于，前者是有一个作者的，但后者却是无作者的。文本的无作者性既不意味着它不是艺术家创造的，也不意味着它不能签署艺术家的名字，而是意味着它并不是作者意图的产物，至少不只是表达了作者的意图。

但什么是文本自身？狭义的文本一般指任何书写或印刷品的文字形式，但广义的文本的包括了自然、社会和语言等。总之，文本是一切有意义的存在者。但意义总是对特定的人来说的，因此，文本的意义发生在它与人的关系之中。当然最初的发生的关系依然是作者与文本的关系。作者通过文本的写作让文本作为文本而存在。在任何一个文本中，都直接或者间接地表现了作者的意图。这些意图和文本的意义的关系具有多种可能性，有的是一致的，有的则是矛盾的。于是，文本自身的意义是不同于作者的意图的。

人们一般认为，文本自身的意义主要是通过自身的能指和所指的关系而形成的。但对于文本而言，所指总是不在场的，在场的只有能指。故文本在根本上是由没有所指的能指构成的。但一个能指的意义的确立，是凭借和另一个能指的差异而获得的。于是，文本的意义便是能指自身之间的区分。一个能指和另一个能指既是差异的，又是关联的，这便形成了能指自身的游戏。在游戏之中，文本从事着自身的编织。编织如同网络的形成一样，是联系和扩展。但文本的编织无穷无尽的，没有开端和终结。甚至文本的作者本身在编制文本的时候已经被文本编织进去了，而一个已经编织好的文本又会被接受者再编织。因此文本的结构是无中心的和开放的。

在这样的意义上，任何一个文本并不是孤立的，而是与其它文本共同编织，而构成文本间性，也就是互文性。互文性是一个文本把其它文本纳入自身的现象。其它文本既可以是前人的，也可以是后人的；同时，它既可以是单纯的文字或者是符号文本，也可以是广泛的生活世界的文本。互文性一方面发生在文本写作的时候，作者通过明引、暗引、拼帖、模仿、重写、戏拟、改编、化用等一系列互文写作手法来建立互文，另一方面它也发生在文本的阅读的时候，受者通过种种策略将各种不同的文本建立成综合文本。由此每一个文本都是其它文本的镜子，相互投射、接受，而共同转化与生成。在这样的过程中，文本作为互文形成一个无限的开放网络，以此构成文本过去、现在、将来的统一体。因为文本的意义在编织中是生长的，所以它既是确定的，也是不确定的。因，此文本的意义往往也是多重的，但不是不可知的。

艺术作品当然是一个文本，但它是一个特殊的文本。艺术品作为文本首先不是生活世界本身，而是种种符号，如文字、声音、图象等。同时，艺术文本不是抽象的，而是具象的，也就是感性的。但更重要的是，艺术文本是技艺、欲望和智慧斗争的游戏。这是艺术文本区别于一切非艺术文本最显著性的标志。一些非艺术的文本可能是单纯技术性的、单纯欲望性的或者是单纯智慧性的，但惟有艺术文本是技艺、欲望和智慧的三者的统一。

因此，所谓的艺术品就是技艺、欲望和智慧的综合文本。技艺、欲望和智慧的游戏便形成艺术文本的意义。基于这样的特性，艺术文本的意义便可以分为三个层次：首先是技艺层面。它是艺术品的形象，也就是文本的结构及其建构方式。其次是欲望层面。它是各种显现和遮蔽的情欲，是生与死、爱与恨的交织。最后是智慧层面。它是各种形态的真理的显现。#大道哲学#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美学原理》，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