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病倒的日子(续一)

俗话说: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还真是说到了老百姓的痛点。虽说现 在有合作医疗,有大病报销,况且这么高龄的人报销更多。可是,这都是后话,住院期间你要先交上这个钱,等出院后才能报销。眼看着钱快花光了,我只好发话:

“一家先兑三千!”

三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他提议说:让舅家表弟不拿这个钱了,让他们家天天在医院里保持一个人侍侯姥姥。——母亲姊妹七个,只有一个弟弟,这个弟弟几年前还因嗜酒得病去世了——五姨一听就火了,凭什么啊,我还有一个男孩子在上高中,以后还要给孩子结婚、买房,压力不比别人小,凭什么不让他出钱?!再说老人平时都是照顾孙子的,照顾闺女什么了?五姨在病房里待不住了,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一会儿给几个姐姐诉苦,一会儿又给最小的妹妹“结盟”……

而舅家表弟也不干,他说自己还有一家子人要吃要喝呢,整天待在医院里,家里怎么过?

我知道三弟这个建议行不通了。这个时候一视同仁最好,女儿和儿子在给父母出力出钱的问题上,是不能再按“儿子养老的”“老理儿”了。

“都一样兑!”我斩钉截铁地对五姨说……

终于,五姨的气慢慢地消了,事情总算平息下来。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姥姥的病就这样天天看着,三个人一轮,一天要打多半天的吊瓶。一周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半月过去了……病 还是那样,人们开始动摇了。

“回家维持着吧,就这样天天在这里也不是个法。”不知是谁开始提议。

“在离家近的医院,万一有啥情况,回家也来得及。”我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无奈的实际想法,上年纪的老人“老”到外面是非常让人忌讳的事情。

“回去在家打针还是住院?”

大家的商议开始倾向在家打针了。可是舅家表弟明确地表示反对:回家可以,但必须住院治疗!

大家就不再说什么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在病房游移着,场面静寂得似乎只有吊瓶中药水的滴嗒声。

“那就住到镇医院吧,让他们来车拉!”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寂静,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到了镇医院之后,出人意料的是镇医院根本就不敢接受姥姥这个年老的危重病人。我们给医院说尽了好话,并做了保证:出现万一,绝不牵扯医院和大夫,你们放心好了,我们也是怕万一有事,回家及时些。说到这个份上,医院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大夫放下了悬着的心,给办了入院手续。

姥姥依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们也依然是三人一班,不过夜里倒好些,三个人中能有一个人去睡会儿了。——但困乏之极的人可以,否则姥姥的呻吟声和梦呓似的哀叹声依然能塞满人的胸膛,让你难以入睡。

白天,这里的吊瓶并不比在县城少,姥姥的手打黑了,胳膊打黑了,点滴如果快一点儿,手就会因药水的潴留而肿起来。

“不能再打了!”我们彻底不抱希望了,开始商量回家的事了。

“那年工地上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中煤毒,治疗两个月,看着好了。出院回家没多久人还是毁了……”悲观绝望让一个表弟说起了自己本村的一个人。

我们决定回家,要让老人在家“住”几天……

人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有时你看着生命很脆弱,弱到一口水就可能让一个鲜活的生命离开;但有时生命也很顽强,顽强到你看着一个长期游走于阴阳两界的人,在某个机缘下,竟能奇迹般地“死而复生”!

——姥姥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我们回到家里,为防万一,提前买好了寿衣。我们依然是三人一轮。由于春节将至,远在天津的二姨回去了。——轮到二姨照顾时,她便出三百元钱给舅家表弟,让表弟代劳。冬天,北方农村的条件是艰苦的,没有暖气,门敞开着,唯一御寒的电气是一个有着半扇窗户大小的电暖气。我们用塑料布封闭了门窗,屋内的寒气也没那么重了。

眨眼春节过去了……“雨水”过去了……“惊蜇”过去了……在人们的精心照料下,谁都不看好的姥姥,竟然奇迹般地康复了!虽然有时也糊涂到不认人,但基本的自理已经能够自己解决!我们都莫大的欢喜,付出毕竟得到了回报!

但接下来的问题让人们都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姥姥虽然康复了,但毕竟已到高龄,身体经过此番折腾,已大不如前了,身边也时刻离不开人了。但眼看着“清明”将至, 地里的农活开始多起来,农村人还是要以地为生的,怎么办呢?——五姨、六姨地里忙,二姨、三姨、四姨要看孙子,舅家表弟要打工挣钱养家,谁能时刻陪着姥姥呢?

