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自信的老家人

我老家是胶东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子，约莫有一百三四十户人家，周边的村子也大差不差。因为人不多，在早年间即便是邻村的人，也差不多都是相识的。小时候相邻的几个村子简直有点儿像分隔较远点儿的生产队，相互间还是很有些其乐融融的。

大概十几年前（08年以前），那时候俺爹俺娘还健在，闲暇里也经常回村里住两天，所以也就听多了当时农村的闲情轶事。逢到过年过节我回老家时就说给我听，不仅仅俺爹俺娘，回老家村里时，大爷大妈们八卦起来也无不咬牙切齿，颇有些人神共愤的意思。说实在的，那些年听到这些传闻心情很沉重，没有想到原本朴实淳厚的小乡村居然会变成这么一副样子。

我村里有一大哥，当时约莫五十来岁吧？还算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有一天早上早起赶集。北方冬日的清晨还是很有些清冷的，大哥一个棉帽子、围脖把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正骑车走在路上，忽然从沟里窜出的几个小年轻儿着实把他给吓了个不轻。大哥也知道这帮人窜出来是干嘛的，赶紧说：“我这正要去赶集呢，你看车架上的菜还没卖呢，真没钱！”

随着这帮人逐渐走近，晨雾遮掩下的面目逐渐清晰起来，等看清这几个人的嘴脸，大哥立马儿硬气起来：“小X你要干什么？要作死呢？”

领头的不是别人，是大哥的亲外甥！刚刚从中学退学回家，在家农活儿不爱干（其实即便爱干田地里也刨不出几个钱）。再说粮食收了，换成俩钱，还不是在他爹手里？也轮不到他掌管。半大孩子，谁没有个应酬使唤？没钱咋办？小偷小摸、拦路抢劫似乎是当时最便捷的方式，大的案子也轮不到他们，被抢的都是赶集、串门儿的乡亲，这帮人能抢多少？十块八块的就算很多的了，这种案子即便被逮到又能怎么样？再说还都是孩子，警察能奈你何？

所以俺们村老张赶集路上碰上这帮小阿飞因为没钱被打了一耳光：“穷鬼！”；邻村俺姑姑下地停在地头的摩托车直接被搬上了拖拉机运走；东头三婶在地里干活，眼看着一半大小伙子从地头走进来，原本还当是问路的呢，没想到走近瞅了瞅，直接掳走了她耳朵上的金耳环；北边邻居被人翻墙牵走了牛；南边邻居被人投毒拖走了狗；街上的人眼瞅着邻居家遭殃还不敢吭声：“干嘛？找死啊？”......

种种传闻很大程度上挫败了我对故乡的眷恋感，那些年回家上街都有些提心吊胆，不仅仅害怕被抢，更害怕这种传闻在自己眼皮底下生生变成现实的残酷体验。

这种传闻大概持续了有那么两三年，好在我回家一次也没有碰到过，不好的感觉仅仅停留在道听途说罢了。

我有个亲戚，儿子早些年中学毕业后也是没着没落的，求爷爷告奶奶被人带去一百公里开外的青岛城区去打工，无论寒暑风雨无阻，倒也苦中作乐，毕竟每月能有个五六千块名正言顺的收入入账。只不过真的是抛家舍业，家里所有的农活一点儿都指望不上。等到娶妻生子，也不得不仰仗父母帮衬，有时候妻儿难免就有些牢骚：“头痛脑热的都指望不上你，凭啥麦收秋忙你都可以在大城市里逍遥？”

其实并不见得在大城市就是逍遥，哪怕不用下地蒙一身尘土，在城里干活也不一定轻省。何况每月这五六千块对农村的普通家庭何止是一点儿帮衬？即便没法两全其美也不得不这么将就着，毕竟哪怕是这么一份远在百里之外的工作也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不是？

大概四五年前再回老家，明显感觉到街上闲荡的年轻人近乎绝迹，到傍晚甚至深夜才有隆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由近而远，这是出外打工的人下班的时间。

这些年老家附近冒出了非常多的企业，这些企业也无需太高的文化水平，生产线上只要你舍得下力气就会有不菲的回报。我这个亲戚的儿子在青岛十几年了，调薪的幅度相当有限，但是他媳妇儿在邻村的一个小工厂上班，人勤快，手脚也麻利，碰到货期紧张的时候加班，一个月居然能拿到八九千的收入！这是个什么概念？这几乎是他们家以往整整一年地里的产出！

图片来自网络

富裕起来的乡亲们开始买房买车，真的是去城里买房，不再局限于在自己村里盖房。乡亲们也想走出促狭的乡村，过一下城里人的生活。车子更加拓展了乡亲们的足迹，工余聚在一堆儿打牌玩钱斗地主显然已经满足不了乡亲们的欲望，开车出游成了农村人新的娱乐节目。我们村有几辆跑公交的大客车，晚上没事儿了居然发展出一个崭新的“夜游”项目，每人二十块钱拉你去青岛市里逛夜景！去年火遍全国的“灯光秀”，老家人一个也没落下，我回家的时候还问我：“深圳也有灯光秀吗？青岛的那个真不赖！”

小偷小摸、拦路抢劫？值当的吗？有这功夫去厂里怎么不挣个几倍几十倍的钱？何况还是自己的劳动所得，正大光明，不用冒着被派出所通缉的危险、被千夫所指的道德压力。站直了就能挣着钱，谁愿意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见不得人？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有了致富机会的老家人正在变得越来越自信越来越自强。也祝愿老家的未来会在康庄大道上顺风顺水，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