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陌上花开，掬泥种荸荠

陌上花开，掬春泥种荸荠

图文/雨中木槿

晨起，唇生燎泡，口干舌燥。幸好阳台有风干的荸荠，淤泥味散尽，皮皱巴巴的，紫黑色，安静地偎在一起，朴旧收敛。我想起昨晚小区夜灯下，聚集一起的老人。都坐着自带的木椅子，浴着初春微凉的柔风，相视无言，心领意会，时而谈笑，唠嗑家常，真是闲适自在。我居然羡慕死她们的年龄，能有资本无所事事。只有曾经奔波过忙碌过，如今才可以停下来安心地享受余下的光阴。我一边在心里感慨万千，一边脚步匆匆离这温馨的画面远去。这些荸荠原本色泽鲜艳，细皮嫩肉的，是我春节前买回来，故意放在阳台风晒。新鲜的荸荠容易烂掉，风干的荸荠能放到伏天。虽皮干皱，汁水锁起来，越发清甜脆嫩。就像昨晚遇见的一群老人，青春不在容颜老去，她们的内心是丰盈的。风干的荸荠到伏天取之食用，恰似山谷的甘泉，细嫩蜜甜，最解渴润肺。我取了几枚，去了皮，瓷白的肉露出来，开水烫一下，即食。这个清晨，咬开荸荠洁白的肉，如同饮一条春天刚开冻的小溪，汩汩甘泉，沁着草木香，涓涓流淌到我身体的每个细胞，我像一枝淋着春雨的柳丝，开始柔软，开始有了青青诗意。

我是在先生有肺疾那年，与荸荠结了深缘。当先生查出有中晚期肺疾时，我极度恐慌，生命真的脆弱。我查阅资料，对于一个深爱草木的人，我先相信草木。经过反复查阅，我认定荸荠对肺疾有最好的疗效。于是从那时起，荸荠成了我家常有的蔬菜与水果。先生最爱吃荸荠米粥。荸荠美味，但吃到它很费事，这恰好改掉了我急躁的脾气。我常常耐着性子，坐在阳台，一点点地削荸荠。阳台有花，有阳光，有微风，有皂香的衣服，有窗下行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还有玉兰树上的鸟鸣。在这样的意境里，削荸荠也有了情调。那些陀螺一样可爱又动感的荸荠，被我一点点地褪去紫红色外衣，露出洁白如玉的果肉，像极了裹着紫衣的美人玉体，一尘不染，冰清玉洁。一不小心，我还是碰碎了她。圆润纯白的果肉，如宋朝的白瓷，细腻清幽，清脆静寂，又透出玉的温润。极脆极爽，就那么不经意，像碰碎了一件玲珑瓷器，干净利落，碎成几瓣，如初开的滚着清露的梨花瓣，美得惊心脱俗。我似乎能听到碎裂的清音，很像春风吹断的脆柳枝声，弥漫着青柳香。是任何乐器奏不出的美妙，天籁之音。更清晰地看到肉质的细白纯净，碎得如此迷人。一枚枚褪去外衣的俏荸荠，摆在瓷白的碗里，比雪还要圣洁，看着就无比舒心。与粳米清煮，火候刚到三成，满屋飘着清香。清纯的草木香，熏得家里像早春的田野，草香袅袅，野味十足。我在粥的香气里等着先生回家，怀想着他吃粥时幸福的样子。先生一进门，不言语，但我看到他眉宇间的笑意，他闻到荸荠米粥香的欢愉。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粥，摆到先生面前，他依旧不言语，闷头吃粥，吃得很认真，也很舒服的样子。荸荠特有的野味清香完全融入到米汤与米里，米的醇香也融入到荸荠肉里，两者相融，成为很贴心的草木粥。荸荠，质感仍然脆嫩清甜，清润无渣。米，香糯软绵，就着咸脆的萝卜干，是我家吃不够的家常便粥。

荸荠在家熟食，出门生食。今年春节回家之前，我准备了两斤荸荠，削干净皮，开水焯过，带着路上食。妹妹的婆婆78岁了，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老太太，和我们一起回苏北。路上咳嗽不止，我给她吃了两枚荸荠，一路上没有再咳嗽一声。于是她护着荸荠跟宝一样，谁也不给吃。我心里甭提多满足多开心了，简简单单几个荸荠不仅哄老人开心，还让她身体的不适安抚除去。真是意想不到的幸福，再一次更深地了解文人赋予荸荠的赞美，以及中医给予荸荠的认可都是名副其实。荸荠的吃法五花八门。做甜汤，放桂花蒸，炖红烧肉，炸丸子等等。不管怎么吃，其质感，味道，水份，不变。却又增了些烟火的温度，而其风骨里的草木清香，浸染其它同食的食物，味道变得更丰美。阅文知，荸荠是我国土生土长的古老植物。素有“地下雪梨”之美誉。是度荒济民的救命食品。据载《东观汉记》：“王莽末年，南方枯旱，饥民群众在野外沼泽，掘荸荠作食品。”植物与人一样，深入了解，有很多故事。可我愿意多结识植物，植物越深知，心越喜悦，而人则不同。比如前天，去参加一个聚餐。分三桌人，三桌人就是三个层次人物，包间里当然都是有头有脸人物。在餐桌上，世态炎凉，人情世故，最能体现出来。这个世间还是以金钱和地位来群以类聚，不势利与不势力的人真不多。当为俗世里种种纠结，不愉快时，上来一份荸荠甜汤。晴天一样清的汤，荡漾在瓷白的碗里，几枚洁白如玉的俏荸荠沉浮在清汤间，真是人间美色。舀一汤匙，轻啜一口，甜爽的暖流涓涓沁心，身心污浊一下子冲洗干净，只有风轻云淡的微笑在唇角，在眉梢。这荸荠真是知音呀，关键时刻慰藉一颗乱了的心。

古人叫荸荠为凫茨，据说有一种水凫鸟喜欢啄它。《本草纲目》中讲：“凫茨生在浅水中，其苗三四月出生，一茎直上，无枝叶，状如龙须。其根白身，秋后结颗，大如山楂，栗子，而脐有聚毛，累累下生入泥底。”古人的描写，简洁明了，又生出立体的自然美感，似乎眼前有一片荸荠，映绿一塘清水。风儿拂过，一丛丛茎草，轻轻摇动，绽开的淡绿色小花儿，像女人耳际精致的耳钉，透着秀丽，娴静，在清水波上婀娜。我没有见到生长中的荸荠，我只能从文字中幻想她美丽的姿态，这么美。汪曾祺在小说《受戒》中描写过荸荠：“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哗哗地响，小英子最爱捋着玩……”我想一捋哗哗响，应该是种子掉落泥土的声音。那比音乐要好听的哗哗声，融入大自然所有的情趣与诗意。我多么渴望亲自抚摸到她真实的茎叶，倾听她岁月留香的心音。走在路上，低眉看到，细米荠和荠菜摇曳着细碎的白花；繁缕雪花儿般的花朵点缀绿叶间；婆婆纳绽放我钟情的蓝；迎春涂抹着柔美的明黄；我刚买的野荸荠，芽儿尖尖，迫切要长出她自己的春天。一只鸟在窗口玉兰花苞上鸣叫着飞走了，我正把荸荠芽栽进春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