三弟在县城联系了一家公益性的养老机构,每天70元钱,建议把姥姥送到哪儿去。此意见一出,有同意的,有反对的,也有怕别人说闲话的,更有不置可否,保持沉默的。

按照顾的次序清明后该二姨了。二姨不在家,只好力排众议,对大家说先把姥姥送到养老机构试一试吧。

已到四儿子家看孙子的三姨听说后,从孩子家打来电话,很生气地说,送到那里,老人死的快了!我们劝慰着她,给他拍了一些图片看。养老机构一天24小时有暖气,护理隔两天给老人洗洗头、擦擦身子,伺候大小便,一日三餐比在家吃的都好。

有次我去看望姥姥,姥姥刚洗了头,人很精神。我虽然戴着口罩,姥姥也是一眼便认出了我。护理说,姥姥的饭量很好,除正常吃饭外,夜里还要起来给她沏一碗奶粉喝才行。护理说着突然向邻床的一个老人走去。

“饭凉了吧?”护理用手摸了摸碗,端起来,拿起小勺,舀起一汤匙,送到老人嘴里。等老人嚼了咽下去,护理又舀一汤匙……

“她有痴呆,有时不知道吃饭,得喂才行……”见我们盯着她看,护理给我们解释说,“这个老人的孩子在上海,每年春节才能来一次。”

本来把老人送到养老院我也感觉心里疙疙瘩瘩的,总感觉这是逃避作晚辈的责任。现在看来,唯有把老人送到这儿来,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老人得到了好的照顾,年轻人也能安心去工作。

我把这些拍给三姨看,渐渐地,她也不说什么了。

姥姥在养老院里住下来了,我们几个在县城里住的外㽒们有时间就会去看她。这个来了,那个去了,天天如此,惹得同屋的老年人都眼馋得不得了。

同屋有个老人,见到有人来就热情地说些含混不清的话,手里拿着香蕉往前递着。——我知道她这是给打招呼,也是想把自己的香蕉给我们吃。她是把我们当成自己的晚辈了,她是想她的家人了吧,我心里软软的,不忍无视,对着老人摆摆手,尽量灿烂地笑笑,算是回绝了她。

“她的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只有到年关才能接她回去两天。”护理对每一个老人的情况都如数家珍。

“还是人多好……”三弟不免感慨。

“可我们都一个孩子,这就是我们的将来。”我指指这住着十来个老人的房子,又看看那个递香蕉的老人,“到时可千万别和她一样。”

我们都不作声了,辞了姥姥,默默地走出养老院。——我们也不知道年老后,亲人不在身边的日子将会是多么的煎熬和无奈。这里是我们的未来吗,归宿吗?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惶恐,眼前变得茫然起来。

——平时对养老总有许多憧憬和调侃,什么旅游天下,什么合伙养老……但天有不测风云,一旦变成那个“递香蕉的老人”,那对亲情的渴望,将是无可取代的!可一个孩子的我们,真的就无解了吗?

我们思索着,离开了养老院……

姥姥住养老院的日子里,每次去看望她,一进养老院的大门,总能看到“爱心无疆,孝行天下”几个大字。每次看到,总能在心里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掀起一朵朵的浪花。

走进洁净平坦的水泥铺就的院子,总能看到几个老人或蹲在台阶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或坐在凳子上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发呆。院子里静静地,只有肃立的一棵女贞树和一棵半人高的棕榈树焕发出一团油绿滋润这素描画般的空间;风儿掠过,树叶慵懒地晃动几下,算是给我打了招呼。

穿过亮锃锃的大厅,一股老年人特有的腥臊味儿钻进鼻孔,一股不适乍时涌上来,但转瞬便麻木下来。——总台上一个年轻的服务员坐在那儿记着什么,见我进来,微笑颔首,算是致意。

来到姥姥住的大屋,一个脸形瘦削,梳着马尾辫的女服务员热情地和我招呼,诉说姥姥的近况,提示需要买的用品。有时正赶上饭点,女服务员也会马上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来和我说话。

每当这时,我便会涌起万般感慨和敬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里的服务员足以让这些老人的子孙汗颜——昼夜陪着老人吃睡,服侍老人拉撒,这是需要何等博大的爱心啊!每次来都能见到和姥姥同住一屋的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头歪向一边,口水流到胸口却不自知。可是这个老人却面部润泽,脖颈白皙,衣服干净,这种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细致护理,脏、繁、累,却又无从和这许多不呆便痴的行动不便的老人诉说,而她们却又能保持着好心情,真的是天下大美之人!

但愿自己的老年能有资本和这些“大美之人”相处,那便是人生之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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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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