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由的

我一直觉得像我这样深陷泥潭,有着肮脏的人生不应该有那样干净、美好的男孩来参与。

可是,我没想到他太执着,执着到我忍不住去向往。

「你真的可以接受我吗?」

「小花猫,不论你的过去怎样,我只要你的未来属于我就好。」

1

「柠柠,过来。」

刚打开门,我便听到了唐礼南叫我的声音。

他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在他身旁,坐着一个波浪卷发,烈焰红唇的女人。

唐礼南右手拥着她的腰,姿势亲密。

我垂下眸子,乖乖听话,走到他的面前。

「叫阿姨。」

唐礼南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这句话像是一把匕首,直直刺入我胸口。

我别着劲,不愿开口。

气氛凝结,最后那个女人出来打圆场:「哎呀,不想叫没关系,柠柠可能是太害羞,没事的。」

两人又耳鬓厮磨了一阵后,唐礼南出门去送她。我换上睡衣,在卫生间刷牙洗漱。

毫无防备,一双手从背后拥住我。

我洗脸的手瞬间顿住。

镜子里映出唐礼南的脸庞。

「叔叔。」我淡淡唤道。

他拥紧我的腰,似乎要将我融入体内。

讽刺的是,他的身上还带着别的女人的香水味。

Black opium,YSL 的黑鸦片,俗称斩男香。

唐礼南凑到我耳旁,「为什么刚才不说话?」

打开水龙头,我对上他在镜子里的目光。

「你真的要结婚了吗?」

刺骨的凉意划过皮肤,夹杂着他的回话。

「她父亲是我最大的合作伙伴,跟她结婚,是共赢的结果。」

对啊,我差点忘了,他是个商人。

只做对自己有益事情的商人。

我卯足力气,一点一点掰开他禁锢我的手指。

唐礼南似乎没料到我这个举动。

我看着他,身体里的力气一点一点被抽空,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

「唐礼南。」

「到此为止吧。」

2

十五岁时,我第一次见到了唐礼南。

在我爸的葬礼上。

他一身黑衣,走到我面前,擦去我眼角的泪水。

脸上的表情冷峻,可动作十分温柔。

我哽咽道:「你,你是谁?」

他顿住。

「我叫唐礼南。」

「是你父亲的朋友。」

自那之后,我被他接到了家里。

一开始,我很拘谨,做什么事都放不开。

不过唐礼南对我很好,真的很好。

在吃穿用度上,他从来都不亏欠我。

除了化妆品。

高中时期,班里有女生偷偷化妆,我看的心动,用唐礼南给我的零花钱偷偷买了一根口红。

结果刚涂上,就被回家的唐礼南抓了个正着。

他紧盯着我的嘴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我去擦掉。」

「站住。」

他抽出一张餐巾纸,将一半用水打湿,折成两半,来到我身前。

冰凉的触感传来,我想后退,可身后是墙壁,我实在动弹不得。

唐礼南像是在雕刻一件艺术品,他擦的很仔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结束后,他淡淡道:「下次不允许化妆。」

「你要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

这句话,我记了好多年。

他说,我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

可却又那么讽刺。

他爱那些浓妆艳抹,身材火辣的美女。

独独不让我沾染脂粉半分。

所以,他是讨厌我的吧?

甚至在睡梦里,我都会梦见他,然后喃喃自语。

「唐礼南,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翻个身,我继续说梦话。

「你可不可以,试着喜欢一下我?就一下……」

朦胧中,我似乎听到一句:「好。」

肯定是我睡糊涂了。

不然我怎么可能听到唐礼南对我说「好」呢?

就这样,成年之后,我暗恋着他,成为世界上最卑劣的人。

3

高考完的那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公然违抗唐礼南对我的束缚,在酒吧里纵情声色,忽略他打过来一通又一通的电话。

站在家门口时,我终于清醒。

昏暗的客厅中,唐礼南坐在沙发上抽着烟,那点点星火是黑夜里唯一的一抹光亮,整个客厅弥漫着难闻的烟味,呛得我咳嗽几声。

「回来了?」

我合上门,紧靠在鞋柜边,轻轻「嗯」了声。

唐礼南将手中的烟熄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向我走来。

皮鞋擦过地板的声音,令我的恐惧越来越深。

「唐梓柠。」

他的声音带着审判的意味。

唐礼南将我逼至角落,抚上我的脖子,而后,瞬间捏紧。

窒息感涌上心头,我挣扎出声:「叔叔,我疼……」

他这才松开手。

我大口呼气,整个人犹如劫后重生。

「你去了酒吧?」

身上的酒味太浓,即使我出来后在外面逛了许久,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我没有否认。

「你知不知道,夜场 club 都是些什么人去的?」

「尤其是,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唐礼南的话字字珠玑,明明是最平淡的语气,却说着最恶毒的话语。

「卖的人才会去。」

幽静中,他松开对我的禁锢,拉大我们二人之间的距离。

「去洗澡,太脏了。」

他对我永远都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断定我会乖乖听话。

我淡声出口:「那你买吗?」

「什么?」

唐礼南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鼓足勇气,靠到他胸前,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如果我卖,你要吗?」

