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新曾经有多牛，很多人已经不知道了

作者：Grady Hendrix

译者：覃天

校对：易二三

来源：Film Comment（2014年8月5日）

2014年8月9日和11日，英国电影协会将放映导演黄建新1985年的作品《黑炮事件》，这部作品是「中国电影世纪回顾展」的一部分，回顾展曾于多伦多放映，此次形式略有改变。黄建新是中国第五代的著名导演，与张艺谋、陈凯歌和田壮壮等导演并驾齐驱。这些电影导演与其他电影人彻底改变了中国的电影业，为中国带来了国际性的赞誉和无数奖项。

不过，尽管如今我们仍然能在柏林和戛纳等地看到张艺谋、陈凯歌和田壮壮的作品，但黄建新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遗忘了。在英国电影协会的回顾展中，一本介绍性的、奢华的节目册上包含了整整一章关于第五代的内容，但关于黄建新的部分只有71个字。这种忽视不仅仅是英国电影协会的问题，它是无处不在的。在互联网上浏览，你会发现关于黄建新唯一的大量英文资料是马修·李2009年在粉丝网站「Twitch Film」上写的一系列评论。

为何人们会忘记黄建新？因为他是一名喜剧导演。

第五代导演的电影讲述了在中国封建女性的遭遇（《大红灯笼高高挂》），藏人的生活（《盗马贼》），以及同性恋议题（《霸王别姬》），但黄建新拍的电影则是关于丢失结婚证（《谁说我不在乎》），参加无聊行政会议的机器人（错位》），以及办公室里的政治（《背靠背，脸对脸》）。喜剧片从未像充满政治色彩的电影那样受到尊重，但黄建新的电影是第五代电影中，唯一有勇气来描绘中国当代社会的作品。

当其他第五代电影人因其勇气而受到赞扬时，没有人指出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的电影大多以过去为背景，大多发生在解放前的中国，或者遥远的少数民族省份。黄建新并没有这样做，他的电影背景设定在上海、西安等大城市，并牢牢扎根于当代。

《背靠背，脸对脸》

和大多数第五代人一样，黄建新从吴天明领导的西安电影制片厂脱颖而出。大学毕业后，黄建新曾担任制片、剧本顾问和助理导演，之后进入了著名的北京电影学院，并成为了一名导演。

他的第一部电影《黑炮事件》轰动了中国电影界。一家矿业公司精通德语的工程师赵书信在一封电报中抱怨说，他买的一套象棋里丢了一枚黑炮。突然，他被免职，因为当地的官员确信，这是某种代码。当接替他的翻译被证明是不称职的，并且与他们合作的德国公司不得不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时，事情就进一步被解决了。在最终洗清罪名后，赵书信被告知，他应该感谢组织为洗清他的名声所做的努力（他们首先玷污了他的名誉）。电影的最后一句台词来自疲惫的赵书信：「我再也不下棋了。」

《黑炮事件》

像《黑炮事件》的电影少之又少，它是一部几十年来在中国都没有见过的官僚闹剧（至少自1936年史东山的《狂欢之夜》之后就没有见过），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为刘子枫赢得了金鸡奖最佳男演员奖。

在1986年1月，曾组织了两次讨论《黑炮事件》的会议，一次是由《电影艺术》杂志的编辑召开的，另一次是由中国艺术研究中心组织的，但评论家们无法接受这部电影的激进。黄建新的讽刺太尖锐了，所以他们假装没听懂。有人声称黄建新是在取笑人性中的永恒弱点，而另一个人则声称这部电影在呼吁「个人的现代化」。甚至连黄建新也竭力表现出他不是在批评体制，而是在谈论总体上的人性。一个小的剧透提醒：他是在批评体制。

黄建新的下一部电影《错位》（1986）是这种讽刺风格的续作，在这部电影中，这位名誉扫地的翻译发明了一个机器人替身来为他参加无聊的会议，结果发现它要求独立。

《错位》

紧随其后的是《轮回》（1988），这是一次充满了艺术性的随笔，讲述了一名高级官员的儿子在轻度犯罪的生活中漫无目的地漂泊，挥霍着自己的优势，就像那些与他同龄、娇生惯养的孩子一样。几个月后，看似正在解冻的电影文化再次降温。但无论是文化镇压，还是吴天明前往美国后，黄建新都在官方历史上被抹去，甚至没有被邀请参加「中国80年代最重要的20部电影」的回顾展。直到1993年，他才拍摄了下一部电影。

《轮回》（1988）

当黄建新继续拍摄作品时，却有了更多的想法。《站直喽，别趴下》（1993）是黄建新「城市三部曲」讽刺系列中的第一部。这部电影的故事发生在一栋公寓楼里，一位作家与他周围的五花八门的人物擦肩而过，这些人物既有保守的官员，也有资本主义企业被贿赂的小商人。

黄建新接下来的作品是《背靠背，脸对脸》（1994），这是他最棒的一部电影，其核心是他作品中最有趣的人物——王双立，一个偏远城市的小官员，已经担任文化中心代馆长三年了。每个人都认为他会被任命为馆长，但当一个外部人士被任命了那个职位时，他却以他对官僚作风的了解进行了反击。从破坏民意调查，到向他的「上司」建议的不良想法，再到调查微小钱财的去向，王双立是一个怪物，但也是一个滑稽的怪物，随着他「文书战争」的失控，这部电影对小气、无知、贪腐和严重腐败的官僚关系进行了描绘。

《背靠背，脸对脸》

黄建新「城市系列」的第三部作品《红灯停，绿灯行》（1995）的故事发生在一所驾校内。这一轻松的叙述勾勒出了这所学校里令人惊叹的一系列骗局，这些骗局导致三名不同的学生（一个贪婪的记者，一个瘾君子，一个暴发户）为了通过最终的驾照考试而联合起来。

《红灯停，绿灯行》

下一部电影《埋伏》（1997）由黄建新与杨亚洲联合执导，在我看来，这部影片基本上就是《等待戈多》和《紧急盯梢令》的结合。21世纪初，黄建新用一种更仁慈、更温和的人性观缓和了他的社会批评态度，拍摄了与城市民警有关的《睡不着》（2000），以及讲述一对情侣因找不到名义上的文件而陷入困境的《谁说我不在乎》（2001）等电影。2005年，他拍摄了《求求你，表扬我》，这是一部安静但辛酸的电影，讲述了一名男子谎称他阻止了一场强奸，并要求当地一家报纸公开赞扬他的行为。

《求求你，表扬我》

在那之后，在他成为国有的中国电影集团的制片人之前，没有多少关于黄的消息。这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飞跃，难以找到答案。2009年，他与当时的中国电影集团的董事长韩三平共同执导了大型主旋律影片《建国大业》。

2011年，两人共同执导了另一部影片《建党伟业》。这两部电影均有知名演员刘德华、甄子丹、李连杰以及成龙、吴宇森和周润发等人参演。

《建党伟业》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位曾大胆讽刺垂死、官僚、脱离现实的社会风气的第五代导演，如今却拍摄起了主旋律电影。不论如何，他留下了被忽视的，非常有趣且人性化的电影遗产。

一位非常有见识的读者曾对这一说法提出异议——这些电影人没有错。接受教育总是一件好事！但我认为，重点是陈凯歌、张艺谋等人，因为批判性而受到赞扬，而只有黄建新有勇气通过当代城市题材电影来批判——并且仍然有效。此外，有人应该策划一个名为「第五代尴尬电影」的电影节：《代号美洲豹》和《摇滚青年》都会显得非常「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