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周家河

奔丧周家河


樊家河在羊毛湾水库上游,周家河和米家河在水坝下游。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羊毛湾水库刚建成不久,蓄水量少,缩短了这三地的距离。距离近了,交往就密切了,互相结亲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我父亲的舅家在周家河也就不难理解了。

对周家河的记忆是从我十几岁开始的。舅爷在世时,正月走亲戚,父亲带我去过一次舅爷家,到而今已有三十多年了,但仍记忆犹新。正月去舅爷家,我们通常沿着水库边的山根小路走着去。冬季是枯水期,水面回缩,加上结冰,山根路并不难走。等翻过水坝,路不好走了。路一边是石崖,一边是河道。石崖顶端伸出,遮住了山路,有摇摇欲坠之感,河道水流湍急,水中的石头激起雪白的浪花,轰轰然,如临深渊。每次走这一段,我既小心谨慎又加快脚步。我们沿着羊肠小道,七拐八拐,忽上忽下,就像在探险,两三个小时候后终于到达舅爷家。

舅爷家是第一户。门房是土木结构,两扇门是木头的本色,没有上漆。两三间的偏房,纯粹的土木结构。院子正面没有房,是窑洞。窑口上面敞开着,能看见几个木头支架,是用来加固窑洞的,被烟薰的黑魆魆。整个房屋今天想来简朴极了,就像远古人的住所。

记忆里舅爷坐在窑前的凳子上,呼噜噜吸着水烟锅。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后来听父亲说,舅爷是做厨的,相对于其他农民算是手艺人,算是见过世面的。在唯成分论的年月富农的帽子扣到了舅爷的头上。时到今日,我终于明白了舅爷家原始的居所和象征文明的水烟锅并存的现象了。

最近一次去舅爷家是在1999年,那年我刚到店头中学教书,父亲让我有时间去舅爷家转转。那时舅爷都去世好多年了,我去舅爷家是代替父亲看望他的表哥和表嫂的。店头镇距周家河十多里的路程,但是我从未走过那条路,所以就叫了一个知道路的学生带着我。

奔丧周家河


从强家村向东,然后下沟,一条宽敞的山路蜿蜒到沟底。沟底有一条河,由北向南流淌,把河滩一分为二,西面是永寿店头地界的成家河,东面就是乾县石牛地界的周家河。周家河占了整个河滩的三分之二。时值夏日,河水温凉,我和学生挽起裤腿,趟河而过,悠悠然来到舅爷家。家还是第一家,进了家门,我又看见了那原始的偏房和黑魆魆的窑洞,只是再没有了坐在窑前呼噜噜吸着水烟锅的舅爷了。

2020年9月3日我叔去世了,给我家报来了丧。7日埋葬,我们6日下午2:30就启程去周家河。

开车很快的,只需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都是柏油马路,一闪而过的村庄红瓦白墙,楼房随处可见,崭新崭新的,没有了当年在仪井中学上学时见到的情景:村与村之间的道路全是土路,一遇下雨泥泞不堪,难以出行。村民的住房清一色的土木结构,遇到连阴雨,不是屋漏就是墙塌,人住在里面岌岌可危。

车行驶着,田野的色彩丰富了起来:绿色加黄色加红色加橙色。绿色是传统农作物――玉米:株干挺拔,玉米棒壮似壶胆;土黄色是耕过的麦田,一方方一块块接受着阳光的滋润,预示着明年的丰收;红色是苹果。现在的苹果大多套袋,每到这时候套袋都被抹掉了,苹果在反光膜的帮助下加速变红,不几天一树红彤彤的苹果就挂满了枝头;橙色是黄桃,关中黄桃名副其实,一到9月份它们陆续上市。一到这时候集市上车水马龙,商贩云集,黄桃交易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一路行驶,满眼是激动人心的景象,满脑子是差异巨大的今夕对比。在感念时代变迁的同时也在感慨似水的流年――他年青春年少,不谙世事,而今四十不惑,满眼都是景色。

唢呐声咽,叔家到了。路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变成了水泥路;门还是那扇旧木门,只是上面贴了白色的挽联;原本冷清的屋外变的热闹起来了,撑起了灵棚,搭起了戏台。与死者相关的人员披麻戴孝,出出进进,都在为躺在冰棺里的叔忙碌着。

