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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吃西瓜不吐西瓜皮
1
“小念,愣着干什么,赶紧敬岑总一杯啊。”上司推了推我,目光责怪。
我望向那个坐在包厢主位上的男人,他正侧耳听身边人说着什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我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有些人就是这样,光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足够让人心生欢喜。
他终于得空,将视线转到我们这边。
他的目光沉沉,一双眼睛黑得出奇,神情却尽是平静。
没人能猜得透他的想法。
上司暗暗推了我一把,我起身,脸上维持着不深不浅的笑容,“岑总,我敬您一杯。”
他就定定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动作。
那一刻,我感觉他是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包厢安静了,他们揣测不透岑衡的想法,于是都看着我。
我的上司暗自捏了一把冷汗,他注定要为让我给岑衡敬酒这个行为而感到后悔。
岑衡先前或许有和他们合作的想法,但看到我以后,合作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
其实岑衡是个很理性的人,他习惯去衡量每一件事情的利害关系,感情用事在他身上几乎不会发生。
但我在很早以前就被他划分到了“害”的那一方。他坚信我是个祸害,因此十分讨厌我出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我提前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那我会想尽办法推脱掉这个该死的饭局。
我本以为这种级别的场合他不会来,顶多会派个部门经理来谈这次合作。
就在我打算一饮而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的时候,岑衡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在那一刻,我听到上司暗自松了口气的声音。
上司带我来,本就是认为我的外形是一张通行证,希望我能够换得岑衡半分垂怜,让他答应这个合作。
这一招或许对别人有用,但在岑衡这里,实则还不如一个笑话讨喜。
他答应合作的原因,或许也只是因为这次合作的“利”大于我这个“弊”罢了。
饭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岑衡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他是个很在意计划的人,很少因为某件事情改变行程,除了他心尖尖上的那位,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够让他中途离场。
岑衡那方的人走后,上司欢呼,“来来来,这次合作多亏了小念才能谈下来,我们敬她一杯!”
我收起心底那丝涩意,端起酒杯。
酒喝得多了,包厢越发吵闹,我借故离开,在起身时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
“许念,你还好吧?”上司扶住我,但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右手停在我的腰际摩挲,久久不肯离去。
我强忍不适,挣脱他跑到走廊,眼前却尽是岑衡那沉沉的眸光。
手机震动,是上司发来的消息,“小念,今晚跟我走吧?”
腰上似乎还停留着那股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
我关了手机,心里叹了口气,又该找个新工作了。
2
走廊里一片昏暗。
“哎呀,我早跟你说了,来我这里工作,就你那肥头大耳的上司,你刚刚就应该狠狠给他一巴掌,看他还敢不敢骚扰你。”
顾曼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让我安心不少。
“我这不是还没离职嘛,”我用力踏着地板,灯光却没有如约亮起,“声控灯又坏了。”
“你那老小区也不好住,我看要不等你换工作了搬来我这里?我俩也好互相照应。”
我随口应了一声,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头之间,边走边低头翻找着钥匙。
鼻尖萦绕着一股隐约的烟草味,我抬起头,看见了忽明忽暗的淡红色光芒。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心里咯噔一声,一时不知道是该先跑还是先回家。
顾曼察觉到我的沉默,“小念,你怎么不说话了?”
那人抬起头,我手里的钥匙就这样落在了地上。
吧嗒一声,声音凌乱。
“小念!”
我的心颤得厉害,“我没事,我到家了,待会跟你说。”
我挂断电话,岑衡将快要燃尽的香烟扔在地上,拿脚尖踩灭。
“回来了?”
他的口吻平常,就好像我们只是一对许久不见的老友。
我是真被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岑衡没有回答我,弯下腰捡起钥匙,“准备换工作了?因为我?还是因为王坚?”
王坚就是我的上司。
他听到了我和顾曼的对话。
“当然不是因为你。”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自信。
“是吗?”他上下打量着我,声音冷淡,“我听说只要有你出场的饭局,必然能够谈成合作。”
他的神情鄙夷,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会用身体换取利益的人。
我下意识想要争辩,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他的下一句话便将我打入地狱,“你和你妈,真是太像了。”
他太聪明了,知道怎样精准地戳到别人的痛处。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岑衡把玩着那串钥匙,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错,学会顶嘴了。”
他狠狠地捏住我的下颚,正欲说些什么,我的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岑衡僵了一下,然后拭去我面上的泪水,不遗余力地嘲讽道:“啧啧啧,又是这副样子,许念,你就是凭着这副样子来讨好每一个男人的吗?”
这个人总是这样,人前沉默寡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人后却只会欺负我,令我难堪。
我张嘴,恨恨地咬了他一口。
岑衡吃痛,眉头微皱,却没有松开。
我抬腿,想踹他一脚,他却轻而易举地躲开,转而抓住了我的脚腕。
他轻轻地摩挲着,动作不紧不慢,一种奇异的感觉升上来,我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岑衡感受到我的动作,低笑声溢出喉间。
他放下我的腿,步步紧逼,将我逼到门边。
“岑衡,我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他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又凑近了些。
他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际,又酥又麻,我想要推开他,却只是蜉蝣撼大树,做无用功。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他的声音低哑,左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我的耳朵。
他明明讨厌我,却又来这样挑逗我、羞辱我。
或许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
“岑衡,你就是个变态!”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
敢这么对他叫喊的人,我恐怕算是第一个。
但是岑衡似乎并不在意,而是低头吻上了我的脖子。
猛地,我想起什么,讥讽道:“岑衡,你说如果林白溪知道了现在你对我做的事会怎么样?”
岑衡停下了动作,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良久。
他嗤笑出声,“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信你的话?”
他说得对,林白溪是他的白月光,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自然什么都跟她说了。
任何一个认识岑衡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岑衡不可能勉强自己和一个他讨厌的人在一起。
如果我说我和岑衡睡过,他们只会认为我是个疯子。
该死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我想我哭的样子一定很丑,所以岑衡才兴致索然地松开了我。
他拿着钥匙开了门,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3
岑衡的出现令我失眠到凌晨三点,等睁开眼时,已经错过了上班打卡的时间。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赶往公司。
辞呈是很久以前就拟好的,我早就有了辞职的念头。
隔壁工位的同事见到我手里的东西,话中带刺,“哟,这是去哪里当富太太,连工作都不要了?难怪今天迟到。”
她语气暧昧,目光落在我的脖颈上。
那里有一道紫青色的痕迹,是岑衡昨夜留下的。我出门出得太急,忘了遮。
又一个人附和道:“是啊许念,这时候才来,那个男人活不错吧?”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下胸腔里的那股怒气,“这是我的私事,和你们无关。”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向王坚的办公室。
“哎呀,小念,你怎么来了?”
王坚目光赤裸,关上门后,更是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转了好几圈。
我将手里的辞职信递给他,他却看也不看地收到抽屉里,然后走到了我的身后。
我转过身,颇为戒备地往旁边的空地走了几步。
“昨天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
王坚笑着,脸上的横肉挤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看着令人作呕。
“小念啊,现在的就业环境不好,竞争很激烈的。你又是个女人,在外面肯定斗不过其他人。”
我毫不客气地打掉他想要搭上我肩膀的右手,“王总监,请您签字。”
“小念,留下来,我保证不会亏待你。”
王坚贼心不改,而我身后是办公桌,再也没了后退的余地。
“王总监,请你放尊重些。只要你签了字,你昨天给我发的那条消息,我就当没看见。要不然……”我顿了顿,“我保证全公司的人都会看到。”
“你在威胁我?”
