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古树名木」 陈章华：人生倒插当自渡

因老家与天下闻名的四祖寺距离不过十公里，我得以时常光顾。

传说被唐代宗追封为“大医禅师”的四祖道信当年在破额山头兴建寺庙时，亲手栽种了三棵古柏，一棵云柏，两棵龙柏。云柏和龙柏立于庙门两侧，一个敦厚如塔，一个垂虬似龙。千百年来，寺庙历尽沧桑，几经复毁，但是这几棵古树依然峥嵘向天。如今祥云柏已老去，唯独另一侧的龙柏尚在。关于这棵龙柏，我很小就听过它的传奇故事。当年道信在洗手池边洗衣，因弯腰久蹲，两腿麻木，顺手捞起一根秃枝倒插于地，作为拐杖支撑自己站起，没有想到来年春上，枯枝吐芽，生机顿显。大师笑赞四句：不来而来，无我我在。千年一瞬，天承地载。千百年后，它已长成了一棵有名的“倒插柏”，因为头下脚上，枝桠下垂倒生，每年春天，一旦刮风，它就像长长的扫帚左摆右晃，扫起的灰尘和落叶被卷入半空，颇为震撼。

小时候，我们经常玩一个游戏，两手撑地，双脚朝天，倒立走路。绝大多数孩子走不了几步，身子歪倒，面色涨红，脖子发粗，难受得不行。由此，我时常想到倒插柏，一截枯枝复活本是奇迹，倒插于地居然还能活千年，比顺载的云柏活得更久，这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了。天下万物自有生长演化之道，我们常说违背常理就是不遵天道，不遵天道就要走向覆灭。但是，万事皆有例外，况且天道也并非一成不变，它无时不在嗡嗡作响，转经筒一样轮回往复，能让正反上下善恶等一些相对的东西，在特定情况下发生位移甚至翻转。否则，就不会有福祸相依、乐极生悲之事，也不会有否极泰来、物极必反一说。

枯枝被弃于洗手池，如果没有被打捞，没有那顺手一插，它是断然不能复活的，但是既然因缘巧合，遇到道信，赐予它泥土、养料和水分，这是幸运，但不幸的是，造化弄人，头尾颠倒，无法顺生。事实已经铸就，无可更改，它除了做一个忍者，穿越漫长的幽暗岁月，脱泥而出，拔节向上，就只有死路一条。

它做到了。

（徐华摄）

几年前，我专门为它写过一首诗：哪怕头颅深埋于入污泥/身子浸没入池中/可你/出水的愿望依然不死/这隐忍千年的枯枝/枝梢长成根系/而向上的脚趾间/不断吐放莲花//每一次入寺/每一次面对这尊苍郁的老身/彻悟如偈语卷过山坡和脊背/真正抵达远方的/往往是那些被倒插者/用头将日落走成日出。

世间常常遭倒插，人生无处不生机。在我们不长不短的一生里，风雪打头之时，唯有强大心境，自我救赎，方有可能惊艳蜕变，逆风生长，成为一棵传说中的“倒插柏”。

当倒插者再次直立之后，目所及处，皆成好景。正所谓：一枝憔悴秋水里，千载峥嵘笑颜开。万缘无顺亦无逆，何分倒插与正栽。

作者：陈章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文联中青年专家库人才，省作协第十二届签约作家、第七届全委会委员，黄冈市作协副主席、黄梅县戏剧创作室主任，《黄梅文艺》杂志主编，出版小说集《混子是条什么鱼》《故人沐浴》，发表文学作品近100万字，多部戏剧小品搬上舞台。