那是我用尽所有力气,伪装出来最暧昧的语气。

不等唐礼南回答,我直亲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接吻,和唐礼南。

他的唇薄凉,还带有烟草味。

我试图撬开他的牙关,却被他扣住肩膀,一把摁回墙上。

「唐梓柠,你是不是疯了?」他几乎是嘶吼道。

看到他暴怒的样子,我忽然有一丝快感。

这次是我赢了。

「唐礼南,其实我一点也不乖。」

「我从来都不是你想象中的乖乖女,更不是你手中掌控的笼中鸟。」

「这才是真实的我。」

喜欢了你这么久的我。

后来,即使过了很多年,我依旧记得这个夜晚。

我终于不受理智的控制,而唐礼南,在我的故意之下,也疯了。

模糊回忆中晃动的一切,身心上的极致失控,还有他滴落在我锁骨处的汗滴。

而之后和他所有的纠葛,皆是源于这一夜。

潘多拉的魔盒,被我亲手打开。

4

「帅哥,又来啊?这都多久了,还没追到我们老板娘啊?」

面前站着的男生,满脸通红。

他叫许归洲,是我的大学同学。

而调侃他的,是我雇的店员孙柔。

因为唐礼南的缘故,在人际交往上,尤其是男生,我并不是特别擅长。他总会干预我的社交,导致我很难和普通人有正常的交流。

许归洲是那个例外。

大一时,他总是若有若无的和我搭话,上课坐我旁边,厚着脸皮让我去看他的篮球比赛。

尽管多数时间我都是敷衍回应。

可他丝毫不在意我的刻意冷漠。

毕业后,我在学校附近租了店面,开了现在的甜品店。而许归洲知道后,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有时候也不说话,就点一个提拉米苏,陪着我坐到店里打烊。

久而久之,店里的员工都知道了,许归洲在追求我。

这已经是许归洲坚持的第三年了。

孙柔打趣他后,笑嘻嘻回到后厨,给我俩留下独处的空间。

我核对账单,忽视他的存在。

「梓柠,我买了电影票,你晚上……」

「没空。」

我打断了他的话。

许归洲手握两张蓝白色的电影票,「那……那下次吧。」

孙柔端着提拉米苏出来,听到我们两人的对话。她碰碰我肩膀,「去呀,晚上有我在这里,干嘛不去?」

我瞥她一眼:「你很闲?」

她耸耸肩,没再搭话。

许归洲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他低垂眼眸,默不作声。

核对好账单,手机推送消息提示音响起。

我划开锁屏。

「唐氏集团总裁与尤记传媒独女于今日宣布订婚」

配图里,唐礼南一身黑色西装,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尤怜穿着白色长裙,垂到脚踝。她勾着唐礼南臂弯处,头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的一脸甜蜜。

手机滑落,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响。

孙柔注意到我的异样,她放下手中的蛋糕,问我:「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目光锁在那块还未送出的提拉米苏上。

「我去拿给他。」

许归洲不知在想什么,我到他面前时,他还在发呆。

我将蛋糕放在他面前桌子上。

「谢谢。」他回道。

「没事。」

许归洲忽然抬起头望向我,满眼不可置信。

以前,我从未主动和他说过话,更未给他送东西过来。

这是第一次。

暖黄灯光照在我和他的中间,为气氛渡上一层温暖外罩。

「许归洲,」

「还一起去看电影吗?」

5

2014 年,电影《匆匆那年》上映,瞬间引起卖座热潮。

许归洲买的是最后一排的正中间,晚上十点场。

他以为,我这个年龄段的女生,偏爱青春疼痛伤感文学。

能看出来他在追我这条路上做足了功课。

可他错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类型的电影。

故事中,男女主角即使最后遗憾错过,可在他们的青春中,总会有那段青涩回忆,以及少年少女情窦初开时的懵懂心动。

经年以后回想起来,可能感慨唏嘘,但绝不会后悔。

我和他们不一样。

在我心动初绽的年纪,我喜欢上了一个永远不会喜欢我的人,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等我的人。

他没有男主角对女主角的关爱呵护,或是怕她受一点伤,将她捧在手心至若珍宝。

他只会冷言冷语,眼神淡漠,从不愿分享任何一丝炙热给我。

拜唐礼南所赐。

我变成了一个不敢爱的人。

所以,我讨厌这种电影。

我讨厌他们最后相视一笑泯恩仇的结局。

许归洲看出了我的出神,他以为我不想看这部电影,小心说道:「如果你不想看,我们换一个吧。我当时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就随意买了一场,抱歉。」

「没关系。」我接过他手中的电影票,指尖轻轻擦过他的手掌。

许归洲的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看这个吧。」

影片结尾,电影院里的女生哭成一片。有男朋友的趴在男朋友怀里哭,没有的只能自己低头抹个小泪,还有一些女生在质问自己的男朋友,究竟会不会像电影里的陈寻一样出轨。

我没有太大反应,可是在出来后,许归洲看到我的脸颊,「梓柠,你没事吧?」

我这才发现我哭了。

别人都是当场看完当场哭,我的反射弧异于常人,出来了十分钟才开始流泪。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大概是看到方茴为了报复陈寻,糊里糊涂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次,又迫不得已打掉肚子里本应不存在的生命。

那句台词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方茴抱着陈寻,强颜欢笑。

「如果这个孩子是你的,该有多好。」

6

接近凌晨,街上没有多少开门营业的餐厅了。

可我和许归洲还没有吃饭,更尴尬的是,走路途中,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路边火锅店的气味飘来。

