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回不去的故乡

过泾河上塬向北走，视野豁然开阔，平坦的原野一望无际。这是关中最平整的地方，阡陌田畴，麦浪滚滚，即将成熟的麦田，在阳光下金光灿灿。

盛夏的关中平原，干燥的热气在大地上升腾，散发着燃烧的气息，许多灰黄色的云彩，悠闲地浮在苍蓝的天上。远处的麦地里，联合收割机扬起滚滚尘烟，轰然而过的麦地里留下一片麦茬。近处的麦地里，有人仍然在用原始的镰刀收割麦子。烈日下，挥舞的镰刀闪着亮光。

收获的麦子散发着诱人的馨香。我走进麦地，一个农民弓着腰在奋力地收割着麦子，同时把收割下来的麦子捆成捆摔在身后，一个男孩远远地跟在后面，吃力地将麦捆一个个堆放在一起。

我走了过去，望着没有尽头的麦田说：“乡党，为啥不叫收割机收麦？” 那农民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我，慢慢地说：“谁不想叫收割机，没得钱啊！”我忽然惊讶地发现那农民竟是我小学的同学。

岁月催人老，农事更老人。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弯腰驼背，又黑又瘦的干瘪老农民，就是记忆中曾经那个健壮的同学？他认出了我，有些尴尬。我说：“你叫个收割机吧。”那个男孩高兴地跳了起来：“爷爷就不用割麦子了。”我说：“你的孙子都这么大了?” 老同学说：“孙子今年八岁了，父母在城里打工，因找不到合适的学校，只好放在家里。”

我看着爷孙俩浑身沾满了泥土和麦草，心里酸楚的难过。不知道孩子的父母背井离乡，离开他们既热爱又憎恨的土地外出打工，他们辛苦打工挣下的钱，有多少改变了家庭的生活？失去的恐怕是无法弥补的亲情和应尽的孝道。

收割机隆隆地开进了麦田。老同学拉着我的手说：“你可给我帮大忙了！”这会儿闲着，执意要我到家里去吃饭。

老同学的家境不是很好，浓郁的枣树遮掩着低矮而闷热的土屋。

老同学端出一大碗油泼面说：“不好意思，没有肉，只好让你吃碗面了。”我说：“挺好的，我就想吃碗油泼面。”

从老同学家出来，太阳火辣辣的灼烫，树叶打着卷儿，没精打采地垂挂在树枝上，村庄似乎比从前更萧条。放眼望去，杂乱的农房没有规则地拥挤在一起，形成一条条仄逼的街巷。脏乱的街道就像一个垃圾场，新铺的窄窄水泥路面上堆满了麦草、柴火、土粪、垃圾和建筑材料，几乎占去街道的一大半。由于没有排水设施，满街的污水横流，满地的猪羊鸡鸭粪便，散发着恶臭味。我一点也看不到农村的安逸在哪里？那些田园牧歌的美景只是文人墨客笔下的无聊文字。农村的环境，不具有公共文明上的意识力，村民们只是把自家的院子打扫得很干净，把垃圾却倒到大街上。

我沿街走去，村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街道两旁有两层小楼， 也有平房，有的庄基自成一个封闭的高墙小院，屋前都是水泥浇铸的高门楼、大铁门，看上去非常气派，却多数人家朱门紧锁。我疑惑地问路过的村民，村民说：“这家孩子大学毕业就没有回来；这家孩子外出打工了；这家孩子到镇上做生意了，连家也搬走了。”年轻人一个个离开了祖祖辈辈血脉相传的土地，开始了新的生活，留下这些曾经的家园守着寂寞的岁月。

再往前走，我有些踌躇了，这还是我小时候的村庄吗？村口的枣树还依然繁茂地生长着，记得儿时这里是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每到午饭的时候，这里就挤满了男人和女人，传着家长里短，比着海碗吃面条。而如今，这里长满了荒草和灌木，一群小鸡寻觅着从前遗失的残渣。

我问路人我儿时的伙伴可安在？农村生活艰苦，他们大都过早地去世了。村上没有多少年轻人，再小点的孩子我一个也不认识，我开始怀疑这个村子，是不是我曾经成长的那个村庄？我身旁不时有老人拉着车缓缓地经过，偶然说起了长辈，才恍然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岁月的风霜改变了人的容貌，乡音却不容易改变，地道的家乡话模糊地捡拾着遥远的记忆碎片，“哎呀！这不是按地吗？”忽然地想到对方，让人唏嘘的感叹。

村西的房屋推倒了一大片，满是残垣断壁，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烟尘滚滚，像巨龙般向村庄逶迤而来。村东新盖的农房，是打工者对故土的回报，煌煌的烈日下别墅般耀眼。

回望远去的村庄，田舍般的村庄在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的状态。正像一张彩色的纸浸入水中，变得迷离起来……村里依然存在着贫困，却也生长着希望，你看麦子黄了，收割后的麦茬地里又冒出了绿苗，绿油油的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