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出柜记:黑夜之后,他们死里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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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好莱坞百年影史中,LGBTQ+的影子一直存在,却极难见光,他们被腐朽落后的社会偏见雪藏在后人看不到的角落里,这段历史里究竟存在过多少显性/隐形的同性恋形象?


或许这部《赛璐路壁橱》能够提供一个相对简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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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璐路壁橱》海报


本片灵感源于Vito Russo关于好莱坞同性电影史的同名作品,它不仅剪辑了大量电影选段,还插入了细致的解读和采访,


其实更似一篇视频论文,但立足于2020年的当下回望这部影片,就像打开了时间胶囊,因为它既与同性电影历史相关,也与同性恋观众对于自我身份的探寻历史紧紧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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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赛璐路壁橱》


《赛璐路壁橱》开篇便抛出了一个确凿的事实——即每一名同性恋者都曾在影视作品中寻找与“同性恋角色”有关的内容,


即便这些角色经常显现那个时代对同性恋群体负面而肤浅的理解,却也能让同性恋者获得饮鸩止渴般的慰藉。


在面对这些影片时,同性恋观众始终在狭窄的墙壁间徘徊,其中一面是主流异性恋观众投向“被污名化”同性恋角色的目光,另一面是同性恋者对此类角色的反抗,换句话说,同性恋者庆幸能在影像中找到同类的痕迹,与此同时却又无法得到有尊严且真实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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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塑造大众文化,不同时代背景下的好莱坞电影对同性恋形象的描述也与该时代所夹带的偏见互呈镜像。


1894年的《迪克森的实验性有声电影》是可用来追踪“同性恋形象”的最早影片,画面里两个男人相拥舞蹈,第三个男人在一旁拉小提琴,这段充满神秘感的影像一直吸引着不同时代的同性恋艺术家和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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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克森的实验性有声电影》


不过自电影技术诞生之后,人们对同性恋群体的“成见”就已被牢牢烙印在影像之上,正如《矿工阿尔吉》(1912)所呈现的阴柔扭捏的牛仔形象。


“娘娘腔”在当时被当作便捷的搞笑手段频繁用于无声电影,而这些无声电影的字幕更加无所顾忌,比如下面这句“在一个直男的国度里,他就是大自然的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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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阿尔吉》剧照


卓别林1916年的影片《银幕背后》也出现了类似的偏见,片中他与一个穿着男性化的女孩接吻,并被路过的男人扭捏作态地模仿和挤兑,这一幕在如今看来无甚意义,却能在一百年前引发哄堂大笑。


其实“娘娘腔”不仅被用来强调直男角色的男子气概,还会让女性角色显得更加女人味(当然,这种女人味也是那个年代对女性的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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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幕背后》剧照《银幕背后》剧照


“娘娘腔角色”是被剥夺了“性向”的工具人,归根结底是为了巩固观众对父权制的投入和认同,这些影片中的同性恋者无一例外都是“古怪的他者”,他们没有被赋予更为真实的“人”的一面。


这批最早的好莱坞电影非常习惯运用“易装癖”去展现范式的同性恋角色。


一位穿戴女性化的男性会被观众取笑,但一位穿着男装的女人则会成为神秘的偶像,虽然她们仍不能在影片中公开同性恋身份,却并不会引发耻笑。


正如《摩洛哥》(1930)中的玛琳·黛德丽和《瑞典女王》(1933)中的葛丽泰·嘉宝,当她们易装成男性出场会让更多人着迷,但只有身为同性恋的观众才会在心中暗自猜测她们的角色或许有同性恋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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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洛哥》剧照


但事实上今天的LGBTQ+群体并不会通过如此明显的“反串”证明并彰显性向,这也是此类好莱坞影片被后人诟病的地方,它一分为二地粗糙概括,傲慢地拒绝理解,相信并诋毁由其捏造出来的同性恋形象。


而在上世纪20年代,一些影片因为大尺度的场景遭到了天主教会和原教旨主义者的强烈反对,1934年《海斯法典》的颁布更是让好莱坞压上了自我审查的巨石,它设置了一系列不可触犯的禁律,其中就包括了“性倒错和性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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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赛璐路壁橱》