许归洲笑着看向我:「去吃火锅吧?」

我点点头。

店内没有太多人,我们坐在挨着门口的位置,要了鸳鸯锅和一份双人套餐。

氤氲热气散发四周,鼻腔处全是辣锅飘出来的味道,我吃了几口牛肉,被辣的直咳嗽。

许归洲见状,问服务员要了一罐橙汁。

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亮起一个备注。

「叔叔」。

我挂断电话。

没过几秒,他的电话再度打开。

我依旧挂断。

往复如此,许归洲问我:「要不接一下电话吧,可能他找你有要紧事。」

「他找我不会有要紧事的。」

我夹了个土豆片放进他的碗里。

「我们吃饭就行。」

十分钟后,我看到一双熟悉的男士皮鞋。

鞋的主人,正站我面前。

那双鞋,是我偷偷瞒着唐礼南出去兼职,攒了许久才买下来送给他的。

「柠柠,你可是让我们好找啊!」尤怜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对着我就是一顿数落。

她声音尖锐,整个火锅店都能听清她的每字每句。

「阿南找你找的快疯了,打你电话你一直不接,这都快两点了,要不是他在你手机上安了定位,我们还不知道要找到几点呢!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可以半夜在外边断联……」

「你说什么?」

面前的锅底不停冒泡,我脑海里不停重复尤怜其中一句话。

「要不是他在你手机上安了定位」。

我抬头,唐礼南逆光而立,身上的服饰是我今天在手机上看到的。

斯文禁欲。

只有我知道,他是个十足的禽兽。

我踉跄起身,许归洲怕我摔倒,慌忙和我一同站起,抓住我的胳膊。

唐礼南眼色一沉。

我一字一顿:「你给我,安定位?」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伸手拉住我的另一只胳膊,狠狠将我拉到他的身旁。

「回家。」唐礼南冷声开口。

他力气太大,我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尤怜跟到我们后面,许归洲抓起外套就要追。

我对他做了个口型。

「放心。」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倾盆大雨,闪电划过空中,轰隆雷声随之将至。

唐礼南将我扯到后座,一把塞我进去。

「你坐这里。」

有别的女人在时,我只能坐在后排。

副驾驶永远不是我的专属。

我有些累了。

唐礼南似乎是想和我说些什么,但他思索几秒,最终没有开口。

他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门前。

不经意间,他看了许归洲一眼。

很轻蔑的眼神。

仅仅一瞬便收回目光。

然后驱车离开。

唐礼南故意开的很快,溅起一层水,泼到了许归洲身上。

过于刻意的举动。

我想开窗和他说句对不起,可是车窗怎么摁都下不来。

抬头的瞬间,我和唐礼南的目光在后视镜相遇。

他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最终放下手,靠坐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不愿和他有任何交流。

许归洲很好。

他不应该参与我这般泥潭似的人生。

7

唐礼南先把尤怜送回家。

小区门口,他俩站在不远处,挨的很近。

没看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接吻。

我在车里看得一清二楚。

足足十分钟后,唐礼南才回来。

我依旧是闭眼的状态,这样就不用和他说话。

「柠柠。」

我装作听不到的样子。

唐礼南又喊了一遍,我还是没理他。

他有些怒气,「唐梓柠!」

我这才幽幽睁开眼,轻声道:「怎么了?」

或许是我的软声软气,他的怒意瞬间消散大半,问道:「困了吗?」

我应了句。

唐礼南没有回话,而是将车速慢慢提升。

二十分钟后,我和他到了家。

准确来说,是他的家。

毕竟我短命的爹在我十几岁时撒手人寰,把我嘱托给他自以为最信任的朋友。

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

我打开车门,头晕晕沉沉的。刚刚在车上待了太久,闷得我心口慌,整个人神志都不太清醒。

地下车库空无一人,我的脚步声尤为突出。

而后,唐礼南跟了上来。

我俩一路沉默着走上电梯,摁下楼梯键,再到开门,没有一个人出声。

进家后,我换上拖鞋,连洗漱都不愿洗,只想栽在床上。

头蒙的厉害。

快要到房门口时,唐礼南叫住我:「柠柠。」

我握住门把手,几乎是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叔叔,有事吗?」

殊不知这句话哪个字点燃了他,他跨步上前,将我一把拉过,压在客厅的沙发上。

这个举动令我清醒几分,我看着他盛怒的眸子,不明白究竟怎么了。

「你干什么?!」

我试图挣开他的束缚,却无济于事。

「我干什么?」

唐礼南像是中蛊,他咬住我的耳唇,引得我一阵颤栗。

这熟悉的举动让我想起十八岁那天。

「唐梓柠,对他笑得很开心吧?」

「怎么,急着和我撇清关系,已经找好下家了?」

「你说……」

唐礼南手指划过我,推着我的上衣直至胸口。

温度冰凉。

「他要是知道你这么脏,还会喜欢你吗?」

我想起许归洲笑起来嘴角的两个梨涡。

想起他不厌其烦,我一遍遍拒绝他,他又一遍遍朝我伸出手。

我忽然觉得,或许我真配不上他。

「唐礼南。」

我没有喊他叔叔。

「我不干净,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和他都是共堕地狱的恶魔,谁也不比谁高贵。

「许归洲,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你没资格提他。」

唐礼南猛然用双手掐住我的腰侧。

「我脏?」

「唐梓柠,你还记得吧?当初是你说的,如果你卖,我会不会买?」

那个夜晚,在这个沙发上,在同样禁闭黝黑的环境,我说了这句话,对他做了我一直不敢做的事。

我永远忘不掉。

唐礼南死死压制住我。

「今晚我买你。」

他动作粗暴,完全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

我紧咬住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最后一刻,我听到唐礼南一声低喘。

伴随着他的耳语。

「唐梓柠,你就该一辈子和我纠缠。」

「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8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许归洲向我求婚,他拥我入怀,发誓会护我一生,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沉浸在他的誓言中不能自拔。

