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印记*村庄的元宵节—花灯

村庄的元宵节 . 花灯

文/雨中木槿

时光印记*村庄的元宵节—花灯

我以为,再华丽再时潮的电子灯,不及儿时的纸花灯和蔬果花灯,弥漫着自然气息,能让人心生恬淡,如草生堤堰。

正月十五的晚上,月上树梢,如水的月光照着村庄,天地清亮,能看到房舍清晰的轮廓,能看到树木线条优美的影子。这时父亲拿出几天前在集市买来的花灯:“分花灯喽!”

我和妹妹们早就等不及了,欢呼雀跃地奔向父亲。我抢到粉色的,开心地叫。

“粉色是我的啦!”

“我要红色!”

“我要绿色!”

“我要黄色!”

父亲很了解他的闺女们,颜色买的恰好随心。那时的花灯,是一种柔韧的纸糊成,凹凸有致的皱褶,像木槿花的花瓣温柔朴素。花灯是简单的桶状,灯口栓着很细的棉线,绕在随手找来的树枝或芦苇杆上,挑起来有点古老的传统意蕴。

第一次挑花灯,我不会擦火柴。精小的四方形火柴盒拉开小抽屉,一缕好闻的草木香气飘进鼻孔,身材匀称的火柴齐刷刷地排列在里面。根根木质杆都洁白滑溜,带着小红帽儿(红色磷头),简直是生动的小精灵,非常招人喜爱。我小心地摸出一根,又小心地把小抽屉关紧,生怕弄疼了那些小可爱。

我一只手捏着一根火柴,另一只手握着火柴盒,心噗通地直跳。幻想着卖火柴的小女孩握着温暖的小火柴飞向天空,她那么可怜又那么超然与纯美,我比她拥有的多得多,我有亲人和小伙伴陪伴,有阿爸给买花灯。我这样想着就鼓足了勇气,把火柴头对准磷砂,闭目把脸扭到一边,手臂伸到最长,慌慌张张猛一攃,哧啦一声,火苗一闪,火柴儿从我手里飞了。

火柴不稀罕,但很珍贵,一分钱一盒,要节省着用。爷爷在一边很着急:“看看,又浪费一根火柴,够点着好几个老头子的烟锅。”

父亲走过来:“我给丫头点花灯!”

母亲不愿意:“让她自己学点,不会擦火柴,以后怎么点柴做饭?”

奶奶很慈祥,接过我手里的火柴做示范给我看:“把火柴杆捏稳住,别慌,别怕,眼睛看着,火柴头对火柴盒,轻轻一划……”

我记住奶奶的话,稳稳地捏住火柴杆,也稳住心跳,轻轻一划,哧啦,火柴杆儿燃起颤抖的火苗,一股沁着草木味的暖流袭来,萦绕,飘散。

我先激动地把小小的蜡烛点燃,融化开蜡烛油滴在灯座上,把蜡烛粘牢固后,芦苇杆挑起来,折叠的粉色纸就轻盈地舒展成桶状,火光闪闪的小蜡烛被罩在里面,播撒着一团粉融融的光晕,温暖而朴质。远看一团粉,似烟雨里的粉荷,朦朦胧胧,很梦幻。


时光印记*村庄的元宵节—花灯


清亮静谧的村子,蠢蠢欲动起来。村子四处流动着暖融融,姹紫嫣红的灯火。然后童谣婉转跌宕:“正月十五,挑花灯,照桑树,照梨树,照杏树,照麦田,照牛蓬……草木不长虫,牲畜不生病……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我正用我粉融融的花灯照篱笆上枯萎的牵牛花,祈祷它春来花开更美更多。

奶奶叫:“把宅子下樱桃树照照,不生病不长虫子,结好多结樱桃吃……”

爷爷叫:“花椒树也照照!”

据说元宵灯照亮生灵,去除病灾。

我们孩子终于有一次大人般的神圣职权,用朦胧发光的灯笼,沐浴每棵树,祈祷万物之灵,葱郁生息。家前家后,所有树木灯火沐浴完毕,整个村庄的孩子挑着通明的花灯,成群结队,涌向田野,让田野也来一次光火之浴。田野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月光散淡地洒在大地,风又细又柔,青麦苗散发出草香,泥土酥软馨香,天地悠远静谧。我们提着霞光闪闪的花灯,走在这样的田野,像是打开了欲要奔涌的春之门。

纸花灯,容易燃着,我们都小心翼翼,举止轻柔,一群野丫头变成淑女,有点古代穿汉服女子的味道。但心里是美意狂澜,其实花灯款式一样,都觉得自己的花灯最美,连自己也衬得最俊了。那灯古貌简静,光晕柔和,如涓涓流水,如柔柔月光,抚摸万物生灵,爱意美意淡而深邃。与自然共存,与星月同辉,与俗世相融。不像现代的电子灯光芒万丈,色彩绚烂,华而不实,让人心浮躁不安。挑着纸花灯走在水色的月光田野,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致远宁静,是村庄风骨里的拙朴和单纯。