王坚猛然抓住我的肩,视线却突然定在我脖子的吻痕上。
他的眼神越发下流。
“我还以为是什么清纯玉女,不过就是个人人可骑的……”
王坚话还没说完,我就踢了他一脚。
我用了些力气,他嘴里发出一声嚎叫。
我趁着他吃痛的空档往外跑,却被他一把拉住,因为惯性,我摔到了地上。
动静之大,办公室外的人肯定也听到了。
只不过他们暂时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进来。
王坚恼羞成怒,“你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越走越近,目光凶狠且得意。
我的手在办公桌上摸索着,慌乱之下只找到了一支钢笔往他的手臂上扎去。
趁着这个机会我赶紧起身。
“许念!得罪了我!我看你以后怎么在阮市混得下去!”
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无暇顾及,开门后却撞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4
“王总监好大的官威啊。”
我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只顾着和他拉开距离,却不小心踩上滚落在地的黑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来人眼疾手快,扶住了我的腰。
“姐姐小心一点。”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年,身材颀长,一头栗色的卷发,双眸澄澈,像……小鹿的眼睛。
我回过神来,连忙脱离他的怀抱。
他耸了耸肩,目光越过我,最后定在王坚身上。
办公室一片狼藉,我这才发现我在情急之下,不小心将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来。
我现在的情况也肯定比这个办公室好不到哪里去。
王坚很快整理好面部表情,语气里带着些讨好与谄媚,“小路总,您怎么来了?”
少年没回他,反倒是问我:“姐姐你要干什么?我替你主持公道。”
他的语气像玩过家家似的,我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王坚慌了,道:“小路总,您误会了,我们刚刚就是闹着玩……”
少年还是没理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对准我,姿态悠闲地道,“对了姐姐,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路优然,路飞的路,优乐美的优,没有然后的然。”
“我是许念,”他眼里有着期冀,我继续道:“……许仙的许,念念不忘的念。”
听完我的话,他眉梢高扬,笑容真诚热烈。
王坚摸不准他的想法,额头上冷汗频出,“小路总,您……”
“你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就是不知道算不算数。”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小路总您说笑了,我就是吓唬吓唬她,没别的意思……”
路优然对着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姐姐他说的是实话吗?”
我摇了摇头。
办公室外的人都伸长了脖子,试图窥探这场闹剧。
“王总监不如考虑一下重新找新工作的事情?你的作风实在不行。”
他这话一出,办公室内外哗然。
我听到了议论的声音,“不是吧,这人什么来头?”
“路奇集团的小公子,他说一,哪有我们这些人说二的余地。”
王坚冷汗涔涔,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但很快,他就明白路优然不是在说笑。
“小路总,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没做!”
王坚面色晦暗,看向我的眼神十分怨毒。
我心里十分畅快,不由得感激地看了路优然好几眼。
他朝我眨了眨眼睛。
在出办公室之前,我的肩上多了一件蓝色外套。
路优然拉着我的手腕进了电梯。
“我帮了姐姐一个大忙,姐姐要怎么感谢我?”
5
他离我越来越近,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笑出声,眉梢染上暖意,“姐姐请我吃顿饭吧。”
“……好。”
“可惜今天有事,不能约在今天。”
“那就下次再说。”
电梯开了,负一楼,我光顾着暗喜王坚遭报应,忘记按楼层了。
“走吧,我送姐姐回家。”我摆手推辞,他面色严肃起来,认真道:“这是一位绅士该做的事情。”
拗不过他,我只好答应。
他的车是辆蓝色的保时捷,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我有些犹豫,他真的成年了吗?有驾照吗?
他察觉到了我的想法,从裤兜里拿出驾驶证,道:“放心坐。”
等我坐上副驾驶,他没有立马发动车,而是低头翻找着东西。
“找到了!”
他的语气兴奋极了,眼睛发亮,璀璨得像是我儿时在乡下看到过的那片星空。
他手里是个药箱。
顺着他的目光,我才发现小腿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不深,看着却也可怖。
路优然手里拿着棉签,动作轻柔,但还是疼。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轻轻地吹了吹,“待会就不疼了。”
很奇怪的感觉,自从成年以后,我很少被人这样对待。
从我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睫毛投射到脸上的阴影。
我按下了心里涌动的那股情绪。
“好了,伤口今天尽量不要碰水。”
他说完,对着我笑了笑,这才发动车子。
路优然很喜欢笑,每一份笑容都真诚热烈。
和岑衡全然不同,他看着我时,笑容很少抵达眼底。
路优然送我回了家。
我上楼后往窗户那儿看了一眼,他斜靠着车,抬头往我这里看来。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我立即闪身,离开窗边。
6
“去干什么了?”
岑衡冷不丁出声,吓了我一跳。
客厅里没开灯,他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
我这才想起来,他那天带走了我的钥匙。
但我什么也没说,关上门,把灯打开。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腿侧的伤口上,微微眯了眯眼。
我希望他说些什么,却又不希望他开口。
他的嘴里,总要吐出我不爱听的话。
“怎么弄的?”
“和你有关吗?”
他的眉头又拧得紧了些,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我不由得往后退,可身后是门,退无可退。
岑衡冷笑,攥着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我摁到了沙发上。
我摸不准他要做些什么。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他目光沉沉,带着要看透一切的犀利。
我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药箱呢?”
“涂过了。”我抿了抿唇,又道:“不用你操心。”
他没理我,只是四处翻箱倒柜。
他就是这样,想要做成的事情,一定要做成。
我道:“在电视机的柜子下面。”
岑衡拿到药箱,蹲在我的面前。
他握住了我的脚腕,指尖冰凉。
我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看着他了
我摸不准他的心思,他明明那样痛恨我,那样痛恨我的母亲,却又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让我心底里那些妄想死灰复燃。
我低头看他。
我曾经用手指一点一点描绘过他的脸。
浓黑的眉毛如同墨水洇在宣纸上一般置于眉骨上,鼻子高而挺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得分外冷峻。
岑衡生得好,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我的目光,只是低着头,神情认真,动作小心翼翼,像在对待着一件绝世珍品。
我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好笑。
他不会那样对待我。
从前可能会,但现在绝对不会。
岑衡抬起头,目光和我直直相撞。
我有些慌乱。
心里的悸动像是要在这一刻都喷涌而出。
但没等我有所反应,岑衡就吻上来。
一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像是挑逗一般,故意吊着我。
我抱住了他的脖子。
岑衡顿了顿,口中逸出一声很愉悦的轻笑。
他的一只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走,另一只手扶住我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他总是这样,动情时也要我讨好地去迎合他,才会对我有所回应。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岑衡松开了我,我微微喘着气,在他的撩拨下软得一塌糊涂。
但他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除了微红的嘴唇,连眸光都未曾沾染一丝情欲。
岑衡松了松领带,起身要离开。
我直直地望着他,咬了咬唇,道:“岑衡,你把我当什么了?”
他停住步子,回头看我,目光里的嘲弄我再熟悉不过。
我的呼吸一滞,心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问我:“你想是什么?”
我想是什么?