忽而有人拽我离开,我试图挣脱,乞求许归洲能够抓紧我,却发现他的表情中带有无限嫌弃。

「唐梓柠,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

唐礼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说过,你别去招惹别人。」

那个令我绝望的声音。

周遭的一切化为虚无,我掉入无边深渊,炽热的火燎感遍布四肢,我快要呼吸不过来。

「不要!」

我吓得睁开眼,发现周围依旧是熟悉的环境,松了口气。

唐礼南从身后拥住我,左手紧紧锢住我的腰。

梦里我喘不过来气,可能便是他的杰作。

唐礼南被我吵醒,他朦胧睁眼,声音沙哑:「怎么了?」

我轻声回道:「做了个噩梦。」

他起身,下巴搁在我的颈窝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脖子上,「什么噩梦?」

「与你无关。」

「放开我,我要去洗漱。」

唐礼南没再为难我。

下床时,我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

锁骨和脖子上全是青紫,可见昨晚他有多疯狂。

凉水打在我脸上,唤回我的思绪。

客厅里,唐礼南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手机。

仿佛昨晚欺我辱我的那个人不是他。

我翻箱倒柜找出药箱,找出最角落里的小药瓶,倒出一粒,热水服下。

「喝的什么?」唐礼南问我。

「药。」

他眉头皱起:「你生病了?喝的什么药?」

我面无表情,又喝下几口水,回道:「避孕药。」

语气平淡。

唐礼南滑动屏幕的手指停顿一瞬。

晌久,他喑哑开口:「吃药多久了?」

我冷笑:「你心里不清楚吗?」

「我们做过多少次,我就吃了多少次。」

唐礼南扔下手机,慢慢来到我眼前。

他拿起桌上的药,细细摩挲。

然后抬手,扔进垃圾桶。

「你干什么?!」

我慌忙去翻垃圾桶,唐礼南扣住我的身子,令我动弹不得。

「不要再吃了,对身体不好。」

我愣住。

实在不敢相信这话是唐礼南说出来的。

「不吃?怀孕了你会娶我吗?」

我有在赌的成分。

赌唐礼南会不会说出那句话。

一直到这时,我对他还心存那丁点希望。

我想,如果他说会,我应该如何作答。

是马上回应他,还是故作矜持,保持我仅存的尊严,然后再答应。

可惜我错了。

唐礼南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孩子生下来,我可以养他。」

「你不必对他的人生负责。」

我忽的就没了力气。

二十五岁,我终于懂了,自作多情,是究其可悲。

他说我可以怀孕,可以生孩子,可以不管孩子,他能照顾孩子一辈子。

独独不愿说娶我。

和爱我。

手机铃声在卧室响起,我掰开他的手指,回到卧室。

每一步,都是踩在我破碎不堪的心上。

来电显示是许归洲。

我摁下接听键,「喂?」

「梓柠,你……你昨晚没事吧?」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昨晚唐礼南究竟如何对我。

我不想让他知道关于我和唐礼南的事,撒谎道:「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寂静两秒,他说:「你今天有空吗?」

「我想,和你说件事。」

隔着电话我都能听出来,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已经猜出来他要说什么了。

「好。」

9

「你要出去?」

唐礼南挡在门前,眼神里带着询问的意味。

「嗯。」

「和谁?」

「朋友。」

「哪个朋友?」

我没由来一股怒火充斥心间,「我和谁出去都要和你说吗?你一定要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吗?」

泪珠滑落,我咳嗽几声,别着劲:「让我出去!」

唐礼南依旧岿然不动,他压低声音:「是和昨天那个小子?」

「不用你管!」

我尝试去开门把手,唐礼南猛然凑近,他抵住我的鼻尖,「他有什么好的?」

「大学毕业没多久,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想要的一切,他都给不了你。」

「柠柠,你好好想想,除了我,哪个人能给你现在的生活?」

唐礼南这番话说的天衣无缝,不仅抬高自己,还把许归洲踩到泥土中狠狠蹂躏。

是啊,许归洲什么都给不了我。

除了他的真心。

「他能给我爱。」

我对上唐礼南的目光,眼神讽刺。

「唐礼南,他能给我爱,你能给我吗?」

内心中有另一个念头疯狂叫嚣。

唐礼南,说你爱我。

只要你说爱我,我绝对不会走。

停顿十几秒,唐礼南忽然垂手。

「柠柠,是走还是留,你自己决定。」

他将难题甩给我,似乎错的那个人,是我。

直到现在,他始终不肯说爱我。

不爱我,为何又要执意留我在他身边。

这种猎人游戏我受够了。

我换好鞋子,出门前,微不可察说了一句话。

「叔叔,再见。」

是告别,更是永别。

我和许归洲约在自己的甜品店见面,孙柔一脸「我懂」的样子,自动退到后厨去洗碗。

许归洲喊道:「梓柠。」

声音颤抖。

其实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这个时候,我最好还是不要开口。

许归洲攥紧拳头,像是下定决心般,「我,我喜欢你。」

「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他说这话时,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这大概就是他和唐礼南最大的区别。