不只是禁止,他们还有修改“台词、人物性格和电影场景”的权力。


于是《失去的周末》(1945)只得将原小说中对性取向感到困惑的主人公改成了因“创作瓶颈”而酗酒的作家。


另一个例子是在《双雄斗智》(1947),其中一个“恐同”的杀人犯被改成了“反犹”的杀人犯。


尽管如此,同性恋形象并没有就此消失,他们只是隐晦地转入地下,并以恶棍、掠夺者、冷酷杀手、吸血鬼等“变态形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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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雄斗智》剧照


而且这一阶段的创作者们精通于“明显的暗示”,该方式得以成功的原因在于,只有同性恋观众才能领会这些暗示,而审查制度却缺少辨别出隐性同性恋情节的能力,所以当我们再回头看这些《海斯法典》期间的片子,大抵都能给出“含蓄”的评价。


正如《蝴蝶梦》(1940)里对庄园女主人Rebecca十分迷恋的女管家,当她抚摸着前女主人的贴身衣物,虽未明示,女同情节便已暴露无遗,而希区柯克无疑是使用类似技巧的大师,像《夺魂索》《火车怪客》和《惊魂记》等影片,里面均暗藏同性恋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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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剧照


有些暗示更是极具游戏感,比如《马耳他之鹰》里的彼得·洛以栀子花香水暴露了性取向;


《娇凤痴鸾》(1961)里的装潢店老板说自己家的厨房地板漆成了淡紫色;


《无因的反叛》(1955)里的Plato,他在衣橱里贴着男性偶像的照片,行为举止都展现了对Jim的深情……


此处则无比合适借用片中的一句话——


“角色被关在柜子里,电影被关在柜子里,现实中人们也被关在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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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赛璐路壁橱》


更值得玩味的是,有些同性恋剧情是在演员并不知情的情况下拍摄的,比如《宾虚》中米萨拉爱上了宾虚,但演员却是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扮演了一个同性恋角色。


50年代的电影崇尚绝对的男子气概,“看上去像个同性恋”和“是个同性恋”无甚区别,这种现象在《茶与同情》(1956)里有所展现,男性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不能女性化。


不过总会有一些漏网之鱼,《绅士爱美人》(1953)简直是把男同形象大摇大摆地摆上台面,一整个健身房的男人全部有着健硕的肌肉和俊朗的面庞,却对女主角没有丝毫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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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绅士爱美人》剧照


而在《热情似火》(1959)这样的喜剧片中,你甚至能在结尾看到让人动容的宣言“No one is perf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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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似火》剧照


不过随着同性恋主题逐渐蔓延到“性”主题,只能面临着残酷删减。


斯坦利·库布里克1960年的史诗片《斯巴达克斯》就遭此毒手,在删除的场景中,劳伦斯·奥利维尔饰演的贵族将领克拉苏将自己的性向比作“同时喜欢吃蜗牛和牡蛎的人”,他用这种性暗示来引诱自己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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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巴达克斯》剧照


而由此能够看出,这些好莱坞影片既受益于同性恋角色带来的丰富性,又不愿承认同性恋的“性行为”。


此外,《夏日痴魂》(1959)原本极具戏剧性的结尾也被删减近无,片中的塞巴斯蒂安是一个男同性恋,但这个事实就是无法在审查制度下被径直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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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痴魂》剧照


事实上塞巴斯蒂安在故事结局死得非常惨烈,他的悲剧理应具备人性启示,但影片中的他则被视为怪物,他在影片中没有脸没有声音,最终以怪物的方式死去。


在这一时期,唯一一部直接表达出男人对男人之坦诚性欲的影片是《受害者》(1961),德克·博加德饰演的角色直接喊出了深藏于内心的欲望,这也让此片成为同志电影史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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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剧照


到了60年代,审查制度开始松动,在限制中长大的新一批电影人不断打破禁忌,并让同性恋形象卸下枷锁重回银幕,虽然这些同性恋角色变得很好辨别,但“同性恋话题”却仍不能被体面地叙述。


这些“新的同性恋角色”以“阴郁”著称,他们不能快乐。


《双姝怨》(1961)中,雪莉·麦克雷恩在闭塞而热衷八卦的小镇爱上了奥黛丽·赫本,她沉溺于自我痛恨并以自杀行为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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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姝怨》剧照


雪莉对这部电影持批评态度,她敏锐地描述了这个角色的性格是如何自我厌恶,虽然这部影片很接近现实世界中被压抑的同性恋境遇,却阻碍了许多同性恋观众接受自己的性取向,因为透过这些影片,观众会把接受自己当成一件痛苦而不能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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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赛璐路壁橱》