在十五岁之前,我一直以为岑衡对我是特别的。
后来我逐渐明白,这份特别与他对待某只狗、某只猫一样,没什么特别。
我们之间的鸿沟,我终其一生都跨不过。
十五岁之前的我,妄想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心尖尖上的人。
十八岁之前的我,卑微地渴求他那一点目光。
现在的我……
我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岑衡,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视他的目光,“就当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四周安静得厉害。
半晌。
“好。”
7
认识岑衡时,我五岁,他十岁。
那时我的父亲刚去世,离异几年的母亲把我接进了岑家。
岑先生为人和善,母亲在岑家做了很多年的保姆,因此斗胆提了这个请求。
对于岑家来说,只是多了一双碗筷的事情。
我初到岑家时正值春天。
一个少年站在门外的台阶下,身后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儿时的记忆大多模糊,可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场景。
他好看得过于打眼,清清冷冷的,垂眼时又显出几分莫名的孤寂来,硬生生压了身后的海棠一头。
母亲牵着我,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少爷”。
我有样学样。
他看向我,歪着头,显出几分兴味。
我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抓紧了母亲的衣袖。
他却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声音还有些稚嫩,却好听得不像话,“长得真可爱。”
等再熟识一些后,我总爱跟在他身后乱跑,后来就连他的发小们也知道了我的存在,总爱打趣我,说我是岑衡的跟屁虫。
岑衡只是拿眼睛斜一眼他们,揉了揉我的头顶,“我看你们是酸得慌。”
他的掌心温热,我吞下一口奶油,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十三岁那年,我被允许和岑衡上了同一所中学。
那是阮市有名的贵族中学,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这对一个佣人的女儿来说,是莫大的恩赐。
我那时并不知道天高地厚。
很快,我就被班上的其他同学孤立了起来。
有一回岑衡来接我时,我正被她们围堵在角落里。
“她只是一个佣人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待在一起?”
“跟她坐在一起我都嫌脏。”
他的声音凉薄冷淡,眼里却凝着强忍的怒意,“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耀眼得不像话了。
那些看好戏的人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岑衡蹲下来,将自己的外套搭在我身上。
他拉起我,一点一点地扫过众人,在这样的目光下,那群一贯眼高于顶、气焰嚣张的富家子弟都沉默了。
那是我时隔一个月第一次见他,彼时他去了A大组织的夏令营,以优异的成绩免试进入A大。他这次回来,是向岑家夫妇报喜的。
我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当有人剪坏我的校服时,我没哭。
当有人往我身上泼脏水时,我没哭。
当有人嫌弃我、咒骂我的时候,我没哭。
但在那一刻,往日的委屈与想念尽数袭来,我哭得不成样子。
岑衡也慌了,竟然将我打横抱起来,径直往外走去。
少年冷冽的气息将我包围,我抱着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念念,没事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我的背,语气有着显而易见的心疼。
“不、不想……回家。”我抽泣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却懂了,吩咐司机掉头,带着我去那家我最爱的甜品店。
我终于冷静下来,余光瞥到他那件被我揉皱的白衬衫,磨蹭着不肯抬起头。
“哭够了?”岑衡捏住我的鼻子,低声笑起来。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来接我,风雨无阻,一直持续到他去A大之前。
那时岑衡真真是对我极好的。
所以我理所应当地以为,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得上他。
8
“小念,你在看什么?”顾曼抱着枕头凑过来,目光扫到我的手机屏幕,“你还记挂着他啊。”
我摇头,关掉了浏览器的页面。
“不小心点进去了。”
“这个臭渣男,又跟哪个女明星勾搭上了?”
岑衡的花边新闻很多,亦真亦假。
想来也是,他那样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招蜂引蝶。
顾曼捧着我的脸,“小念乖,咱们不想他了。”
和岑衡分开后,我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好在,有顾曼陪着我。我搬离了原来的老小区,和她住在了一起。
连新工作,也多亏了她帮忙。
我不能永远活在岑衡的阴影下,我会开始新的生活。
这场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大梦,早该醒了。
顾曼朝我眨眨眼,“既然你都下决心和他分开了,要不考虑考虑小路总?”
说来也巧,路优然正是新公司的副总。
我瞪了她一眼,“你别乱说。”
“哎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意思,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顾曼笑着挠我,“人家好歹也是咱们分公司的副总呢,还是路奇集团的小公子,不必那谁差,小念你考虑考虑?”
“我要睡了。”
我仰面躺下,顾曼却依旧喋喋不休,“你都要跟人家出差了,总要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这么大好的机会吧?”
我拿枕头丢她,没等她反应就顺手关了灯,“赶紧睡,我明早还要赶飞机。”
次日。
我刚睡醒没多久,敲门声就响起来。
路优然站在门外,手里拎着豆浆油条,笑容满面,“姐姐,我给你买了早餐。”
他有小半张脸掩在围巾下,栗色的刘海遮住了额头,只露出了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
幼态尽显。
我侧身,放他进来。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拘束,随手将早餐放到餐桌上。
“外面很冷吧?”
他点了点头,冰凉的手捧住了我的脸,“好冷,手都冻僵了。”
我愣住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我给你拿暖手宝过来。”
这时,顾曼打着哈欠从洗手间走出来,看到我们后叫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我无言。
路优然倒是笑得很开心,眼尾上扬,左眼下的那颗红痣漂亮极了。
我心里有块地方在慢慢坍塌。
9
在覃市的合作谈得很顺利,为了庆祝,我们前往一家私房菜。
只是我没想到,会再次遇到岑衡。
还有……在他身旁笑靥如花的林白溪。
我下意识就要躲,林白溪却先一步看到了我。
“念念,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她挽着我的手臂,语气熟稔。
我很讨厌她这么称呼我。
林白溪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不知人间疾苦,阶级观念根深蒂固,她看不起我,却又因着岑衡,不得不友好对我。
就连现在,就算我和岑衡早已决裂,她还是那副善解人意、大方开朗的模样。
林白溪这时才好像看到了我身旁的路优然,打招呼道:“小路总,你也在啊。”
阮市虽大,但他们这群身处金字塔的人相互认识并不算稀奇。
林白溪扭头问岑衡,嗓音甜腻,“阿衡,既然遇到了,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吧。我和念念好久没见了,有好多话想说。”
岑衡当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他的纵容与宠溺,都给了林白溪一人。
没等我拒绝,林白溪便拉着我往里头走去,“念念我跟你说,这家私房菜可好吃了,我和阿衡来过好几次……”
无形中好像有一只大手,将我的心揪紧了。
我连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10
包厢里空调开得大,林白溪的脸蛋红扑扑的,双眼灵动,好看至极。
岑衡拿着一张纸巾,亲昵而又自然地替她擦去汗珠,随后让人将空调开得小了些。
林白溪笑容明媚。
他看着她,嘴角携着一抹清淡的笑意,目光里尽是宠溺。
岑衡对着我时,大多是讥讽的笑,笑意从未抵达过眼底。
嘴里的东西突然就索然无味起来。
我垂下眼,不再看他们。
他们很合适,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人人都这么说。
岑衡等了林白溪这么多年,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我充其量,算他们感情路上的一颗小石子而已。
一脚就可以踢开的小石子。
我的喉咙紧得厉害。
林白溪问我:“念念,大学毕业以后你就出国了吧?”
“嗯。”
“时间真快啊,我当年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儿。”
林白溪与岑衡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她出国了,二人却一直保持联系。
我第一次遇到岑衡的时候,他与心爱的人正远隔重洋。
林白溪偶尔会回国,每次都只做短暂的停留。
有时候我会想,岑衡对我这样薄情,是不是因为他所有的深情都给了林白溪一人?