唐礼南可以和不同的女人呢喃情话,从不重复,似乎一片赤诚真心都献给了你。

可他只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

而许归洲恰恰相反,他不懂如何去表达,只会用最笨拙朴素的方式来告诉你,他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

甚至连表白都会红脸。

他才是最适合我的人。

永远偏爱我一人。

「许归洲。」我唤道。

他神经紧绷,整个人后背僵硬:「啊,我在。」

我晃动眼前的咖啡杯,望向窗外。

外面路过几个看上去是中学生的女孩子,她们身穿校服,扎着马尾,几个人勾着胳膊,有说有笑。

我很羡慕她们。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红光照射进来。

咖啡勺碰撞杯壁,发出清脆声响。

「我想知道,」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为什么,喜欢上我这般落魄不堪的人。

以及肮脏的灵魂。

许归洲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低下头,认真思考,额前几缕碎发垂在眉毛上方,他也没去管。

模样十分可爱,像是认真解题的高中生。

我喝了口咖啡,等待他的答案。

末了,许归洲抬眼。这一次,他没有躲避我的视线。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其实开学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你的身影。」

「第三天,我确定,我喜欢上你了。」

他语气真诚,看不出丝毫作假。

「虽然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是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用了三天时间,确定喜欢上了你。」

我怔住。

许归洲没注意到我的失神,他怕我觉得荒唐,依然和我慢慢解释。

「第一天,我在新生报道处看见了你。」

「别人都有父母朋友陪同,唯独你,自己一个人背了两个大书包,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外带行李箱。」

「当时我就在想,明明这么小个子的女生,怎么可以提得起这么重的东西。」

「第二天,军训自我介绍,教官抽到你,非要让你展示才艺。你坐在台子上,唱了一首《

追梦人》。」

「没开口前,我一直以为你的声音会是软软糯糯的,像南方女生的声音。没想到你唱第一句就让我惊住了,完全不是我想象的画面,你的声音干净透彻,很有力量。」

「第三天,你军训中暑,瘫软在地上没有力气。教官让我去带你到医务室。我本来是想抱你去的,结果你拒绝了我,非要逞强说自己能走,不让我碰你。」

讲到这里,许归洲轻笑出声。

「那时候我就觉得,为什么会有女生这么要强?服个软便可以解决的事情,一定要自己硬撑,跟自己过不去。」

「你大概不知道,那天,你在前面慢慢走,我在后面一步一步跟着你。」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走路颤颤巍巍,却硬着头皮不让别人帮忙,险些崴到脚。」

「那一刻,我心里萌发出一个很奇特的念头。」

「我想保护这个女孩,我不想让她再受到伤害,不想再看她故作坚强,不想她独来独往。」

「我想做她身边唯一偏爱,无条件信任和纵容她的人。」

红光落下,许归洲目光灼灼。

「所以,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如鲠在喉,迟迟说不出话。

他告诉我,三天的时间,他喜欢上了我。

而我用了十年的时间,都换不来唐礼南一句真切的关怀。

飞蛾扑火终有粉身碎骨的一日。

我想,是时候该放下了。

我松开杯子,将手轻轻搭在许归洲的手背上。

「许归洲,我有个秘密。」

「藏了十年的秘密。」

「如果你听完后,还愿意接受我,」

我长出一口气。

「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我告诉了他,我和唐礼南的事情。

和折磨了我无数日夜的噩梦。

讲到十八岁那个夜晚,我思考很久,不知道要不要和他说。

断断续续的片段不停闪回,我的情绪开始崩溃。

「我和我叔叔发生过,在我成年礼那晚。」

「不是他强迫我的,是我先开始的。」

「我以为,我的一腔热枕,可以感化他。」

「可他从没有正视过我,只把我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床伴。」

「他不尊重我,欺辱我。」

「他不爱我。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回忆起和唐礼南的种种过往,我竟然找不出任何可以令我回味留恋的时刻。

郁气凝结在胸口,我吐字艰难:「许归洲,我不是你所谓的干净女孩。」

「我的生活,我的身体,我的思想,全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你真的可以接受我吗?」

我承受不起第二次打击了。

我甚至无法想象,如果许归洲知道这些,拒绝我以后,我该怎么办。

但我必须要告诉他,这是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

在我说完话后,很长时间,许归洲没有回话。

我搭在他手背上的手默默收回。

时间流逝,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他说:「是有些脏。」

一句话,将我好不容易重拾的心,瞬间粉碎成稀巴烂。

「我知道了。」

我起身,椅子滑过地板,发出刺耳鸣声。

许归洲拽着我,拉我入他怀里。

鼻子撞到他的胸腔,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很普通的洗衣液味。

和唐礼南身上的浓郁烟草中掺杂着各种香水味形成鲜明对比。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许归洲掏出一张餐巾纸,轻轻擦去我脸颊上的泪痕,笑道:「好了,小花猫不花脸,现在不脏了。」

