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三十一回，晴雯给贾宝玉换衣服时，不小心把扇子掉在地上，扇骨折断了。

宝玉正在心情不好，因此讲了两句难听的话：“蠢材，蠢材！……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

晴雯很少受宝玉重话，当下冷笑反击，且越吵越烈，连赶来相劝的袭人都被她一顿含沙射影地嘲讽。当晚，宝玉向晴雯求和，拿着一把又一把扇子让晴雯撕，晴雯方才破涕为笑。

这一段描写，让晴雯的刚烈形象跃然纸上，但也收获了红迷们全然不同的解读。有说她天真烂漫、勇于反抗，也有说她任性妄为、不知深浅。

那么，曹雪芹用浓墨重彩描摹的“晴雯撕扇”这一情节，文字背后传递的是什么意思？

01 同为丫鬟，晴雯与袭人的前途安排不同

晴雯和袭人，原来都是贾母身边的丫鬟，被贾母派去服侍宝贝孙子贾宝玉。虽然干的都是服侍的活，但贾母对她们的安排不同。

书中第三回作者这样写道：原来这袭人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溺爱宝玉……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

对于晴雯，贾母则在第七十八回这样评论道：“晴雯那丫头我看她甚好……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

分析这两段文字，可以了解到贾母是在用不同的评判标准看待她们。

“心地纯良、克尽职守”，这样的评语显然针对的是一个婢女，而且是一个最尽职的婢女。因此，贾母把袭人派到贾宝玉房里，当作首席丫鬟来使用。

而对于晴雯，“模样、爽利、言谈”都和婢女无关，这些都是妾的标准。至于“针线”，这是个宽泛的要求，以前的女性都要求有这方面的基本功，尤其是妾，因为她需要完成男主人贴身衣服的缝制。

由此不难看出，贾母对于晴雯和袭人有不同的设计，而这一点，晴雯和袭人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晴雯在怡红院的地位一直比较超然，她没有明确的职责，偶尔做做针线、陪陪宝玉。袭人即使名义上等级在她之上，也只能对她客客气气的。

正是这个缘故，晴雯对自己的前途一直比较自信。她不需要像袭人那样费尽心机讨好宝玉，也不需要迫不及待地和贾宝玉尝试“云雨情”。

相反，由于她明白自己终将成为宝玉的“枕边人”，所以她反而要保持尊严，不肯像袭人、碧痕似的，轻易陪着宝玉洗澡、胡闹。

02 袭人偷试，有理还是越礼？

不少红迷认为，袭人是通过“潜规则”贾宝玉，来为自己觅得通向姨娘的宝座。这话也对也不对，为什么这样说？

小说第五回“贾宝玉偷试云雨情”，袭人并没有主动，因此可算“有理”。

当时的宝玉刚从太虚幻境中梦醒过来，心情还留在与警幻仙子之妹的缱绻之中，袭人是他梦醒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又是一个温柔的贴身丫鬟，因此宝玉马上把兴致转向袭人身上。

按照曹雪芹所处时代满人的习俗，贵族少爷在结婚前，房里都会放几个稍微年长的女子，其实就是家里长辈默许他们的“贪食”之举。

贾琏的小厮兴儿曾说：“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

可见，贾府男人在婚前“偷试”是一个普遍现象，虽然大家都不明说，但真相就是如此。

这样的习俗，加上袭人在和宝玉“偷试”时的自我心理建设：素知自己已经被给了宝玉。因此袭人自以为，这样顺从宝玉并不算“无理”。

但是，袭人那时候并没有被长辈明确这样认同，尤其是没有被宝玉父亲贾政许可，所以按照家族礼仪，她的行为带有“越礼”的成分。

所以，袭人和贾宝玉就只能“偷试”，当她的行为被晴雯发觉并当面嘲讽的时候，脸涨得通红，却没办法反驳。

这就牵涉到另一个问题。由于“先放在屋里的人”没有正式名分，她们往往在男主人娶亲之后就被正妻打发走，因为正妻不会容忍一个和丈夫有过亲密关系的婢女老在眼前晃着。王熙凤就因为这个原因，把贾琏以前的“屋里人”都打发走了。

因此，“屋里人”就得想办法为自己谋划，目标就是正式取得“姨娘”名分，这样就能一直留在男主人身边。于是，有“抱负”的袭人就有后来的“有心”之举了，包括向王夫人诋毁晴雯、告发黛玉等。

03 袭人逆袭，晴雯利益受威胁

贾府丫鬟的出路无非两条：一条是给男主人做妾，另一条是配个小厮。

这两条孰好孰坏没有定论，但具体到宝玉这儿，他待女孩子那样宽宏体贴，丫鬟肯定都想留在他身边。

宝玉身边的贴身丫鬟，除了袭人晴雯之外，还有麝月、碧痕等人，宝玉跟碧痕早就“共浴”过了，而跟麝月“瞒神弄鬼”的关系，晴雯也早已点破。

这样看来，宝玉已有四个候选姨娘：晴雯是贾母“约定”的，袭人、麝月、碧痕是跟宝玉已有亲密关系的。可是，一个宝玉不可能同时收纳四个姨娘，于是，晴雯就有了危机感。

麝月、碧痕不太重要，对晴雯威胁最大的是袭人，而且在晴雯看来：袭人是“潜规则”上位，宝玉则是“违约偷情”。

晴雯本来就对宝玉和其他丫鬟的私情不满，碰到宝玉因为她折断扇骨责骂她，她的暴脾气立马就炸了，她的回击很决绝：“嫌我们就打发了我们，再挑好的使。”

宝玉因为金钏儿被撵出府，心里正不痛快，所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吵越激烈。袭人赶来劝架，不小心说出了“原是我们的不是”，这句话彻底惹毛晴雯。

宝玉虽然对丫鬟都很体贴，但在身份上毕竟是有云泥之别的。袭人把自己和宝玉称为“我们”，在晴雯看来她是在炫耀和宝玉的亲密关系，显得晴雯就是个低一等的外人，这让晴雯如何能服气？

因此，她马上很刻薄地回击到：“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些事，也瞒不过我去。不是我说，正经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

一席话，把袭人臊了个大红脸，宝玉听了也很不痛快。

但是，宝玉是真心宠溺着晴雯，所以虽然整个事情就是晴雯挑衅闹起来的，他还要去软言相慰，并由着性子让晴雯撕扇子发泄。

也正因为宝玉的娇惯，摆不正身份的晴雯几乎得罪了府里所有的婆子们，最后被谗言所害，凄惨死去。

而有心又有抱负的袭人，则得到了王夫人的器重，连所得月钱都跟已有一子一女的赵姨娘持平，在名义上几乎就是正式的姨娘了，若是没有后来贾府的被抄，几乎逆袭成功。

结语

这样看来，曹雪芹塑造晴雯和袭人这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丫鬟，似乎在传递一点：

在那样的时代，不管是心比天高的晴雯，还是委屈向上的袭人，都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逃不开被家族的倾塌所累。

所以说，《红楼梦》写尽了“分离聚散皆前定”，宝玉和黛玉是这样，和晴雯、袭人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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