他原来,也可以喜欢一个人这么久啊。
林白溪往岑衡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用自己的筷子夹的。
岑衡有洁癖,从来不吃别人给他夹的东西。
可这次,他微微低头,动作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
他吃了。
然后抬头看向我。
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同意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那是林白溪的请求。
那是岑衡十八岁的生日,他从A大回到阮市。
我难得和他在岑家同桌吃饭。
场面很热闹,岑先生的亲友,他的亲友,齐聚一堂。
我开心极了,往他碗里夹了好多他爱吃的菜。
他却久久没有动筷。
他看着我,“念念,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我这才想起来,他的洁癖和习惯。
是我兴奋过得头,迫切想证明自己是不同的,连公筷都忘了用。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可所有人打量的目光都往我身上聚来,有冷眼,有好奇,更多的是讥讽。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却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少爷,我去给你盛新的。”
在转身的瞬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岑衡这次,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他想让我死心,让我远离他和她的生活。
他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举动对我意味着什么?
我以为我放下了,但只要岑衡出现在我面前,那些自欺欺人的念头,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突然,我的碗里出现了好几块鱼肉。
是路优然。
他捏了捏我的脸,动作亲昵,“姐姐陪我来了一趟覃市,都瘦了不少。”
他看出了我的难堪。
我朝他笑了笑,将鱼肉放进嘴里。
林白溪揶揄,“念念,小路总是你男朋友吧?”
我下意识要拒绝,他却牵起了我的手,“是。”
声音坚定,自带力量。
岑衡的目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好像沉郁了些。
林白溪挽住他,“念念,我过生日你一定要来好不好?到时候我会宣布一个好消息。”
她的笑容甜蜜极了。
他们终于要……结婚了吗?
“小路总也能否赏脸光顾一下?”
路优然看向我,乖巧地道:“我都听姐姐的。”
他在公司时,总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但在我这里……真的很不同。
我这时才觉得顾曼的话有几分可信。
“小路总真疼女朋友啊。”林白溪靠在岑衡肩上,“念念,上次我们聚会的时候,子源还提到你了呢。大家都很想你,我记得你那时候还向子源表过白吧?”
她皱起眉头,似乎是在回想,“啊,是你读大学的时候来着吧?”
罗子源是岑衡的发小。
我的喉头一哽,“我没有。”
“哎呀,念念都这么大了还害羞呀,子源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的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看上去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关心我的邻家大姐姐。
只有我知道她这些话里面的含义。
她的话就像一把刀子,将我的心捅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
“林白溪,你不要再说了。”
11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眸光深处却尽是得意。
她的目的达到了。
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当天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如果要恶心我,大可以把话说清楚。”
“念念,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的表情很无措,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还在演。
偏偏所有人都愿意当她的观众。
我顾不得在场人的脸色,拿起包起身就走。
路优然拉住了我,站在我身旁,强势地将我揽在怀里。
“林小姐,不论你们之前有什么恩怨,现在她是我的未婚妻,她不愿意听的事情,请你不要再提。”他的目光似是无意般扫过岑衡,“另外,她不愿意再见到你,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林白溪脸色发白,她被人众星捧月惯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那口积压多年的恶气突然就被吐了出来。
我畅快了许多。
路优然搂着我往外走。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晌才对他说了句谢谢。
“姐姐不用谢我,”他偏头看我,双眸纯净,语气里带了些笑意,“如果真的要谢,唔,不如以身相许吧。”
我靠在车窗上,眼神讶异。
他眼里的光芒几乎要将我灼伤。
但我……还没有开始下一段恋情的打算。
他捧住我的脸,“姐姐没必要这么快给我答案,可以想一想再回答我。我不急。”
我只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他语气笃定,“因为你值得啊,姐姐,我很喜欢你,从见到的第一面就喜欢,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他定定地看着我,眉眼弯弯,唇边带笑,“我对姐姐,就是一见钟情。”
我的心乱得不成样子,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要我闭上眼,往事就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
12
岑衡去了A大以后,再没人会像他一样庇佑我。
而自从他过完十八岁生日后,我再也没喊过他哥哥。
岑衡总是无奈地看着我,好几次都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
他这样骄傲的人,从来不会为了谁低头。
我的初中过得很糟糕,为了远离那群人,我选择了一所普通的高中,规矩森严,三个月放一次假。
我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埋头苦学。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妄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跨越我和岑衡之间的鸿沟。
岑衡毕业后,没有马上进入家族企业,而是选择了一家跨国公司,从底层做起。
得知了消息的我,特意到了岑衡所在的城市念大学。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联系过了,常常会望着那些烂熟于心的数字发呆,却没有勇气拨出。
我曾经向母亲打听过他的动向,她只是告诫我,岑衡很忙,让我别去打搅他。
那时母亲已经离开了岑家,我连光明正大去找岑衡的理由都没有了。
有一天我喝了点酒,在室友顾曼的怂恿下,拨出了那串号码。
“喂?”
他的声音还是好听,比我记忆中更加成熟低沉。
“岑衡,是我。”
那边沉默了好久,我耐不住性子,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没挂。
“许念?”
“对,是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想你了。”
酒壮怂人胆这句话果然没错。
那边却传来一声没有感情的低笑。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他的声音冷得可怕,与往日大相径庭。
我呆住了,顾曼却在一旁不停地对我使眼色。
我又鼓足勇气,“我知道,岑衡,我喜欢了你很多年,我……”
“许念,你说的话让我觉得恶心。”
在那一刻,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抖得不像话。
我认识的岑衡,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就算是在他的十八岁成人礼上,他拒绝我时,语气都是温和的。
“以后不要再打给我,不要让我觉得你和夏丽芬是同一种人。”
夏丽芬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照看着岑衡长大,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而他对她一向敬重,从来不会这样直呼她的名字。
母亲离开岑家的原因,根本不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力不从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我求学的那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岑……”
手机里传来嘟声,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可命运就是这样可笑,我的母亲去世了。
因为一场该死的车祸。
我的世界轰然坍塌。
我连追究答案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再见到岑衡,已经是两年以后。
他受邀参加学校的商业模拟大赛,担任评委。
我是那一届的季军。
岑衡一出场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他更成熟了,五官立体,气质沉稳。
“天呐,那是谁啊,好帅啊!”
我听到一声又一声的惊呼,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记忆中青涩又温柔的少年终究离我远去了。
我默默地看着他,目光贪婪。
终于到了颁奖环节,我站上领奖台。
岑衡看到我时似乎顿了顿,但很快,他瞥开目光。
对于他来说,我早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了。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替我戴上奖章。
他的笑容都是疏离的、官方的,一点儿多余的情绪都没有留给我。
我的鼻尖酸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下来。
岑衡的呼吸一滞。
但很快,他走开了,只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13
在那次大赛之后,又是一年冬天,岑先生邀我回岑家过年。
他对我很好,自从母亲去世后,是他一直资助我上学。
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我忐忑无比,甚至早早地排练好了在看到岑衡时需要做出的神态与动作。
但回到岑家之后,我才知道,岑衡在恨上我母亲的同时,也恨上了岑先生。
他已经有好几年未曾回来过。
从一个老佣人口中,我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据说,我的母亲插足了岑家夫妇的婚姻,致使岑先生向岑夫人提出离婚。
岑夫人一向心思重,哪能受这种刺激?在一个深夜,她服下安眠药自杀了。
岑衡信了。
但我不信。
我一点儿也不信。
我有太多次想问岑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可是当我看到他苍老得厉害的脸,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只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心尽力地照顾他,逗他开心。
有时候我都有些恍惚,像是我在替岑衡做他该做的事情。
很快,我就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从脑海中抹去了。
无论是误会也好,真相也罢,我和岑衡,早就没了可能。
他不会喜欢我。
在除夕前一天,岑衡回来了。
他皱着眉,似乎是没料到开门的人是我。
他的头发上沾染了风雪,皮肤比月色还皎白,眼神比冰雪还冷冽。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冷风灌入,我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岑衡走进来,关上大门。
吴妈迎上来,语气又惊又喜,“少爷回来了!先生!少爷回来了!”