我又想哭了。

见我蓄泪眼眶,他叹了口气,左手抱住我的腰,右手抚着我的后背,安慰道:「不要哭。」

「不管发生什么,在我这里,你一直是你。」

我依偎在他怀里,试着放松身体。

感受到我的松软,许归洲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

最后,他说了句。

「不论你的过去怎样,」

「我只要你的未来属于我就好。」

10

我决定和唐礼南摊牌。

回到家,客厅灯亮起,空无一人。

卧室里传来阵阵响动。

我走近一听,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的那种声音。

鞋柜处有双十厘米的高跟鞋,挨着它的,是我送给唐礼南的皮鞋。

我面无表情回到自己房间,换上睡衣,来到浴室。

客厅传来谈话声,紧接着,我听到尤怜讶异的声音:「柠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跑到我身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身上还有一股莫名味道。

尤怜满脸通红:「你……你没听到什么动静吧?」

我吐掉漱口水:「没有。」

唐礼南闻声过来,镜子里,我和他目光对视。

似乎,他很想和我说点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搭上尤怜的话,「我先送你回去。」

「好。」

他们走后,家里重回寂静。我躺在床上,许归洲的信息发来:「睡了吗?」

我回到:「还没。」

「早点休息,不要去想乱七八糟的事。」

「嗯。」

「你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所以有什么问题,记得第一时间和我联系,不要自己硬扛,明白吗?」

我似乎能想象出他在手机对面打下这段话时的表情。

像个老干部一样叮嘱我。

我勾起唇角,回他:「知道啦。」

又和他闲聊几句,疲惫感袭来,我合上手机,准备休息。

床侧突然陷下,一双手揽住我的身体。

唐礼南鼻尖抵住我的后脖颈,双手不安分起来。

「叔叔,我今天生理期。」

他的手突然僵住。

「况且,刚刚那一场还不够吗?是尤怜没伺候好你?」

唐礼南以为我在吃醋,他解释道:「我今晚酒喝多了,没控制好自己,不是故意和她在家里……」

「我知道。」

我不想听他所谓的解释。

当务之急,就是和他划清界限。

越远越好。

唐礼南抱着我,嗅着我头发的清香。

「柠柠。」

「就这样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觉得唐礼南是个十足的变态。

譬如现在,他满腹深情,仿佛非我不可。

可他绝口不提爱我,在床事上更是粗鲁至极。

我讨厌自己所有情绪和他有关,讨厌自己总是被他三言两语感动的痛哭流涕。

我不愿再做他的奴隶。

黑夜中,我翻身过去,主动环住他的腰。

唐礼南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我第一次对他服软。

我闷闷开口:「叔叔,圣诞节是我的生日。」

「我想去巴黎。」

「你带我去巴黎好不好?」

没有任何犹豫,唐礼南答应了我,「好。」

这一夜,他睡得很死,却不忘紧抱着我,不让我离开。

其实我也没想离开。

因为这会是我和他最后的时光。

在这一夜后,我和他,再无关系。

11

唐礼南动作迅速,圣诞节前一天,我和他坐上去巴黎的飞机。

所有的配置都是最好的,出行,住宿,餐食,全是他一手包办。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感动,以为他对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感觉。

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埃菲尔铁塔耸立入云,塞纳河畔聚集无数情侣和孩子,嬉笑打闹声传入耳朵,我不自觉看向他们。

唐礼南搂住我的肩膀,问:「在看什么?」

我指着不远处正在亲吻的情侣:「看他们。」

唐礼南捏住我的脸颊,「多大的人了,不害臊吗?」

他眉眼带笑,仿佛我和他真的是一对正在调情的情侣。

不远处,过来一个白人,他手捧相机,用英语问我们:「Are you lovers?」

唐礼南正想回答,我抢先一步:「No.」

「He is my uncle.」

唐礼南眼神暗沉,我忽视不见。

男人略显惊讶,但很快隐藏情绪,继续和我交流:「Sorry.」

我笑笑,表示没关系。

男人问我,愿不愿意让他拍几张我和唐礼南的合照,照片可以免费送一张给我们,他自己再留一份。

这次,唐礼南说道:「OK.」

外国很多街头行为艺术家,我猜他是干这一行的。

唐礼南贴近我,微微侧头望向我。

我盯着镜头,笑意加深。

一眼没留给唐礼南。

拍立得出来几张照片,等待两分钟后,照片上的画面渐渐清晰。

男人让我们挑一下自己喜欢的。

我本想随便拿一张,谁知唐礼南挑挑拣拣,一副认真模样。最后,选了第三张。

他看着我,眸目含情。我看着镜头,笑得开心。

晚上吃饭,唐礼南喝了许多酒。

回到酒店,我吃力地拖着他,好不容易将他放在床上,他拉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

「柠柠。」

喝完酒的唐礼南声音柔软,不似往日冷淡。

他用力,扯我入怀。

「叔叔,你醉了。」我提醒他。

唐礼南一动不动,像个置气的孩子,顽固不松手。

许久,湿意在我的颈窝处蔓延开来。

他哭了。

「我是一个私生子,所有人都觉得我该去死。」

唐礼南搂紧我,生怕我会逃脱。

「小时候,母亲每天都告诉我,说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证明自己,去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上学时,周围总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背后议论我,说我母亲手段不干净,还说我是一个祸害。」

「他们欺负我,不止是语言侮辱,还会打我,关我在黑屋里,冷水菜汤泼我,一整天不让我出来。」

「二十岁,母亲病逝。整整过了二十年,我才见到了我生物学上的父亲。」

「或许是报应,他没有一个孩子,除了我。」

「他接我回家,家里所有人,包括佣人,对我永远都是不屑一顾的表情,有时还会刻意刁难我。」

「那个时候,我终于懂了,只有你强大起来,只有所有的权利在你手中,只有你能够掌控别人生死时,他们才会尊重你,惧怕你。」

唐礼南摩挲我的腰侧。

「所以,我不得不强大,不得不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金字塔的最顶端,成为俯视众生的强者。」

