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有雪千山月

去过南疆，看过塔里木河绕过阿瓦提，流向远方的胡杨林。白皑皑的天山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见，却没有看到北疆的雪。年前，友人发了朋友圈的一幅照片，蜿蜒的公路两旁雪山耸立，道路崎岖、瞬间就写了一句留言：千山暮雪！

对的，就是千山暮雪，灯光打在前方，两侧高山耸立。友说，这是回塔城的路，从昌吉几百公里风雪交加，开车回老家迎接这个新年。在那幅照片上注目很久，忽然想到那首脍炙人口的诗词，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很多年前，走出高二校门的同学从我的故乡回米泉参加高考，我走进了军营，他进了医学院。在学校，我们同属一个篮球队，训练结束莞尔一笑，一起在自来水池前洗去满脸的汗水。那段时光只维持了半年，在高考复习前结束，然后，各奔东西。20年后，从西安转车一路向西奔赴南疆，准备从阿克苏去阿富汗，只是反恐战争阻止我出境的愿望。西安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朦胧的城市在烟尘中不可辨，火车站古老，且破旧，远没有今天这样干净和壮观。在广场前转了一圈，喇叭里听不懂的秦腔充斥耳边，卖凉皮和泡馍的嗓门在空间回荡，上车后继续西行。

如今想来，那段记忆并不遥远，去咸阳时驻足西安，有短暂的停留。从前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后建的车站广场前那段城墙，怎么也找不到古城的韵味，顺着解放路一直向南，大雁塔遥遥可见。几日后走在渭河边，每一座遗址上都有秦时的明月和汉时瓦当，相对于西安来说，我更喜欢咸阳，作为丝绸之路的起点，因为有了大汉几百年的江山，才有了今天美丽的新疆。

拆封的记忆隔着几十年岁月，再往前追溯，可达几千年。走过秦时明月汉时关，置身于那座城市，那时的青春恰如茶园里的三叶芽，透着青亮。只是命运跌宕，当年并没有在古城停留，直到到多年后行走在渭水两岸，在长安追思怀古，旧时的感慨如阳光灌进心底，把汉唐的印记镶嵌在裸露的胸膛。

四季长安都去过，大雁塔的广场前，喷泉注进彩色的音乐，玄奘的铜像背对着慈恩寺的大门，所有的建筑都标注了盛唐的况味。明代重建的古城墙下，跟着时光的年轮已到中年，冬天大唐芙蓉园就此冻结了历史，浑浊的河水，凋敝的芦苇，大明宫歪倒的石像前，曾经的恢宏只能靠后人来仿建，却从此少了历史的韵味。

元旦前的一场雪，让西安变成了长安，住在古城墙下的酒店，是为了次日登城墙方便。雪下在长安，整个街道都变成白色，爬满城墙的藤类植物只剩下干瘪的枝条，当夜，月映在雪上，不知道它们究竟谁是谁的前身。我想起在阿克苏的秋天，炎热的沙漠，沧桑的胡杨林，枯水季的塔里木河伴我度过几个月时光，月下，孤独望乡的背影就印在沙漠上，更想不到多年后，在丝绸之路的起点，一些被时间掩盖的记忆从一张照片开始，活生生的跳在桌面。友留言说，现在的塔城建设的很好，有空来看看，看看你想象过的千山暮雪。我听了心里一阵苦笑，顿生了追忆之情。当年的同学都到了中年，曾经的豪情被日常琐事消弭，这场雪降临故乡的时候，接踵而来的两三场雨，瞬间就改变了冬天的模样。其实每个人都这样，当你感觉老时，青春早就覆盖了青苔，像古城墙下布满的沧桑，那些意气奋发的少年在操场上发梢尽湿，怎么也想不到在告别校园时，流在脸颊上的还有泪水交缠，不哭不闹的就站在你的记忆里。江南春早，塞外却是风雪横行，站在江南的雨水里，，尾随记忆一路向西，南疆那段生活恍若一梦，而故人却走在更深更远的岁月。如果以秦汉作为起点，从前的天真无邪切成记忆的碎片掺进年轻的生命，安顿我们后来这些兵荒马乱时的风雨兼程。什么是千山暮雪？原来，它和月色一样赋予少年的纯洁。这样想着，西域城市的轮廓慢慢清晰，从咸阳到宝鸡，嘉峪关外的戈壁滩，在今天一定也笼罩这十五的月。忘掉历练的痛，和过往的磨难握手言和，旧时月色花影老，老去的故事也不会衍生成一场事故。或者，所有的故事都可以洗髓伐经，所有的记忆都能去伪存真，当这场雪尽，和家人一起站在大雁塔上，南望秦岭，北望咸阳。

冬天是封闭的壳，二月来时，便打破记忆封闭的空间，风吹破薄凉的日子，几枝梅花渲染眉目上的等待。千山很远，元宵的月不在千山之外，点起的花灯扰不了月的干净，阑珊处的人儿，就在眼前。不需人约黄昏后，且让一张笑脸扑进人面桃花的词里，倚春风入画，不误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