岑衡脱下大衣,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不安地绞着双手,解释道:“是岑叔叫我来……”
他冷哼一声,从我身边大步走过。
像是根本不在意我的话。
岑衡很少出现在饭桌上,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岑先生。
但我还是餐餐都去叫他。
那是大年初四,我照例上楼喊他吃饭。
他的门开了一条小缝,房间里传出娇笑声。
我正要敲门的手停住了。
林白溪坐在他的腿上。
他们越靠越近,最后吻在了一起。
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林白溪纤细的背影。
喘息声在室内弥漫开来。
我捂住嘴,落荒而逃。
一刻钟后,岑衡牵着林白溪的手走了下来。
她的口红斑驳,衣服也皱巴巴的,笑容却含羞带怯。
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低下头,机械地吞着米饭,试图屏蔽他们的谈笑声。
岑衡对待感情一向内敛,在那天以前,我本以为,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而已。
后来,林白溪来得越发勤快。
她成为了岑衡和岑先生之间的调和剂。
我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14
过完年后,我便离开了岑家。
在生日那天,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我曾以为,那是我和岑衡关系有所缓和的征兆。
“生日快乐。”
这条没有署名的消息,来自那串我烂熟于心的号码。
另外一条短信紧跟其后。
“出来见一面吧,照横街223号。”
我雀跃极了,甚至都没来得去想,为什么岑衡会把地点定在酒吧。
我那黯淡无光的世界里,突然就照进一点天光。
我精心化了个妆,下了出租车后几乎是跑着去的。
手心一点一点地浸出汗来。
“念念!”
我回过头,却不是他。
罗子源靠近,拉住了我的手腕。
“阿衡待会来,我们先玩会。”
他是岑衡的发小,我见过好几面。
“他什么时候过来?”
罗子源嬉皮笑脸,“哎呀,你怎么老惦记着阿衡,咱俩也有好久没见了,你当年还老喊我子源哥哥,现在我连个称呼都不配有了?”
想到以前那些日子,我的戒备一点点消失了。
但我低估了人心的可怕。
在那些公子哥眼里,我就是岑衡的宠物,他不要了,马上就可以转手给他们。
“念念,阿衡马上就来了,我们先喝点。”
我太紧张了,在这样的劝说中,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以为是饮料的烈酒。
恍惚中有人靠近,“念念,念念……”
声音缱绻又温柔,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我几乎要哭出来。
“阿衡哥哥。”
他吻去我脸上的泪珠,正想下一步动作时,房门被人大力踹开。
我一惊,脑袋才勉强清醒。
在我身上的人,不是岑衡。
岑衡站在门边,脸色阴沉得可怕。“滚出去!”
罗子源吓得滚落在地,丑态尽显,“阿衡,是她勾引我的!她说她喜欢我,酒吧的人都可以作证!”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罗子源甚至来不及穿衣服,就往外跑。
我抱着一团被子,不知所措。
岑衡的目光像是浸了冰,几乎要将我冻伤。
“许念,你如果想做凤凰,大可以找一棵好点的树。”
时隔好几年,这是他主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拼命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我的解释显得那样苍白。
岑衡抬腿就走。
我跑下床,甚至来不及穿衣服,只想让他回头看看我,再看看我。
“哥哥,你听我解释……”
我被毯子绊倒在地,胸前的肌肤全部暴露在空气中。
岑衡回了头,眸光暗了暗。
他大力关上门,蹲在我的身前。
“许念,怎么?这么快就换大树了?”
他捏住了我的下巴,力气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我的眼眶里盛满泪水。
他的面容模糊起来。
岑衡将我打横抱起来,毫不怜惜地丢在床上。
“许念,如你所愿。”
他修长的手指放在衣扣上,动作慢条斯理,眼神却凶狠至极。
这样的他,让我害怕。
我闭上眼,死死地攥住床单。
岑衡的动作却不曾慢下来。
15
“姐姐!”
路优然把我推醒,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做噩梦了?”
我点头,将舷窗的遮光板推上去。
飞机外,天蓝得不像话。
三年前我飞往大洋彼岸时,天也是这么蓝的。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阮市了,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我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他送我到楼下,倚靠着车身,笑容粲然,“姐姐今天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见。”
那些回忆里的景象突然就离我远了些。
我朝他笑了笑,上楼后又在家门口看到了岑衡。
他是来为林白溪讨回公道的?
我心下厌烦,甚至越发觉得他是块牛皮糖。
岑衡微微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周围烟雾迷绕,我咳嗽了一声,他皱眉,丢了烟头。
“你来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往窗外看了眼,问:“你真喜欢路优然?”
我直视他的目光,“是,我很听你的话吧,我找到了一棵好大树。”
他的目光沉了沉。
“岑衡,当天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我知道。”
是,他都知道,他知道那些短信是林白溪发的,可他还是认为那是我的错,认为是我贪慕虚荣,是我不择手段。
他怎么舍得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为难他心尖尖上的月光?
但出乎意料的,这一次,我竟然很平静。
“你知道什么?”我语气嘲讽,“岑衡,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我不再喜欢你了,你不用担心,从今以后,我不会打搅你们的生活。”
“你真的让我很烦。所以,也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岑衡走上来,对我戒备的神情视而不见,“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
他眉眼微垂,掩去眼里的异色。
“你最好记清楚了,许念,这次是你先放手的。”
说完,他快步离开。
岑衡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渣男!”我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曼,她唾弃道:“这个狗男人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他明明就要和林白溪结婚了,却还想撩拨你,让你不得安生!”
顾曼狠狠地呸了一口,告诫道:“小念啊,你可千万别上当啊。”
我点头,深以为然。
16
路优然在我眼前出现得越发勤快。
我怀疑……他根本没工作。
就比如说现在,
才刚到下班时间,他就蹿了过来,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
“姐姐,和我去吃饭吧。”他顿了顿,又道:“上一次你答应我的。”
上一次他在前公司帮我解了围,我答应要请他吃一顿饭。
我指了指电脑,“这里还没弄完。”
“我帮你。”
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我,就弯下腰,将手盖在了我的手上,就着我的手移动着鼠标。
我没有挣脱。
他清冽的气息将我包围起来,好闻至极。
我忍不住将目光挪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皮肤很好,一张漂亮的娃娃脸,看上去要比真实年龄小上好几岁。
“姐姐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他凑到我耳边,声音低沉。
我脸上的温度逐渐上升,张了张嘴,却没想好要怎么回答。
他眼尾一挑,随即笑开,“我也喜欢姐姐。”
他伸出食指挠了挠我的手背,这才将双手放到键盘上敲击。
偏偏他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盯着电脑屏幕,神情认真专注。
被他挠过的地方,温度远远高出其他部位。
“我去一趟洗手间。”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他愉悦的低笑声从后方传来。
这样的举动太狼狈了。
明明我比他还大上几岁……
如果被顾曼看到,肯定会被她狠狠嘲讽一番。
我在镜子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这才走出洗手间。
路优然已经将我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了,看见我来,像是求表扬似的,将脑袋凑到我的下巴处,眨巴着眼,道:“姐姐,我厉害吗?”