时光印记*村庄的元宵节—花灯


而男孩子呢,挑的是自制的水果灯笼。小桔灯在冰心的文章里见识过的,我想说的是他们自制的萝卜灯。

先挑颜色红艳,体形匀称的红萝卜。用小刀把红萝卜的肉一点点地陶出来。这时再调皮捣蛋的男孩子,都变得无比深沉和安静,他们像专业的雕刻家。

乡语言,男孩七岁八岁,狗都嫌。比如我堂哥哥,就是狗见到就怕的男孩。他的额头有一块伤疤,是狗咬的。小狗吃了他一块骨头,他把狗抓起来闷到水里,狗急了,在水里奋力拼搏,抬头咬了他一口。而做萝卜灯时的他,一脸艺术家的虔诚。我看着都揪心,萝卜皮脆薄,很容易弄破,如何能把肉恰如其分地挖出来呢。堂哥哥全神贯注,得心应手,很快把一只实心的萝卜陶成皮肉均匀的果壳了。而掏出的细白水灵的肉,是他心疼我的零食,装在粗瓷大碗里,他的目光温和含着笑意,把萝卜肉递给我:“俺妹,把它消灭掉!”我是爱吃萝卜肉的,可我不吃,嫌弃他的萝卜肉不干净,大碗外都是饭渣。他很不理解的样子:“你不是喜欢吃萝卜吗?这没皮,可甜了。”他说着已经抓了好几把入嘴,大口地嚼着。

很舒服地吃过萝卜肉,开始在萝卜壳上挖极小的洞眼,有方的,圆的,三角的,五角的,各种形状的玲珑小孔,像欧美风格建筑的窗户,别致又文艺。我觉得一只萝卜被雕刻成了艺术品,穿上细铁丝,点上小蜡烛,霞光点点散落,光影柔柔,妙趣横生,美而有意思。提着走在村庄,走在田野,心跟着温暖,跟着静谧,身边的草木该枯就枯,该发芽就发芽,该落籽就落籽,该开花就开花,顺应自然,没有强迫与刻意。是现代任何电子灯复制不了的纯手工艺术美,那暖柔柔的灯火一直亮在记忆里,是故乡的图腾。


时光印记*村庄的元宵节—花灯


我已经很多年未能回故乡过春节了。这次春节回去,很多东西都变了,有人发财,有人落魄,有人不幸,有人平庸。见到了孩时一起挑花灯的伙伴,谈论的话题不是庄稼、土地了,而是存款、车、房子、和各种我不知道的品牌。堂哥哥很不幸,儿媳妇有障碍性贫血症,支付无边的医疗费已倾家荡产。看着他比一般同龄人苍老的面容,我的喉咙哽咽。他却咧着嘴笑露出烟熏的黄牙,殷勤地给我夹菜,眼睛里都是深情。

餐毕,上来西瓜,他拿块最好的西瓜给我,我摇摇头,没接,我不吃反季节的水果蔬菜的,他微笑着:“我知道了你要吃什么!”跑进厨房,拿来一个鲜红水灵灵的萝卜:“你们南方难道没这红萝卜吗?难得回来一次,还要吃这个。这是你哥我自种的萝卜,江南肯定没有,对不对?”

我想起做萝卜灯的那个男孩,想起挑花灯的时光。我说起元宵灯,一个发财的伙伴趾高气扬地炫耀,早就给孙子买好了元宵灯,好几百块钱,带音乐,漂亮得没法说。大家一起哗然,说电子灯的华美,说哪哪灯会多热闹门票再贵也得去看看,没有人提起孩时的花灯。我沉默不语,旁观他们在眉飞色舞地谈笑炫耀。这时,父亲拉拉我衣襟,和我耳语:“你听他们吹,有钱买花灯,夜里去偷南庄雨顺家鱼,雨顺还生尿毒症,就指望卖鱼看病,他们狠心偷人家鱼!”

我情愿父亲所说的话是道听旁说来的,沉默不语。喧哗声,说笑声仍此起彼伏,偶尔淹没在一阵喜庆的鞭炮声中。

朝思暮想回故乡,故乡还在,村庄还有,童年的伙伴都锦衣还乡,却不再说庄稼、土地、田野和草木。我怀念的传统手工元宵灯,已过时消失,无人提及。

村庄离自然越来越远了。纸花灯与蔬果灯只能在记忆里点燃。


时光印记*村庄的元宵节—花灯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11

标签:花灯   光晕   村庄   霞光   团粉   纸花   挑花   红萝卜   火柴盒   草木   元宵节   田野   美文   印记   火柴   蜡烛   萝卜   父亲   时光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