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电筒照男女生有没有拉手——学校里也有《芙蓉镇》里的王秋赦

Anna Parini

去年10月28号，秦皇岛一个16岁的高二女生小杜服毒自杀，抢救了8天，11月5号死亡。

据母亲杨树娟讲述，2020年10月15日，小杜与同桌男生A在食堂门口嬉笑打闹时，被学校后勤主任拍下了一张“牵手照”，两人因“男女接触过密”被要求由家长带回家停课教育；10月22日结束停课后，两人返校当晚，在课后聊天之际，再次被这位学校后勤人员拍下照片，被要求由家长带回家停课半个月。

第一次被拍下的照片

与小杜一起被拍下“早恋”照片的男生A是她的同桌，两人是好朋友。

事发后男生A给小杜母亲写了一份情况说明，希望对死去同学的妈妈有帮助。他这样描述两次被抓。

第一次：2020年10月15日中午，小杜与A从学校食堂门口走出时，两人在嬉笑打闹过程中，A的手触碰到了小杜的手，“这一幕被后勤主任张某鹏和另一位男老师看到，当即停下电动车，张主任说：‘站住，你俩哪个班的，留下拍照。’后方老师附和：‘拍照。’”

在这份情况说明中男生A写道，他立刻向两位校方工作人员解释，但两名工作人员并没有听取，“可张主任却称：‘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俩这种行为就是搞对象……’"

第二次：“我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她很封闭，甚至都不敢说话，我也害怕，甚至于都不敢在人前谈论，一天无言，直到晚上我们才敢一起走，诉说心中的压力。”

根据情况说明中的描述，正当两人在交谈时，后勤主任张某鹏拿着手电筒骑着小自行车再次出现，并喊道：“你俩干什么呢？拍照！”A出于害怕立刻逃跑了，而小杜也跟着跑，张某鹏在后面说：“你往哪儿跑？学校都有监控，你就等着回家吧你。”

然后把拍下的照片发在群里，由各班的班主任自行辨认学生。

第二天班主任通知A的父亲，让他办理退学，等父亲到校后，老师让A搬走学习用品，撤走课桌。给小杜的惩罚是“停课半个月。”

看得我快窒息了。我想起了一个人，电影《芙蓉镇》里的王秋赦，在正常社会中无法获得的一切，在运动中莫名其妙的都有了。

那个拿着手电筒照学生有没有拉手的后勤主任，一定非常享受自己的权力和处分权，看着不能抵抗的孩子们，心里爽歪歪。那心理，有点像王秋赦们抓破鞋，看到男女在一起，眼睛都亮了。

比起这种龌龊，早恋简直是纯净清洁之光。

9月份的时候，安徽亳州某中学保安把学生们订的外卖一个个扔进了垃圾桶，6月份，杭州余杭一个工地的保安把工人订的送餐大姐送来的30多份外卖一脚踢翻。

这两个保安和秦皇岛这个后勤主任做的事是同一个类型的。看上去都有正当的理由，比如因为疫情，外卖不准进学校，不能进工地，学生不能早恋，男同学女同学不能走近。为了这个目标，去践踏人与人基本的尊重，去侵犯人的基本权利。

这个基本权利是，学生和工人对外卖有所有权，你可以不让进，（事实上也没进，一个放在校门口，一个在工地外面，工人自取），但你没有毁坏别人财产的权利。

之前我写过，有的学校老师砸孩子的手机或者扔到水里，因为学校规定不能带手机（文章链接：喂，这个学校，你懂不懂法？ ）。你可以没收以后归还，但你犯罪了，毁坏他人财产罪。一个手机几千块，5000元以上，判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

后来老师就让学生自己砸，自己扔水里。我觉得依然是犯罪，胁迫毁坏财物。

不是说你是老师，是教书育人的人，你的素质就是高的。看上面男生写的说明，事情发生时他辩解没有搞对象，班主任说：“我也觉得人家看不上你，不能啊！”，对女生更冷淡，一句话都不说。

这种尖酸刻薄的人当班主任，真是得时刻提防青春期孩子跳楼。

何况，你不认为是搞对象，为啥停人家的课，处罚人家？

当地教育局的反应也很王秋赦：后期调查组通过调取学校监控发现，至少有4次捕捉到小杜与男生A有“过密接触”。

对于小杜自杀，教育局的工作人员说是因为“他们属于离异家庭，而且孩子在家期间她对孩子的暴力行为，我们都有微信的聊天记录，包括孩子跟班主任聊天记录，孩子给老师发的烧书、撕书的截图都有。”

没有任何一点自我反思和思考，也没有任何一点难过的表达。那感觉就是：她妈有暴力，所以姑娘不想活了，跟我们没有一毛钱关系。

撕书怎么回事呢？小杜妈妈说：“我从来没有打过孩子，撕书是有的，是在她第一次因为这事儿停课的时候，回来我们母女发生了争执期间，我有撕书，但没有烧书。”

这段话把我们拉回姑娘最后的时光：在学校被训斥，被示众，被停课，好朋友被要求退学。她在给闺蜜的聊天记录里有这样的话：

“反正我现在的状态我也没办法上课。”“我都不敢见人了。”聊天记录中还显示了“不敢出门”“想把自己关起来”“快疯了”“难受死了”等表述；此外，小杜还疑似向闺蜜提到了对A的愧疚，“他退学了，要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成这样……”

小杜与闺蜜的聊天记录

在这个过程她感受到的巨大压抑回家也没有得到疏解，妈妈说女儿曾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

秦皇岛燕大附中和所在地的秦皇岛经济技术开发区教育局，他们认为“我们现在搜集的资料和证据足以佐证，学校在处理这件事儿上没有不妥之处。”

在我看来是极端低级的灵魂才会这样表达，用手电筒去照，看监控去捕捉男女生交往有没有过密，他们居然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个罪犯一样把拍照的“证据”发到群里，停课退学处理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他们眼里，教育就是你是教育者，你就有了权，就可以去监视，去羞辱，去处分学生。

而在我看来，教育是更懂得，更理解，更会去传达人性和规则如何协调，以及如何不自以为是包办一切，并问你“服不服”。

退学的A，他父亲说儿子现在的状况：“不说话，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我在外地工作，现在专门赶回来，一天24小时守在儿子身边，就怕再出事。”

老师和教育者的素质参差不齐，给家长们提个醒，每个孩子都有可能在学校遭受来自老师和后勤主任们的羞辱性对待，不要因为孩子被老师批评了处理了，不分青红皂白再踩一脚。这样会让你的孩子陷入绝境。

小杜，小杜妈妈，A，以及当地教育局都把焦点放在“到底有没有拉手，有没有对象”，好像拉了手，搞了对象，自己就气短，或者示众有理了。

焦点不在这里。微博上有个博友告诉我：“高复班的时候我班主任打电话给我爸说我谈恋爱（事实是老师意淫，我并没有），我爸说你上好你的课管这么多干嘛……”

我要是家长就跟女儿说，不管有没有谈恋爱，学校的做法首先是错的，停课就停课，在家复习。

尊重老师，但不要全盘接受来自学校的一切批评，因为，学校里也有王秋赦。

END.
作者：鲁瑾 电台主持人/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