我见过他在公司里的模样,他年纪虽小,在处理事情的手段上,却已经和他的父亲有了几分相似。有人在背地里称他为笑面虎,倒也不是说他阴险,只是觉得他表面上和善,但对工作却严厉得出奇,还常常不留余力地批评公司里的老员工,全然不顾及他们的面子。
但此时,这只小老虎却双眼发亮,摇着尾巴求我的夸奖。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也乱得一塌糊涂。
“真不错。”我别过眼,不再看他的眼睛。
他撇了撇嘴,不满道:“姐姐真敷衍。”
我有些无奈,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毛茸茸的,手感很不错。
他往我手心里拱了拱,然后牵着我的手去了停车场。
上了车后,他又握住了我的手。
自始至终,我都没挣开。
“姐姐的手软乎乎的,”他往我手心里挠了一下,“想一直牵着。”
这一次我没有低头糊弄过去,而是正视他的眼睛,将交握的十指置于我们交汇的目光之间,“弟弟的手也不错,和我很相配。”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将我的手带到他的胸口上,什么也没说,就吻了上来。
这个吻,干净又温柔,我甚至觉得他的口腔里有股荔枝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松开我。
他眼里含着粼粼的水光,微微喘着,轻声道:“不能继续了。”
“怎么了?”他的脸红扑扑的,我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
他握住了我的手,表情有些羞涩,“姐姐,我怕我忍不住。”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可爱。
“姐姐,我喜欢你。”
他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这时才拿出来,将掌心里的小礼盒往我手上一送。
“姐姐,我们试一试吧。”
礼盒里是个一串银色手链,手链上挂着两个小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我。
我听见我自己说了一句,“好,我们试一试。”
17
路优然实在黏人。
早上要亲自送早餐来,要接送我上下班,午饭要带着我一起,牵着我的手到处转悠。
全然没有办公室恋情的自觉。
顾曼说他是我的专属挂件。
路优然听到这句话时,微微弯着腰,将脑袋搁在我的肩头,显得十分得意,“我就是姐姐的挂件啊,仅此一家,绝无分店。”
顾曼闹我,说了句“救命”。
我笑着耸了耸肩,对路优然道:“你好重。”
他抱我抱得更紧了。
顾曼翻了个白眼,“行,我走,我就不该自己送上门来吃狗粮。”
她离开了,房子里只剩下了我和路优然。
他哼唧着要来亲我,我推开他,“刚化好的妆,再不走,上班就要迟到了。”
“那今天不上班好不好?”
“路优然,”我瞥他一眼,加重语气,“我们说好了的,工作和私生活要分开。”我拿指尖戳着他的肩头,“不能在公司亲密接触,不能在工作上给我安排便利。”
他撇了撇嘴,“那不在一个公司就可以了吧?就可以中午找你吃饭,还可以亲亲抱抱……”
我皱眉,“你想干什么?”
他拉着我的手,越过那件灰色的毛衣,放在他的腰间。
这样色气的动作,偏偏他的表情再乖巧不过,“姐姐,搬出来和我住吧。”
我不得不承认,手上的触感非常好。
他看着显小,肌肉却是实打实的。
我试着挣了挣,没挣脱开他的手心。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顺路,每一天早上,我都要早起三十分钟,要选好该穿的衣服,要打理好发型,要去买早餐,还要故作悠闲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告诉你,一切都是刚刚好。”他有些委屈,“但明明是我刻意的。我本来想要姐姐毫无负担地接受我的爱意,但现在,我后悔了。”
他看着我,小鹿一般的眼睛忽闪忽闪,“我想要姐姐用自己的方式说喜欢我。”
“我喜欢你。”
“不要这种。”他皱着眉,语气有些不满,“姐姐为什么总要在别人面前避着我,这样我很没有安全感。”
我开口想要解释,他却毫无预兆地突然起身,“我明白了,其实还是不够喜欢。”
“不是的……”
他没听我解释,反而报复似地道:“走吧姐姐,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在电梯上,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我心里也有口闷气。
上了车,他久久没启动车辆,而是偏头看我,“姐姐为什么不试着哄哄我?”
我实在没有哄人的经验。
在遇见顾曼之前,我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学习、散步、看病,什么都是一个人。
“我很好哄的,只要……”
我凑过去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
良久,“消气了吗?”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要再来一次才能消气。”
我没理会他的无耻言论,认真道:“既然消气了,那我们就谈谈这件事情。”
他正襟危坐,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
“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为了逼我就范,让我和你住在一起。对吧?”
小心思被戳穿,他讨好地对我笑了笑,“不是故意的……”
“下次不能这样了。另外,我也生气了。你不应该那样简单地下决断。”
他嘴里说着知错,又闹着要来亲亲抱抱。
我实在拗不过他。
等他松开我时,已经过了上班打卡的时间。
“以后说正事的时候,不准耍无赖。”
话虽这样说,但一对上他,好像定下什么规矩都不管用。
这场风波过后的结果是,我搬去了他家。
而他去了另外一家公司,拿他的话来说,“办公室恋情一点儿也不刺激。”而且他还将部分原因归在了我身上,“只要和姐姐在一个地方,我就忍不住想去看你在干什么。我的人设可是事业型精英,怎么能为情情爱爱烦恼?”
我翻了个白眼。
“姐姐,亲亲我。”
口嫌体正直的小屁孩。
18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岑衡,再想起他,是岑先生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
岑先生时日无多,想见我一面。
自从岑夫人走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却越发沉默寡言。
我明白他是在愧疚。
但我不知道我的母亲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如果这次不问,那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
得到消息后我匆忙赶往岑家。
那天雪下得极大,没过了我的鞋面。
门开了,却不是吴妈。
男人眉心微皱,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起来。
我们俩的位置,好像互换了。
我目不斜视地经过他,吴妈迎上来,“许小姐,你可算来了,先生等你好久了!”
我拍了拍肩头的雪,上了二楼。
房间里有医生,有他的亲友,而岑先生躺在床上,周围全是医疗设备。
他看到我来,示意我靠近一些。
“岑叔。”
他面容过分苍老,目光却格外怜爱。
我是他看着长大的。
岑先生有话对我说,于是屏退了其他人。
而岑衡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旁。
“好孩子,让你、你受委屈了。”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摸摸我。
我凑近了些。
“丽芬她是无辜的啊!”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了解了事情的全貌。
岑先生并不爱岑夫人,他们之间的商业联姻,在我高中时走到了尽头。
只是他没想到会造成岑夫人的死亡。
而我的母亲……
她只是一个心善得过了头的女人。
在流言四起的时候,她毫不争辩,只是为了让岑衡能够将对岑先生的恨意转移些许。
岑衡显然更加难以接受这个真相。
我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可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当天夜里,岑先生离开了人世。
他说完了想说的话,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别墅里一片惨淡,哭嚎声不绝于耳。
岑衡没哭,只是眉间多了一抹郁色。
我们忙着料理岑先生的后事,却又如同两个相熟的陌生人。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只是在某些夜里,我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让岑衡相信了一个这么拙劣的谎言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将对自己母亲的愧意,全都转化成了对其他人的恨意。
他那样理性明智的一个人,却也不能免俗。
在岑夫人去世后的许多个夜里,岑衡或许也会像岑先生一样,质问自己:为什么他没能陪在母亲身边?