「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的女人,她们个个都说爱我,千方百计想留在我的身边,但只要有比我更有钱更有权的人出现,对方勾个手指,她们就会迫不及待投怀送抱。」

「没有人真正爱我。」

话音落下,唐礼南泄气般,整个人靠在我身上,把我当成唯一的依赖。

「柠柠,只有你。」

「只有你爱我。」

唐礼南喃喃道,不停和我说着他小时候的事情。

我忽然有点明白他了。

权势,地位,金钱,是他追求不懈的目标。

这些东西是他的命,是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东西。

其余,皆是附属品。

在他昏睡之际,我问了一句话。

「唐礼南,你会娶我吗?」

他的睫毛轻颤。

「算了。」

我自嘲一声。

「你可是唐礼南。」

12

回国后的唐礼南,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对我温柔,说话低声细语,做事开始顾虑起我的感受,不再似从前般禁控我的生活。

我知道他的目的。

他不想让我离开他。

同时,他最多只能给我这些东西。

属于他妻子的合法地位,依旧会是另一个女人。

情人节,我做了一件事情。

唐礼南去陪尤怜吃饭,我找出身份证和户口本,约许归洲在南城公园见面。

我提前到了半个小时,坐在长椅上等他。

「对不起,我来晚了。」

许归洲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汗滴。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重视的滋味。

我抬起头,盈盈笑意填满眼睛,对他说:「许归洲。」

「我在。」

他不回复我「怎么了」或者是简单的一句「嗯」,而是「我在」。

这句话即使我听了上千遍,依然会心有触动。

我慢慢起身,对上他的目光。

「我想结婚了。」

「你能娶我吗?」

萧瑟风声刮过,带着他的回应传入我的耳畔。

许归洲轻轻抚摸我的头。没有丝毫犹豫。「好。」

「不过说好了,嫁给我不允许反悔!我会把结婚证偷偷藏起来,让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一辈子也跟我离不成婚!」

他试着用强硬的语气威胁我,似乎真的是想我打消日后萌生离婚的念头。

我觉得他傻得可爱。

我怎么可能会和他离婚?

一叶孤舟,找到可以停靠的港湾,是永远不会走的。

「不会的。」

他给我了爱,我自然可以带给他相同的承诺。

四下无人,我踮起脚尖,轻触他的唇。

哪曾想,许归洲摁住我的头,不放我离开。

停下来时,我和他都在轻轻喘气。

他的唇不似唐礼南那般冰冷。

他的唇是温暖的。

「许归洲。」

「你爱我吗?」

「我爱你。」

在我人生的第二十六年,我终于听到了这三个字。

我爱你。

这句唐礼南吝啬不肯说给我听的话。

如今,有人替他说了。

我也可以,去爱别人了。

13

我和许归洲在情人节第二天领了证。

出民政局门口,他还处于震惊的状态,不相信眼前的状况。

「梓柠,你打打我。」

「干嘛?」

他拉起我的手,锤了他脑袋几下。

「真的不是梦!」

许归洲兴奋至极,他抱起我一阵旋转,「我真的娶到你了!」

民政局门口人来人往,许多人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我拍打他肩膀:「快放我下来!」

虽说我在怪他,可我心里确实比他更开心。

我放下了令我痛苦不堪,日日折磨我的过往。

在成茧最后一刹那,许归洲使我迷途知返。

阴霾散去,新生活终会到来。

14

这份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

在许归洲带我去婚纱店的路上,我接到了唐礼南的电话。

知道我和唐礼南的羁绊,许归洲虽然担心,可他还是劝我,「接吧。」

「有什么事情,我陪着你。」

我摁下接听键。

唐礼南语气阴沉,「你在哪?」

「外面。」

「现在立刻给我回家。」

说话这句,他挂了电话。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留给我。

许归洲在一旁听的一清二楚。

他握住我的手,「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我摇摇头。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我会和他自行解决。」

有些东西,必须要自己亲手斩断,才能够彻底忘却。

许归洲告诉我,他在楼下等我。

临上楼时,我藏了一把折叠刀放进口袋。

第六感告诉我,唐礼南发现了什么。

是关于我和许归洲的。

15

如我所料,烟灰缸里盛满熄灭的烟头,屋子各个角落全是烟草味。

唐礼南双腿交叠,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见我在门口迟迟不动,他压声道:「过来。」

