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隐居雅生活 」No. 4 | 苏州：中国文人的休憩后院

No. 4

要论江南图景，没哪里赛得过苏州。

它距今已有2500多年历史，“苏州”只叫了短短几十年，更多时候它是“姑苏”。“姑苏城外寒山寺，夜班钟声到客船”，“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姑苏吴越地，它的历史是古老中国历史变化的一枚缩影。

2500多年简直长得令人发晕。忽然想起一条新闻，说苏州要清理河道，准备变成东方威尼斯。但这里河道船楫如梭的时候，威尼斯还是荒原一片。两相对比中不禁让人生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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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遗憾的不止于此，苏州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是不公平的。

理由很简明：这里缺少金陵王气。这里没有森然殿阙，只有精巧园林。这里摆不开战场，徒造了几座城门。直至近代，吴侬软语还几乎与玩物丧志同义。

余秋雨在《白夜苏州》里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这里的曲卷通不过堂皇的官轿，这里的民风不崇拜肃杀的禁令。这里的流水太清，这里的桃花太艳，这里的弹唱有点撩人。这里的小食太甜，这里的女人太俏，这里的茶馆太多，这里的书肆太密，这里的书法过于流利，这里的绘画不够苍凉遒劲，这里的诗歌缺少易水壮士低哑的喉音。所以苏州也被称作中国文人的休憩后院，后院嘛，自然难登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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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对此也不生气，默默坐着迎来送往，十分安分守己。

上了年纪的人闲暇会去园林，逛逛热闹的浪沧亭、狮子林、拙政园和柳园，再去人少的耦园、怡园安个神，再空了也去听评弹，伴着摇橹的一下下水声消磨时间。

年轻人们则苏州大学、平江路去得最勤，他们很可能从平江路到干将东路，然后向西经临顿路走入观前街，大吃一顿后，继续向西走景德路，途径环秀山庄，之后转入阊门西街向北，在巷子深处寻找艺圃，然后到西中市，再往西走就是阊门，如果还有体力，继续前往山塘街看苏州夜色。

©Haojie 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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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是初次到访的游客，我倒另有建议。

不妨吴中第一胜虎丘走一圈：剑池往上，就可以看到虎丘塔，也称云岩寺塔，它建成于北宋，是苏州最古老的塔，也是地标之一；同时不妨山塘街后半段走一圈：这里有些原生态，又有岁月沧桑感，鲜有游客走过，却藏着真正枕河而居的老苏州人生活。

窄巷里有菜市场、小商店、理发店，居民还在河边洗衣服、在屋外晾晒。尤其到傍晚，能看到炊烟，能听到河岸人家的炒菜声，站在桥上，河道里驶来一条条小船，一下一下的划水声清晰可辨，入了夜，古城门藤葛垂垂，虎丘塔隐人夜空，让人一秒回到真正的水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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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能忘的，苏帮菜与小吃不妨一试。

松鼠桂鱼、清炒虾仁、响油鳝糊、腌笃鲜、樱桃肉、蟹粉豆腐，鲜甜的苏帮菜总有一款能满足你的胃；此地面条也不错，三虾面、蟹粉鱼唇面、焖肉面、奥灶面、爆鱼面，各有滋味。小吃花样也多，红豆糖粥软糯香甜；油汆团子皮脆肉香；还有生煎包、蟹黄汤包、小馄饨、炒肉酿团子、猪油年糕、鲜肉月饼等，都十足讲究。

当然，要是非挑时候过来，还得是秋季。

夏末开捕，阳澄湖大闸蟹膏肥菊黄，太湖边上的餐馆个个能吃到“太湖三白”（白虾、白鱼、银鱼），还有新鲜的“水八仙”（茭白、莲藕、水芹、鸡头米、慈菇、荸荠、莼菜、菱）上市，处处唇齿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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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夫在《美食家》里面，将苏州文人吃饭那点事都聊透了。其中有段描述堪称实景白描，令人莞尔：

大名鼎鼎的松鹤楼只是两层，一只菜上来之后，大厨师也上来了，他站在桌旁征求意见：“各位觉得怎么样？”

周瘦鹃先生舍不得说个好字，总是说：“唔，可以吃。”程小青先生信耶稣，他宽恕一切，总是不停地称赞：“好、好。”范烟桥先生总是闷吃，他没有周先生那么讲究，只对乳腐酱方，冰糖蹄髈有兴趣。

或许是平常日子太好过，历史上苏州人也就一直没发出过大声响。千年易过，到了明朝，忽然就坚挺起来。先是苏州织工大暴动，再是东林党人反对魏忠贤，这次浩荡突发，使得都对苏州人另眼相看。

苏州人只笑一笑，又去过原先的日子。园林依然这样纤巧，桃花依然这样灿烂。因为明代的苏州人，可享受的东西多得很。有仇英、唐伯虎、文征明，后来还有金圣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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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一切都已过去，不提也罢。只是，这里的巷子太深，门庭太小，茶客却不缺。缕缕茶香飘过，竟听见不时有戴东原、王念孙、焦理堂、章太炎、胡适之的名字。听得出茶客上了年纪，皆操吴侬软语，似有所争执，又继以笑声。有年轻的茶客呷一口茶，清清嗓子，也开始高声谈论陆文夫。

末了，茶客们起身，他们在门口拱手作揖，转过身去，消失在狭狭的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