我苦笑,心里又酸又涩,更多的,却是愤怒。
在岑衡眼里,我和母亲只是一个借口,一个供他发泄、供他消愧的借口。
在殡仪馆里,林白溪匆匆赶来。她的妆容精致,却遮不住她疲惫的面容。
我有些惊讶,这才想起来,在岑先生弥留之际,她并没有出现。
她和岑衡的关系,或许出现了一些裂痕。
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我听到了岑衡和林白溪的对话。
“阿衡,你不能这样离开我,你不能将我用完了就丢……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啊……”
林白溪的声音中带了哭腔。
岑衡的语气十分冷淡,“你以前做过什么我不会再追究。但如果你还要纠缠,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阿衡,阿衡……”
他们或许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再听,这些事情,已经与我无关了。
等岑先生安葬后,我着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窗外阳光正好,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有了一个艳阳天。
岑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道:“我送你吧。”
19
我拒绝了。
这一次,他没有强迫我。
他只是深深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就像他过完十八岁生日后的那段日子。
在得知真相以后我才知道,其实真相对于我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当年的那些人已经离开了人世,而我和岑衡,我们两个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是我窥探了他世界的一角,被里头的繁华光景吸引了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想融入进去,却一次又一次撞得头破血流。
我早该认清这一切。
所幸,还不算晚。
我打开门,路优然正站在外面,朝我笑得灿烂,“姐姐!我来接你回家!”
他跑过来,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
“姐姐,我好想你。”他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还坏心眼地伸出舌尖舔了舔我的锁骨。
我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他这才松开我,握住我的手,不满道:“岑家这么穷酸吗?连空调都舍不得开。”说着,便拉着我的手放进他的衣服里。
他的腹部滚烫,我皱着眉,对他的行为很不赞同。
这显得我好像很不正经似的。
他却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这里最暖和。”
他又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转而围在我的脖子上,动作细致而又温柔,嘴里却吐槽道:“这个太阳还不如没有呢,该冷的还是冷。”
离开前,我最后看了一眼岑家的别墅。
别墅还是我五岁时的模样,未曾改变一点。
岑衡就站在门口,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路优然在我身旁阴阳怪气,“老男人。”
醋味太重了。
我捏了捏他的手臂,道:“走吧。”他这才揽着我向外走去。
回到家后,我将遗产赠与协议寄回了岑家。岑先生给我留了一笔财产,足够我下半生的生活。
他或许是出于愧疚,为了弥补我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与非议。
但我不想要。
我不想再和他们扯上关系。
岑衡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没接,转头将他加入了黑名单。
顾曼喝着咖啡,瞥了我的手机一眼,“又是岑衡?”
我点头,继续补项目方案。
她朝我竖起大拇指,“还是奶狗香,唉,我也想要有个小路总~”
我笑,心里那块总是空着的地方,好像被填满了。
但岑衡却没有罢休。
20
我们再次见面是在路优然堂哥的订婚宴上。
我站在路优然身旁,岑衡在另一桌,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他见我看过来,郁结的眉眼终于舒展开。
他的目光太过热切露骨,令我有些骇然。
我赶紧收回了目光。
路优然也察觉到了不对,附在我耳边道:“待会我让堂姐带你去二楼休息。”
上了二楼,堂姐遇到熟人相谈甚欢,我自己寻找着房间。
走廊里,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只手将我拉进暗处。
我挣扎着,周围全是一股淡淡的酒味。
“是我。”
岑衡?他什么时候也上了二楼?
“拉黑我了?”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我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念念。”他很久没有这样喊过我了。
见我呆愣在原地,他又喊了一句,“念念。”
“念念,对不起。”我诧异地睁大了双眼,他握住我的手,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这是……向我低头了?
“岑衡,你现在来说这些话,你觉得对我来说重要吗?”
“你这样,只会让我徒增烦恼,”我一点一点地将他的手指掰离,“我们没有关系了,请你自重。
他打断我的话,“对我很重要。”
“岑衡,不要试图通过我来减轻你的负罪感了。”
我的母亲背负着冷言冷语,背负着他的恨意,直至死亡。当真相避无可避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想求得我的原谅。
曾经在我眼里那样自带光芒的人,在这一刻,他身上的光亮早就黯淡得不成样子了。
他的眼眶红了。
我见过他很多样子,吃饭、睡觉、读书、生气、开心……
却唯独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在我眼里,在所有人眼里,他沉稳有度、强大自制,从不会在人前示弱。
但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曼说得对,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另外,你这样的行为已经算性骚扰了,大名鼎鼎的岑总,不会想以这种方式上头版头条吧?”
他看着我,目光甚至贪婪,“有什么不可以?”
我有些反胃,此时的他,和王坚又有什么区别?
“岑总自重。”
我想从他的手臂下绕出去,却被他捏住了后颈。
“岑衡!”我加重语气,心里又怕又怒。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的眸光有些迷离,口中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念念,念念……”
“恶心。”
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吃痛,却没松开我。
直到我的嘴里有了血腥味,他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凑近我,目光里温柔蕴集,“念念,我和林白溪……什么都没有。”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我他妈根本就不在乎!”我深吸一口气,爆发了,“你该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念念,小点声,这不像你。”
我被气笑了,一句话也没再多说,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我迅速跑开,甚至没有再看他是什么状况。
21
跑回房间后,我仍然心有余悸。
我想不通,岑衡怎么会变成那样?
让我觉得陌生又可怕。
敲门声传来,“姐姐。”
是路优然。
“发生什么事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没说话,他很快有了猜测,“是岑衡?”
“我没事。”
说完,我上前抱住他,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才感觉到安心了点。
“要回去吗?”
我摇了摇头,“已经答应了堂哥他们要留下来住一晚。”
他低下头,往我脸上啄了一口,“听姐姐的,在走之前我都守着你,绝对不给老男人可乘之机。”
半夜,我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往一旁靠了靠,想躲进身边人的怀里。
但路优然不在床上。
我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披上大衣就离开了房间。
外面动静很大,来自走廊的尽头。
我看了眼墙面上的钟,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这么晚了,在闹些什么?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随即加快了步伐。
果然,路优然正和人扭打在一起,骑在那人身上,骂骂咧咧道:“你缺爱吗?惦记别人的老婆干什么?!”他说着,又狠狠给了那人一拳。
旁边全是人,却没人敢上前拉开他们。
“路优然!”
听见我的声音,他抬起头来,脸颊青紫,嘴角也有着些许血迹。
看上去不是很好。
他眼睛一亮,声音雀跃,像是要邀功似的,“姐姐——”
我沉了脸,“起来。”
他身下的岑衡也看着我,目光深深,整张脸看上去比路优然更糟糕。
路优然见我不开心,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姐姐,他……”
“念念。”
岑衡喊了我一句,我当没听到,走上前将路优然拉起来。
我踮起脚尖,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然后牵起他的手,“走吧,上药,然后回家。”
他眼睛一亮,狠狠地点了点头,伸手圈住了我的腰。
他高高地昂着头,像只斗胜的公鸡。
我抿唇,压下快要忍不住的笑意。
等回房间了再跟他好好算账。
岑衡挡在了我们面前,“念念。”
路优然脸色不善,“念你个头!”
真是好幼稚。
岑衡没理他,只是看着我,道:“我也受伤了。”
我觉得好笑。
路优然炸毛,“受伤了你回去找你未婚妻啊?和我老婆说什么?!”
老婆这个称呼让我的脸有些发热。
我捏了捏他的虎口,替他顺毛,“别逞口舌之快了,走吧,去处理伤口。”
他却不罢休,在众目睽睽之下捧着我的脸亲了一大口。
我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他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还若有若无地往岑衡那儿看了几眼,神情里尽是得意。
我没看岑衡,牵着路优然离开。
进了房间,他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我软在了他怀里,他也喘得厉害,凑到我耳边,呼吸温热,“姐姐,可以吗?”
说来也好笑,我们同居了好几个月,他一直没碰我。
我对于情事的回忆的确算不上有多好。
路优然看出了端倪,知道我不愿意,所以从来没强迫过我。
总是点到即止。
我勾住了他的脖子,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颈间,最后,我吻上了他的喉结。
他一声闷哼,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姐姐不说话,就算答应了啊。”
他将我打横抱起来,每走一步,我的衣服便落一件。
到床上时,我身上已经没了任何遮挡。
我拿脚尖蹭他,再一点一点往下,落到某处时,暗暗用了些力气。
他的声音都哑了,“姐姐从哪里学到的这些?”
