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岩家的揪面片儿

揪面片儿

作者：赵雁明

老岩那人很驴，闺女媳妇都怕他，岩本来是食堂的炊事员，不知道为什么，从食堂里出来打杂了。有知情的人说，食堂主任拿他没办法，找个借口给他整出来做门卫了。

和别的门卫不同，老岩在门卫上班，工资奖金都不少一分，还有倒班休息。老岩不会打麻将，也不会下象棋。休班的时候，就端着一杯俨茶，蹲家属院的石桌上，没完没了地看人家下棋。如果杯子里需要加热水了，老岩冲着家里吆喝一声，媳妇或闺女就会赶紧帮他续上，一分钟也不敢耽误。

老岩悟性很高也很聪明，背着过往行人，就在那专心看下棋，但谁从后面经过，谁心里有鬼，都逃不过他的。老岩也是爱做评论的人，张家长李家短，尤其是他看不上眼的人，他都能用特别简短，特别概括，也特别发泄特别狠毒的语言，给他来个板上定钉。说心里话，不光是食堂主任不喜欢老岩，就连头头们，也打心眼里反感他，拿校长夫人的话说，这人嘴太损，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人，啥话难听，他就说啥。那年主任的女儿提前怀孕了，老岩就一手段着茶杯，一手指着老陈家的大女儿，说人家的屁股张开了，让人透过的女子，屁股都张着。老岩说这话的时候，主任的连襟就在旁边，两人差点因为这个动铁锹呢。

老岩虽然说话刻薄，却做得一手好揪片儿的手艺，每到快开饭的时候，老岩就会冲着自己的家里喊，孩儿她妈，面和好了吗？老岩的媳妇，就赶紧应声。这时的老岩，就会放下茶杯，回到自己的家里，三五分钟过后，就会托着一大海碗煮熟的揪面片儿，手心还夹上几瓣剥了皮的大蒜，一边和大家打着招呼，一边重新回到棋盘旁，一边吞起面片儿，一边继续看着人家下棋。

老岩那碗揪面片儿，做的太诱人了，胡麻油打底儿，花椒粒儿炝锅，葱香蒜香最合适的时候，才下的茴子白，紧添火紧添水，飘香的汤水开始翻滚的时候，老岩才把那擀成的半寸宽的面条条，飞快地掂起一根，一手托着面条的尾部，一手揪住面条的头部，利用左右手的和谐抻拽，右手猛地一抻一撴一拽，指甲盖大的一块面片儿，就被揪拽撴了下来。这种绝对不是掐下来的，也不是拽下来的，更不是撴下来的，而是以揪为主，揪掐结合，伴随着撴拽有机结合的过程，揪出来面片儿才更筋道。老岩的揪面片手艺高，揪出来的面片儿都一样大小，一样光、滑、薄、筋，吃着有嚼头儿。

老岩知道，大家都不喜欢他，尤其是下棋的那几个老头儿，他的面片儿一端过来，本来还想下两盘儿呢，被他的面片儿香味一搅合，肚子马上开始叫唤了，只好把棋子一拨拉，不下了，回家吃饭去。搅了人家的棋局，老岩也心里过意不去，赶紧冲着家里吆喝，孩儿她妈，给王师傅端一碗来呀！

要是下棋的人接了他的面片儿，老岩的脸上马上就能乐开了花呢，王师傅你真是大好人，就你老大哥看得起兄弟，孩子她妈，多给王大哥放点香油，再沏一壶浓茶端过来。要是遇上老岩家里正好备着平遥的酱牛肉，或者是五香花生米啥的，老岩还会让他媳妇把酒肉都拿过来，端着酒杯，就在下棋的石桌上，和正吃它面片儿的师傅，一起碰两杯呢。这时凡是打他们身边走过，并能应邀喝他一杯酒的人，都是他认下的好朋友，喝得高兴，他还真诚地把前几天，他背着你说你坏话的事情，自己给抖落出来。

老岩喜笑颜开地数落自己的不是，也会将自己的酒杯满上，对他不算太厌烦的人，通常也被他的道歉和自责所感动，他那道歉，的确都是发自内心的，他一口气把那杯酒干掉，真的从此再也不背地说你坏话。对于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他也会假惺惺地来这一套，只不过等他和你碰完杯喝完酒，还没等你走多远，更恶毒的咒骂，也会随着跟过去，操，看你那德行，八辈子都是给女人下跪的货。老岩骂人很势利眼，凡是当官的有势力的，他绝对不骂，凡是有可能当官的，他也不骂，老岩一边吞着面片儿，一边骂的人，都是他看不起或者没希望的人。老岩这人，就是看谁掉到井里，他搬石头往里扔得最欢的人，得罪不起的。

有头儿说，老岩的面片儿，不是谁都能吃的，走的太近，他瞧不起你，走的太远，你就得罪他了，近不得远不得，很难拿捏的，吃他的面片，夸他的手艺，可能挨骂，不吃他的面片儿，更可能挨骂呢，就像是他自己说的，真的驴，真的特别驴。老岩那人，和他家做的一等好吃的面片儿，没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