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无痕，孕育春天，送温暖曾经的那些扎心的痛

每年春节前夕，单位工会都要开展送温暖活动，走访慰问困难职工。困难职工大多数是“一头沉”的老职工，就是男的在城里上班，老婆在农村生活的家庭。这些生活在贫困线上的职工家庭，让我切身感受到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尤其职工因病致贫的生活境况，更让我内心纠结的难过。

那年春节前的一天早晨，天空忽然飘起蒙蒙小雪，我不由得心头一紧。我们要去韩家村慰问困难职工。韩家村地处北山深处，又不通公路，这种天气，坡陡路滑，风雪山路的确对我们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可是，年关将至，容不得我们犹豫，我们还是冒着风雪出发了。

汽车一路北上，蒙蒙小雪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天地间一片雪白。汽车沿着山路缓缓向前行驶，汽车过后，雪落无痕。车上的人鸦雀无声，就像这阴沉的天空一样忧郁，平日里出行那种活跃的气氛似乎被这漫天的风雪封冻了，车厢里冷冰冰的沉闷。

汽车行驶了四个多小时，我们终于在一个三岔路口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们要去的韩家村不通公路，司机说啥也不肯往前走了，我们只好下了车。白茫茫的雪地上，坐落着参差不齐的房屋。房顶上、树枝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一条逼仄的街道，白雪皑皑，蜿蜒迷离，就像圣诞童话里的景象。天气不是太冷，大家兴奋地欣赏着雪景。

这里是乡政府所在地，韩家村在大山的深处，离这里还有十几里的山路。我们见天色不早，不敢耽误，大家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米面油等慰问品，踏着积雪往山里赶。越往山里走，积雪越厚。开始对雪景的那种新鲜感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畏惧和怨恨。路窄坡陡雪滑，积雪覆盖的山路白茫茫一片，不时有人踩滑摔倒。我小心翼翼地走着，仍不免摔了个大趔趄，幸亏有人拉住了我，才没有滑到山沟里去，惊得我一身的冷汗。

我们翻过雪山，走过雪地，来到韩家村。我想，韩师傅是有工作的城里人，怎么着也比一般农民富裕吧？我们朝一堆玉米秸秆走去，残缺的墙壁上堆满了玉米秸秆，我感到心里阵阵发凉。工会王干事指着前面用玉米秸秆搭成的院落说”这就是韩师傅的家。”

韩师傅的家是一处低矮的土屋，与周围两层楼农舍形成鲜明的对照。现在关中农村，再穷的农民也住上了砖瓦房，还没有见过这样破旧的老土屋。韩师傅的穷困让我感到非常震惊。坍塌的土墙，用一捆捆玉米秸秆堆成篱笆挡在四周，房顶上也堆放着玉米秸秆，土屋看上去就像一堆玉米秸秆垛。房门也用一捆捆玉米秸秆虚掩着，进屋要先搬开一两捆玉米秸秆，进屋后，再把玉米秸秆堵在门口，以保持屋里的温度。

工会干事挪开一捆玉米秸秆，我走进土屋。昏暗的屋里，光线从严实的玉米秸秆的缝隙里透进来，弥漫着尘埃。韩师傅住在父母亲遗留下的老土屋里，年久失修，四面通风。韩师傅躺在土炕上，他已瘫痪卧床多年了，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在他侄子的帮助下勉强坐起身来。韩师傅50多岁年纪，长年病魔折磨，看上去特别的衰弱苍老。韩师傅年轻时在单位是一名合同工电工，有一天他突发脑血梗，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那年单位下岗分流，韩师傅病退回了老家。媳妇无法忍受穷苦的日子，和他离婚改嫁了，韩师傅生活更是雪上加霜。开始几年韩师傅还可以勉强自理生活，后来病情逐渐加重，以致失去了生活能力，长年卧床在家，几乎与世隔绝。虽说单位也常有接济，但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韩师傅的生活状况。

面对韩师傅如此境遇，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工会干事把米袋放在韩师傅的炕头上。我说：“韩师傅，这是单位慰问您过年的大米。”

韩师傅眼睛不好，他伸出手摸着米袋子。工会王干事连忙打开了米袋子。

韩师傅把手伸进米袋子，哆哆嗦嗦地扑簌了半天，而后抓起一把米说：“这是大米？这不是小麦吗？”

“这是大米，不是小麦。” 工会王干事满脸惊愕地说。

“咋还骗我这个病人呢？”韩师傅抱怨地说：“也不把小麦磨成面，这叫我咋吃呢？”

“韩师傅，这真是能做米饭吃的大米，单位专门为您选购的东北五常大米。”我诚恳地说。

韩师傅把一粒大米放到嘴里，咀嚼着说：“是大米，我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大米了。”

“我大伯回乡后就再也没有吃过大米饭，他总说单位食堂里的大米饭好吃得很。去年他用苞米换了几斤大米，一直搁在米缸里，说是单位同事来了再吃。” 韩师傅的侄子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渭北一带干旱，主要盛产小麦，加上韩师傅多年卧床，对过去的经历早就淡忘了，长年面食，只知道世间有小麦，对大米已经没有了记忆。

韩师傅境遇，让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一个生活了大半辈子，而且在城里工作过的人，居然吃不起大米？这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当我看到韩师傅用颤抖着的手，抓起一把大米，白花花的米粒从他粗糙的手指流下来的一刹那，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雪地里，我们踉跄而回，韩师傅的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际，挥之不去。雪还在下，田野山川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丝的痕迹。雪花落在我的脸颊上，冰冷着我的心，就像一根线揪着扯着酸楚的疼痛。我不知道这洁白的积雪下，掩盖着多少沟壑丘陵？我不知道这繁华社会的背后，还有多少像韩师傅这样境遇的人？我望着身后弯弯的雪路上，漫漫的雪野里，雪花飞舞着一种纯洁的期盼。

第二年春天，韩师傅病逝了。我们带着煮好的大米饭，直奔韩家村，不是为了祭奠，而是要告诉他，单位成立了帮扶救助慈善基金会。在飘雪的季节里，种在雪地上的脚印，春风掠过，田野里的青苗正在茁壮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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