我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他指节分明的手一点点地解开衬衫。
他终于俯身。
……
我身上的男人红了眼,“姐姐,他一直在看你,总有一天,我要把他的眼珠子挖下来。”
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哭喊着让他慢一点。
他将我的哭喊声融化在唇齿间,“姐姐,你是我的。”
22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十点多了。
路优然一直将我圈在怀里,我一抬头,便能看见他线条清晰的下巴。
我没忍住亲了亲。
他醒了,回我以吻,嘴里还嘟囔着,“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我往他白皙的胸上画着圈,他的皮肤很好,哪哪都秀气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他握住我捣乱的手,眼睛亮晶晶的,视线落在我的胸口处,“那我们继续昨天没做完的事情?”
我老脸一红,用另外一只手打他,“别闹了。”
他亲着我的手指,“姐姐怎么哪里都这么好亲啊,真想含在嘴里,每天带着走。”
他说情话简直要命。
我想翻身起来,却又被他压在身下,“姐姐,再来一次,就一次。”
“不行!你昨晚也是这么说的!”
他吻着我的脖颈,发出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今天的我是今天的我,昨天的我是昨天的我,不一样,今天一定说话算话。”
他看着我,目光湿濡,像一只要被抛弃的小狗勾。
我心软得一塌糊涂。
“……回家再说,大家都在楼下等着呢。”
“那三次,不,五次。”
我故意沉下脸,“不许得寸进尺。”
他笑嘻嘻的,“三次就三次嘛。”
事实证明,路优然是耍赖的高手。
“姐姐,你早上说了的,只要我乖乖起床,就随我几次!”
我作势要踢他,他却拉开我的腿,“唔,姐姐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等他停下来时,已经到了半夜,我全身酸得不行,怒道:“路优然!你今天睡外面!”
他讨好道:“我给姐姐揉腰。”说是揉腰,那只手又不安分起来。
我……
闭眼装死。
他不乱动了,一把搂住我,“睡吧姐姐,梦里也要有我。”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明目张胆地偏爱。
23
“姐姐,陪我回家嘛。”
路优然拉着我的手撒娇,他早就掌握了我的命脉,每当他拿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眼睛看我时,我总是对他有求必应。
但这次不行,我还没有准备好。
上次要不是路先生和路夫人因为急事留在国外,我也不会答应陪路优然参加他堂哥的订婚宴。
他见我态度坚决,索性又坐下来,
“那我也不去了,我陪你过端午。”
“不行,路夫人都打三次电话了。”
“姐姐,我向你保证,他们会喜欢你的,和我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他忿忿,一口咬在了我的肩头。
我又痛又惊,喝道:“路优然,你是狗吗?!”
他见我眼角的泪,讨好地舔了舔刚刚他咬过的那块地方。
这时,门铃响了。
“谁来了?”
“顾曼吧,她说这几天有空找我来玩。”
我说着,走过去开了门。
情况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路优然站在我身后,声音高昂,“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看着门口那两位气质出众、保养得当、完全不像中年人的中年人,我的脑子停止了转动。
不知道刚刚我骂路优然的话,他们听到了吗?我这不是间接在骂他们嘛……
路优然往我背后戳了戳,我一时紧张,“爸”“妈”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我身后的男人笑得很欢快。
我窘迫极了,只想把头埋进沙坑里。
路优然从鞋柜里拿出一次性拖鞋,“爸妈,换鞋,我懒得打扫卫生。”
路夫人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那会做饭了吗?”
路优然搂住我的腰,“会一点,但还是我老婆做得好吃。”
我拿手肘戳了戳他,示意他别乱说话。
他却笑嘻嘻的,搂我搂得更紧了。
路夫人边换鞋边嘟囔,“催你好几次你也不回来,非让我们来找你,”说着,她打了一下身旁的路先生,“你也不管管你儿子。”
路夫人她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我跑到厨房给他们倒了两杯茶,“伯父伯母,喝茶。”
路夫人从包里拿出好大一个红包,“伯父伯母多不好听,就跟着然然叫吧,这是我给儿媳妇你的见面礼。”
我有些不知所措,路优然直接将红包拿在自己手里,掂量了一下,“妈,你以前给我压岁钱都没这么大方。”
路夫人怒瞪他一眼,“你拿着干什么?我给我儿媳的!”
他认真道:“这是我们夫妻俩的共同财产。”
路夫人戳了戳身边的路先生,道:“你的见面礼呢?”
路先生就要低调得多,红包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卡,但看上去……金额肯定不小。
“谢谢……爸。”
路先生倒是言简意赅,“嗯,改口费。”
这也……太快了。
路优然卷起袖子,自信道:“爸,妈,你们坐着,看我来露一手。”
我正要起身,他把我摁下来,盯着我的肚子道:“老婆,你坐着休息。”
路夫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宝宝几个月大了?有b超的照片吗?”
路优然又在挖坑给我跳。
“妈,还没呢。”
第一声妈喊出来以后,第二声第三声就变得顺畅多了。
路夫人看着我肩头的牙印,笑容暧昧,“加把劲,那我最近多准备一点宝宝的东西。”
我的脸红得有些过分。
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呼,“姐姐,救救我!”
一团糟。
他一脸无措地站在混乱的中心,锅里冒着缕缕黑烟。
最后还是去了外边吃饭。
路优然对这次失败耿耿于怀,一逮住机会就想露一手。
我被他闹得没办法,只能在厨房守着他。
可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姐姐,就在这里吧,位置很好。”
我打落他的手,又羞又怒,“路优然!你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他拿脑袋蹭我,“全是姐姐。”
他的手滑到我的后背,轻易地解开了扣子。
我……拿他没办法。
原来被人爱着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24
我们的婚礼定在九月九日。
路优然一身西服,从背后搂住我,“姐姐今天真漂亮。”
“你也不赖。”
他要来亲我,被我一巴掌拍走,“妆会花。”
他撅了撅嘴,将头搁在我的肩头,双手抚摸着我的小腹,动作温柔,“姐姐,她就叫九九吧。”
“好啊。”
他这才满意地在我颈窝里蹭了蹭。
这时,有人送东西来。
外面的包装层层叠叠,十分严实。
我细细拆开,里面是个水晶球。
水晶球里,万物复苏、春意盎然,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女孩站在别墅前,笑容灿烂,可她面前,明明空无一物。
小女孩的眉眼雕刻得极其精细,神态娇憨灵动。
是我和岑衡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这个卑鄙老男人!”路优然咬牙切齿,眉头皱得很紧,“竟然玩回忆杀……”
我捏了捏他的手腕,“你不喜欢就退回去吧。”
“不退,水晶球里有你。”
幼稚。
明明是他给人发的请柬。
岑衡人没到,礼物到了他都气成这样,如果人到了还不得闹翻天?
不,他会故意牵着我在岑衡面前晃悠,宣示他的所有权。
我抿唇笑,他又补道:“放地下室。”
“嗯,放地下室。”
他往我腰上掐了一把,呼吸尽数喷洒在我耳际,“姐姐,不许想他。”
“婚礼要开始了,别闹。”
他的声音低低的,“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哪有给自己证婚的!”“唔……”“路优然!我口红花了!你赔!”
“我赔我赔,我把自己都赔给你还不够吗?”
以后,新郎是新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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