吃过晚饭,时间还早,没事可干,到村子里走走。周家河这个村落不大,大多房屋依山而建,上间全是因山势而挖的窑洞,院子左右盖着偏厦。 有老式门楼的人家,也有新式门房的人家,从第一户到最后一户家里有人的很少,大部分铁将军把门。好些人家的门口杂草丛生,布满青苔,房屋闲置了好久。以前是上辈人形影不离的居所,到了下辈人手里竟成了摆设。自从城市的流光溢彩勾走了年轻人的心,他们再也不愿意回这个山沟沟了,即使在城里干最苦最累的活,他们都愿意留在那里,甚至把妻儿都接到了城里。70、80后的年轻人对故乡还有点留恋,90、00后的孩子根本没有了故乡的概念。在他们的印象里,城市就是他们的故乡。年轻人走了,留下来的只有还没有去世的老人。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半辈子都在山沟沟里,老了,走不动了,只能留在原地。其实他们也习惯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习惯了这里的静谧和偏僻。现在地里没多少农活,闲暇时间多了,老人们坐在门前的青石磨盘上,发一阵呆,闲聊一阵,也是一种享受,死了埋在这里也是他们的夙愿。

不知不觉转悠到了田野。说真的,从30多年前第一次来舅爷家我还没有深入到田间过。好大一片河滩,足有三公里宽。正是秋季,加上前段时间雨水充沛,庄稼郁郁葱葱,玉米尤其长势喜人。其实在旱季,这里也可以灌溉。它处于羊毛湾水库下游,有的是水。当年一杆人选择这里就是看上了这里的土地,地多就能多打粮食,粮食多了就能养活一大家子。经历了饥饿的年代,他们害怕了饿肚子。任它临平、马莲多么的平坦,他们才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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徜徉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果实累累的柿子树、枝繁叶茂的椿树、粗壮挺拔的楸树。它们在点缀着庄稼的同时也在诉说着周家河曾经的历史和繁荣!

当晚,是叔的二儿子致的悼词。他声音数度哽咽,父子情深,看得出来。从穷家走出来的二哥在记忆深处一直存留对父亲的温情。他还记得父亲长途跋涉给他兄妹数人买的麻花的油香;还记得父亲在临终前呼唤溺水而亡的他哥的名字。父母有舔犊之情,儿女就应该有反哺之恩!

在第二天的饭桌上,一个亲戚给前来敬酒的二哥说:“你爸在世时嘴没受过穷,每年正月去你家,你爸做的肉五花八门。”二哥补充一句:“我爸生前一个人一个冬天吃一只羊!”也是,活了80岁,生前嘴还没有受穷,足矣!

叔的墓地没有选择和舅爷在一起。哥的意思是找一个穴位好的地方,结果就选择在叔房屋后面的山顶上。这里果然不错,地势高立,视野开阔,举目远眺,娄敬山清晰可见,冀东水泥厂高楼林立、机器轰鸣。

前一天晚上刚下了一阵秋雨,早晨就晴了,六点多太阳缓缓升起,一缕缕阳光就像黑暗中的光束,泼洒在灌木、草丛和庄稼上,分外的清晰。大自然中的一切就像刚洗过一样,欣欣然,还带着水滴。居高临下,山脚下的周家河、对面的成家河一览无余:红色或灰色的屋顶掩映在树丛中;纵横的水泥路把田野划分成一块一块。现代农业机械的使用提高了耕作的质量,田里的玉米一株株,一排排,整齐划一,像列队的士兵。在人们的印象中,黄土高原的地表是光秃秃一片,谁能料想,我脚下的山野、远处的山坡被一片片绿色点缀着。谷底,一条小河自北向南流淌着,恰似一条流动的银带。对面半山腰有一处地方,郁郁葱葱,柏树、中槐树把它遮盖的严严实实。那就是盘龙寺。寺庙虽小,但香火很旺。听说某个朝代的太子就诞生在这里。战乱年代,路过这里,太子的母亲要临盆,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就在半山腰的一个土窑里生下了太子。久而久之,这地方就演化成今天的盘龙寺。盘龙寺,为这块土地增添了一份祥和之气!

两个小时后,唢呐声歇,叔的墓地隆起了一个大土堆,叔将永远长眠在这里。亲人远走,以后陪伴他的只有劳动过的土地、趟过的小河、爬过的山坡、住过的老屋。年轻人安葬了老人都匆匆回了各自在城里的家,只在每年的十月一、春节和清明节来给祖先上坟、烧纸。他们离故乡渐行渐远,维系故乡的只是睡在坟墓里的祖先!

(樊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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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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