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等11路公交车的女孩

那会儿上学我骑单车，像阵刹不住的风一样从城西飞奔到城东，每天如此。我至今觉得单车比跑步走路要少一些枯燥，因为速度更快，不容易走神。当然开车更快，只是人小的时候不给摸方向盘。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有天夏日放学路上，远远看到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站在路边，对着行驶中的11路公交车招手，但车没有理她，扬长而去，留下黑瘦小只的女孩提着红蓝编织袋大包站在路边，眼神疑惑又不安。

她在对面，方向不顺我的路，但好在放学，不赶时间。于是找个车流空隙，我利索地原地调头，骑到她跟前，一脚踩着道牙子一脚踩着脚踏，笑着和她说：“公交车只在有站牌的地方才会停，最近的站牌在那里，不远”，顺手指给她，她红着小黑脸，看着我指的车站，拼命点着头。

我弓起身顶着无比沉重的大书包，屁股离开座子准备调头走人时，她对着我认真说了句外地口音的“谢谢你”。我笑着看她回句“不客气”，结果她刚才的红脸还没褪去，夕阳下又添一层橘红颜色，一头厚实的黑留海下，细长小眼睛低头看着脚上白的晃眼的双星白球鞋，黑红肉鼻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走前我又啰嗦了一句，“这趟车没售票员，上去要投一块钱，你有零钱没？”。她赶紧摸口袋，零零整整地抓出来一小撮，我看到有一块钱，就不等她回过神就骑车跑了，放学后肚子正饿得狼烟四起呢。背后远远传来一句比之前大声一点的“谢谢你”。

落雪时节又逢君

夏天很快过去了，等到腊月飘雪的时候，我依旧背着大又沉的书包，骑单车到一个书店，猫腰锁了前轮。进去看辅导书，刚进去没两分钟，有人叫我“喂，是你吗？”。我看过去，原来是她。皮肤较之前色度浅了几分，也水润起来，不再像夏日见她时那样干燥粗糙，人还是瘦小的，但看着眼里有光带着兴奋，虽然依然有些害羞，但没有曾经的那份不安，穿的衣服也变成了书店制服，偏大一点但精神抖擞。

我开心地说“是你哈”，她连着点着说是，搓着手说：“我在这上班，你需要啥书，我找给你”。我开心地说了书名，她麻利地带着我去后排一个书架找。等我两置身于两排高大的书架中间，她放慢点找书的动作，和我开始说话。

她叫红，原来夏天遇见她时，红刚高中毕业第一次高考失利，老家在车程5小时外的山区，父母没有意思给她补习的机会。所以她来投奔远房打工的表姐，打算打工赚钱帮父母供养后面还在读书的两个弟弟。

红背着彩条帆布袋子行李，鼓起勇气第一次出门，晕车严重连吐带拉，遇见我的那会，已经是她对着第四辆11路车招手，没有一辆停留。她的表姐没想到她不知道要在车站才能等到车，红以为是乡间路边的三蹦子，随走随停。直到我调头过来告诉她，她再次表达了感谢。

我说小事情，她看着我的书，说“你在准备高考啊”。我说“是啊，过了年6月就是考试了”。她叹息一声说“我上次差了3分上本科线，综合没答好”。我说“如果复读一年，你上线应该没问题”。说完看到她低垂的眼帘，我就后悔了，不是人人都有试错机会，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也不是每个考上的孩子都有人给供给读书，看着比我低半头、瘦一圈的红，我既心疼又不能流露心疼。

临走前，她说有空常来，我说好。第二周我又去那家书店订了一份语文报和《疯狂英语》，所以每周我去那里的时候，红都开心地拿出早早为我收好的报纸的书刊，她说挺好看的，她也喜欢文字和疯狂英语里的电影。听她这样说，我每次都带去一些书报给她，她可以带回到和表姐的出租屋看。

三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学习忙但也需要感受片刻春意，那个周日红不上班，叫我去她住的地方坐坐。那是个极其老旧的小区2楼，斑驳水泥地走道，墙壁好像得了白癜风，贴着一片片狗皮膏药一般的小广告，酱油色扶手落满了灰尘。

好在位置便利，离书店不远，红走路十几分钟上下班，这样方便很多。两房一厅住了四个人，一对在酒店工作的年轻的夫妇，那天在上班，据说是她们老乡。另外一间住着她和表姐。表姐在超市上班，那天也不在，客厅很黑很小，但从角落的假绿植和墙上的时髦海报可以看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红和表姐一人一个小单人床，中间加个小桌子，上面搁着镜子和大宝润肤乳，梳子等。还有一摞子书报，大多是我之前送给她的。房间拥挤却整洁，看着红带着满足的笑脸，我替她开心。

才11点不到，红就激动地系上围裙要给我做午饭，在一字型的狭窄厨房里，笨手笨脚的我杵在水槽边，偶尔搭把手洗点菜，大多时候是看着心灵手巧的她，变魔术一般很快做出两菜一汤。两人简单地边吃边聊。

红说再攒些钱，她还是想回去复读，我忙点着头说支持。争取赶上9月开学，人生路长，晚一两年，两三年上大学不是问题，但如果没机会去做你想做的事，没机会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才是遗憾。

从那以后，我刻意收集一些试卷和资料等，等到6月考完，估分结束，我知道自己应该是稳妥进一本了。就把资料打包用自行车驮给了红，红喜欢文科，理科的资料没收，其余的语数外都留下了。我们曾坐在公园路边的椅子上，聊着各自喜欢的作者和书籍，红说她喜欢历史，希望以后能学考古。

进大学的时候，我才有了自己的手机，也有了舍友。军训完更是幸运地有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我依然记挂着红，趁着某个周末放假，我换乘几趟公交跑到那家书店，却发现已经换了老板和员工，没了红的影子。我凭着记忆走到了以前的出租屋，开门的人说不知道红。回去的公交车上，我带着奔波一日的疲惫与落寞，靠着窗户安静坐着，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里，没了那个曾经瘦小熟悉的身影。

我们就那么失去联系了，散了。

长大的过程就像是一群孩子手拉手边跳边走，走着走着有人离开了，有新的朋友继续拉着手一起走。不是舍得或不舍得，这就是生活。最重要的是在一起前行的那段时光里，彼此真诚又善良，哪怕再也不见，回忆起来，也是温暖。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就像我和红的短暂友谊，十几年过去了，红也应该和我差不多奔四了，或许也有了孩子，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一切无从得知。她应该是回去复读了，她那么顽强，认真，笑容温暖到能将最寒冷的雪融化，瘦小怯懦却富有生命力。

我相信她会如愿以偿，不管在哪里，笑容依旧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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