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人生无败笔？

有一多年旧相识，退休后自费出了一本回忆录，寄我“雅正”。书名叫《人生无悔》，我一看就不由得有失厚道地哑然失笑。再看其自序，说自己人生无悔，上不负天，下不愧地，中不愧人云云。真是大言不惭，我心想，你的那些人生败笔都忘了吗？

败笔，原指写字写得不好的一笔；绘画画得不好的部分；诗文中写得不好的词句。也喻为为某件事、某个物件中做得不完美的部分。再引申为人生的遗漏缺憾，美中不足，抑或负疚亏心之事。

书画作品等为何会有败笔？或功力有欠，造诣不够；或漫不经心，忙中出错；或经验不足，涉世未深；或骄傲自大，轻举妄动。人生败笔也是如此，或筹划不周，百密一疏；或少不更事，年轻孟浪；或私心发作，贪欲作祟；或意志不坚，经不起诱惑；或受人胁迫，违心做事。

李斯辅佐嬴政统一天下，并在反对分封制，坚持郡县制 ；制定法律，统一车轨、文字、度量衡制度等方面，居功至伟。他的人生败笔，是受赵高胁迫，违心地与其勾结，扶秦二世上台，最后被腰斩于咸阳，夷灭三族。

项羽的人生最大败笔，是鸿门宴上优柔寡断，妇人之慈，未按范增计划行事，没有杀掉刘邦，结果使其后来坐大，成了与自己争天下的强劲对手，并要了自己的小命。

曹操英雄一世，文武双全，有经天纬地之才，多次创造战争奇迹。但识人不准，错用司马懿成了他的人生败笔，导致曹家江山改姓司马，曹家子孙也被杀得七零八落。

郭沫若才华横溢，多面开花，著作等身，多有建树。其败笔就是晚年写了一本《李白与杜甫》，牵强立论，穿凿附会，是典型的跟风之作，有损他一辈子英名。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败笔的人生才是真正、真实的、接地气的人生。但是，败笔不能多，一幅画，如败笔太多，就不如丢弃再画；一个人，如老是败笔，那就是失败人生。纣王晚年，昏庸至极，纵容妲己，诛杀比干，逼走微子，囚禁西伯，如此连连败笔，天怒人怨，不灭亡才怪呢。

人生在世，败笔不可免，但通过我们的主观努力，至少可以做到少有败笔，小有败笔，无碍宏旨，不出现无可挽回影响全局的大败笔。关羽英雄盖世，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温酒斩华雄的豪横，水淹七军的杰作，但遗憾的是出现了走麦城的大败笔，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而且毁了联吴抗曹的大局。

败笔，如果与能力水平有关，还可以理解；如果与德行操守有关，就很难得到原谅了。国民党内素有“渔夫之才，兆铭之德”之说，以德行著称的汪精卫，出于野心和贪婪，道德沦丧，操守尽失，投敌叛国，为虎作伥，成了他一生的最大败笔，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人生有败笔不怕，只要及时幡然醒悟，改过自新，有时候是能够补救的。杨度的败笔，就是组织筹安会劝进，为袁世凯当皇帝摇旗呐喊。后来他及时改弦易辙，倾向进步，做了不少有益的事情，历史对他的评价不俗。反之，袁世凯私心作怪，复辟称帝，坏了一生的名声。他前半辈子辛辛苦苦做的那些好事，他的人生亮点，都被这一败笔给遮掩了，被戴上窃国大盗的帽子。

有了人生败笔，就要老实承认，不能遮掩，只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还是正人君子，照样受人敬重。王羲之的《兰亭序集》，也有败笔，还是被人们誉为天下第一楷书。崔颢的《黄鹤楼》，也有瑕疵，仍被奉为唐代七律之首。辛弃疾为人，并非十全十美，依然被尊为千古文化伟人。诸葛亮做事，亦有错用马谡败笔，丝毫不减其贤达光辉。

人生败笔难免，当有自知之明，切勿轻言“无悔”。突然想起罗兰夫人的名言并改之：无悔，无悔，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

作者：陈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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