而后在1965年被废弃的《海斯法典》足足持续了30年,但它的结束并没有阻止新一波捆绑着“复仇和谋杀”的同性恋角色的诞生。


这些角色被赋予了悲惨的“同性恋的宿命”,观众通过影片产生了新的偏见,比如同性恋群体是痛苦和反社会的,他们倾向于自我毁灭和自杀,但这些场景其实夸大了同性恋的悲惨,夸大了他们对世界的憎恨,并暗示着“因为同性恋不爱这个世界,所以世界才不爱同性恋”这种颠倒黑白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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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非常重要一部影片就是在石墙运动之后上映的《乐队男孩》(1970),它被称为“同志影史上最重要的电影”,这也是同性恋角色第一次在影片中展现自我和解,尽管这种和解在如今看来仍然带有自卑心理。


在80年代引发巨大争议的影片是渲染同志血腥杀戮的刑侦片《虎口巡航》(1980),同性恋群体为此上街游行反抗片中所展现的暴力情节,虽然导演并非有意“加害”,但这样的影片着实把同性恋群体描绘成暴力又变态的危险形象,而这种印象会影响观众对现实生活中的同性恋群体产生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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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巡航》剧照


此后随着而来的更多是《作爱》这样的温和作品,它其实迎合了80年代同性恋群体的需求,即一个“受尊重又令他们信服”的银幕形象。


不过最艰难的是,即便脱离了《海斯法典》的限制,也一点点抵抗了污名化,拦路石也会永远存在。


资本主义会为了迎合更加保守的主流观众而选择保守的策略,正如拍摄于90年代的影片《油炸绿番茄》,两位女主之间的爱情已经如此明了,但影片仍拒绝明示她们的关系,也缺少对“性关系”的肯定,却倾向于将其定义为“介于友情与爱情之间”的女性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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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炸绿番茄》剧照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影视作品中的同性恋形象愈发正常化,像《费城故事》这部讲述了美国同性恋染上艾滋病的影片,也得到了奥斯卡的肯定。


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同性恋形象被不断扭曲、排挤或抹除,但只要将影像碎片从其所属的时代里打捞出来,就能看见这些同性恋形象起起伏伏的能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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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城故事》剧照


就在《赛璐璐壁橱》首映的那一年,LGBTQ+ 群体正处于灾难性的余波,克林顿于1993年确立了“不问,不说”政策(Don’t Ask Don’t Tell),即是说尽管允许同性恋者在军中服役,但禁止公开同性恋取向,自规定实行以来,有上万名军人因公开同性恋身份而被开除。


但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平权运动以惊人的速度发展,奥巴马政府下的2013年,最高法院推翻了"联邦保护婚姻法"相关条文,同性婚姻配偶获得上千种联邦福利,这意味着服役军官也可以申请让同性配偶前来同住,并会得到军方提供的住房和其它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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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现实中的变化也在影响影视作品的呈现,近年来LGBTQ+群体开始以真实的人物形象出现,他们不再自杀,被谋杀或是死于艾滋病,这些人物除了性别认同和性取向,还会从种族或民族认同等更多角度被叙述。


所以这部影片的缺憾正在于此,从今天的角度去评判《赛璐路壁橱》,它似乎有些粗糙和仓促,虽然它已尽可能把很多电影片段塞进影片用以显示类型的多样和广泛,但一些非常重要的同性影片如《我美丽的洗衣店》和《喜宴》都是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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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美丽的洗衣店》剧照


这其实说明在90年代的美国,大众视角下可接受的同性恋形象仍是中产阶级的白人男性,而影片本身也沉浸在以白人为主语的美国式讨论当中缺乏更开阔的视角。


《赛璐路壁橱》或许不那么完美,但它仍是一枚影像之海的坐标,而对于同性恋形象的探讨,持之以恒的记录是塑成平权历史的基础。


我们把这部纪录片的观看地址贴在结尾,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原片。主流文化对LGBTQ+的排斥和封杀一直没有停止,相信身处中国大陆的观众更加能体会到这一点,希望我们早一点等到不再被曲解,被当作笑料,被当作”工具人“的那一天。LGBTQ+群体不应是特殊人群,特殊的是人们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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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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