我不为所动。

唐礼南再次重复:「我让你过来。」

「叔叔,有什么事情就这样说吧,我能听到。」

「我让你过来!过来到我身边!」

唐礼南拎起烟灰缸砸到我脚边,玻璃碎片散落一地,细小的玻璃渣蹭过我的脸颊,划出一道浅印伤痕。

他眼角怒红,起身过来抓我胳膊。

我被他压在防盗门上。

「唐梓柠,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你的户口本,身份证,为什么不在家里?」

「整整一个上午,你的定位为什么一直显示在民政局?你他妈去干什么了?!」

我偷偷摸到口袋里的小刀。

「叔叔,你既然都已经猜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我笑着说出来。

「不祝我一句,新婚快乐吗?」

唐礼南忽然掐住我的脖子。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

表面的温柔,基于我这一段时间的柔顺低从。

他以为我想明白,愿意没名没分留在他身边。

甘愿当他手心一只豢养的金丝雀。

我当然是想明白了。

我明白的是,这一次,我要彻底逃离他。

此生再也不见。

喉咙中空气稀薄,我颤抖着掏出小刀,刺向他的臂膀。

尖刀刺破血肉的声音响起。

唐礼南吃痛,松开手。

他声音微抖:「你想杀我?」

「我没有。」

经历过刚刚的风波,我反而更加平静。

血腥味飘入鼻腔。

「叔叔,你该冷静一下。」

「我冷静?」唐礼南怒极反笑,不顾胳膊上的伤口,一拳砸到我脸侧的门框处。

「只是一个上午,我只是一个上午没看住你,你就和别的男人去领证结婚?唐梓柠,你把我这当什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唐礼南,你把我当什么?」

他被我噎住,说不出话。

「我来回答你,我是什么。」

我深呼吸,回忆起和他的点点滴滴。

「我是你的床伴,是你不开心时的发泄对象,是你可以肆意妄为的玩偶,是你可以随时玩弄的棋子,是你权衡利弊后永远会第一时间放弃的人。」

「以前的我可以不在乎这些,是我自作自受,我可以承担这一切后果。」

「现在,我不想了。」

「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也会疼,也会累。」

十八岁到二十六岁,我真的到极限了。

「唐礼南,自始至终,我要的仅仅是一个无条件相信我,偏爱我,永远在乎我的人。」

「你给不了我这些,自然有别人给我。」

「我不等你了。」

说完这番话,心里的石头尘埃落地。

作茧自缚,困住自己八年,这段畸形的爱恋,该结束了。

唐礼南默默听我这段话,许久没有声动。

在我推开他前一刻,他低下头,似乎是做了某个重大决定。

「柠柠,跟他离婚。」

我嗤笑,「唐礼南,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唐礼南无视我的嘲讽,「跟他离婚。」

「我娶你。」

时间定格几秒。

「唐礼南,」

「我凭什么相信你?」

一个视权势,地位金钱如命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让我做唐太太?

「我不骗你。」唐礼南抓住我的胳膊,血滴蜿蜒到我手腕处。

「你和他现在离婚,我可以马上再带你去领结婚证。」

「那尤怜呢?」

提起尤怜,唐礼南陷入沉默。

我太了解他,说要娶我,不过是一时兴起,头脑发昏,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如何处理我和尤怜的关系。

他怕我逃走。

说到底,不过是唐礼南觉得,许归洲夺了他在我心中地位。

他根本不爱我。

偏执欲令他疯狂。

「唐礼南,你根本不爱我。」

「你只爱你自己。」

16

马上到十分钟的期限。

我怕许归洲真的会报警,想着赶紧解决眼前的事。

「唐礼南,我会搬走。」

「谢谢你这十年对我的照顾。」

「以后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打开门,我准备离开。

唐礼南拉住我的手。

动作轻柔,不再像以前一样粗暴。

「柠柠。」

「我爱你。」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梦寐以求的三个字。

或许唐礼南觉得,这句话,能够留下我吧。

楼道内,感应灯亮起。

我侧身,一点一点,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唐礼南的眼神,渐渐暗沉。

眸目无光。

「唐礼南,其实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说这句话的。」

「如果你能早点看清自己,早点有勇气说出这话,我们的结局,一定不会是这样。」

「我给了你三次机会。」

「第一次,我问你,如果我怀孕了,你会不会娶我。」

「第二次,在我找许归洲之前,我问你,你能不能爱我?」

「第三次,在离开巴黎前一夜,我依旧问你,你会娶我吗?」

「整整三次,你缄口沉默,避而不谈。」

「唐礼南,火柴只用一次就能点燃,可它燃烧时间很短,燃尽后,再也没有火光。」

「所以,放下吧。」

「我这根火柴,燃到头了。」

闹铃响起,十分钟时间到。

我决绝转身。

电梯上来,我摁下一层,和唐礼南对视。

梯门缓缓关闭。

最后一瞬,我看到他做了一个口型。

「对不起。」

17

我将店面转让给孙柔,告诉她,我要离开了。

孙柔依依不舍,她红了眼眶,「老板,到了新地方,记得和我联系啊!」

我笑着揉揉她脸上的婴儿肥,说道:「记得啦,不过,现在你才是老板。」

许归洲带我离开了这座城市。

这座我生活了十年的城市。

我告诉他,我喜欢江南小镇。

雾蒙天气,河上小舟,临岸人家。

他带我去了南方定居。

某日,我收到一个快递。

寄件人是「T」。

里面是 YSL 的自由之水。

我喷了一点在身上,香味铺满整个客厅。

我闻着香味,打量起快递盒。

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很早之前,唐礼南从来不允许我化妆。

直到我离开他,我也几乎没有接触过化妆品。

或许他是有愧于我的,剥夺了我少女时期的一个美梦。

所以才想要弥补吧。

YSL 品牌,有一句话是这样解释的——

「我是爱你的。」

「你是自由的。」

我相信他懂了。

所以才会寄给我这个快递。

厨房传来饭菜的香味,掩盖过香水气息。

许归洲探出头,「洗洗手,可以准备吃饭啦。」

我收起香水,放进抽屉中,用钥匙锁上。

而后,将钥匙扔进垃圾桶内。

夕阳西下,我转过身,释然一笑。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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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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